下部 第14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9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冷相稍稍抬眼,高座上帝王的臉色由早朝開始就不怎麼友善了,而在朝臣右列首位就坐的男子就是元凶。
“齊王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自從兩年前皇貴妃在封後大典上離奇中毒身亡後,晨國的皇帝就和權傾朝野的齊王徹底決裂了,以往這權力中心的兩人至少還能維持表麵上的平靜,皇帝慕容塵非凡事都禮讓齊王三分,並恭敬稱呼這個隻比自己大數日的齊王為九叔,而齊王也自撤‘齊皇’的封號安居江南封地,不過這些都是往事已矣,現在他們剩下的隻有劍拔弩張。
齊王慕容墨韻冷笑,“就如你所聽到的,本王要帶月然回江南。”
“月然是朕的兒子!”這話帝王說得咬牙切齒。
反觀齊王就從容得多了,“他同時也是湘湘拚了命生下來的兒子。”
“朕再說一次,月然是朕與皇貴妃的孩子,晨國的二皇子。”
“那又如何……”齊王垂下眼簾,掩下滿眼的情緒。“無論月然是她與誰的孩子都好,我都要把他帶回江南親自教養。”
帝王深深的籲了口氣,語帶乞求的說:“九叔,月然經不起折騰。”
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可乍聽慕容塵非親口承認這個事實,著實讓齊王受了不小的打擊。
“那我就更要把他帶走……在這個吃人的皇宮裏,你沒有保護他的能力,即使你身為皇帝。”
齊王的一句話直插帝王內心最忌諱的地方,他很不甘心,可又無可奈何,因為這是事實。
“齊王,沒有成年的皇子並沒有離開晨都的權力,除非新帝登基,這是祖訓。”
齊王輕笑,絕色的臉上盡是不屑。“那就讓新帝登基好了。”
齊王的一席話讓真個朝野嘩然,這是對皇權赤|裸裸的挑釁。
冷相出列,朝齊王行禮,說:“皇上,齊王,臣下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說……”
高位的帝王和齊王都紛紛朝他看來,等待他的下話。
冷相笑,說:“臣下認為,二皇子的去向,是不是該問問殿下自己的意思呢……”
他的話並沒有得到齊王多少的好感,齊王冷哼道:“哼!天下誰人不知,晨國的皇帝最寵愛的就是皇二子慕容月然,你讓一個才七歲的孩子選擇最寵愛他的父皇還是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這還用得著選擇的嗎?!”
“齊王手中掌握著晨國所有的暗衛,無論是皇上的日常還是百官的去向您不是都一清二楚的嗎,相信您一定清楚的了解二皇子殿下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七歲孩子……”冷相這話說得不痛不癢,可話裏的意思卻犀利無比。
齊王是什麼人,冷相心裏的小九九他哪裏會不知道。
隻見他說:“好,本王就是拭目以待。”
-
“二皇兄,你怎麼老是走神……”麵對棋盤上久久未落子的對手,悠然顯得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關切。
我抬首望向他,說:“我並沒有走神……”
悠然歎息,“還說沒有走神……你這子又下錯了……”
垂首看向被白子封殺得片甲無存的黑子,我唯有訕笑。
悠然搖頭默默收拾著棋盤上的狼籍,說:“本以為我的棋藝在這皇宮裏除了父皇以為就再也難逢敵手了,沒想到二皇兄你還棋高一著怕是和父皇不相上下了……雖然難得贏了你,可我還真是贏得一點都不甘心。”說到這裏他停下了手上收拾的動作,看向對麵又徑自走神了的人繼續說:“父皇都尚且不能左右二皇兄你的心思,能讓你如此心不在焉的怕就隻有安陵公子了,可你才剛由幻蝶宮過來……那不用說,是齊王吧。”
剛才還在走神的人兒馬上注視了過來,悠然苦笑,道:“你不必驚訝,現在整個晨國都在討論齊王向父皇討你回江南撫養這事。”
“二皇兄你……很在意齊王嗎?”悠然這話問得連他自己都不覺得的小心翼翼。
“在意嗎……”我想了想,說:“不是很在意,或者說不能用在意來形容我對他的感覺……”
“那該如何說?”
我反問他,“悠然,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見不著的時候會想念,有機會相見的時候又怕見,當真要見到的時候又不想見了。”
悠然被這些見不見的給懵了,一時間竟說不出回答的話來。
看著他難得這樣的呆樣,我自嘲的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做小孩子久了心智都退回童年了,我居然會問一個比月然還小幾個月的孩子這種問題,重點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問另外一個七歲的孩子這種問題,這畫麵不用說都知道有多詭異。
“二皇兄,你剛才所說的,我沒有經曆過……不是太懂……可是,你剛才所說的和《詩經》上描繪愛慕之人的詩詞很像……你……”
愛慕,我愛慕著玖叔叔?
我不知道,或許這和愛慕無關,隻是因為他等了我一輩子,為了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而我在失去所有以後,唯獨他會包容我,也唯獨他不會舍棄我。
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很自私,可是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二皇子……”
記憶中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麵容,來人帶著我熟悉無比的溫和笑容向我走來,此時此刻我眼前的景色再一次的與我的記憶相疊。
或許我並不是一無所有的,至少,我找到了他……
我回首對悠然說:“我現在愛慕著的是安陵。”
悠然怔怔的看著跟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兒,他一生都不曾忘記他此刻的笑容,溫柔帶著絲絲苦澀與無奈,卻義無反顧。
-
安陵是質子,但同時他也是一國的皇子,所以夕國每年的年關都會派遣使臣帶著大批大批的財寶來晨國,目的除了進貢外就是來看望這位獨自在異鄉的儲君。皇帝慕容塵非並沒有多為難夕國的使臣,興致闌珊的聽完夕國使臣的恭維話,麵無表情的照單全收夕國的貢品後,就特別恩準了安陵陪同夕國的使臣一同到驛站敘舊敘舊。
安陵出宮了,慕容塵非忙得分|身乏術,非然也開始周旋在權臣之中,皇子院裏的公子們都被各自的父母領回家過年去了,而我的弟弟們就更不用說了,被他們各自的母妃看管得嚴嚴實實的,就連未然都被金貴守住,一步都不敢離開,原本諾大的皇宮,一下子就空曠了起來。
“小主子,齊王又派人……”秋支支吾吾的猶豫著要不要打擾眼前這個望著窗外雪景發呆的人兒。
窗邊的人並沒有任何的回應,倒是旁邊的春朝秋使了個眼色。
秋不是沒有收到春的警告,可是齊王的人不是說打發就能打發得了的,更何況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齊王每天都會派人人詢問幾次,可自家小主子除了第一次愣了愣後說了一聲“不見”後,就再也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了,更詭異的還要說乸齊王,無論吃了多少次閉門羹,第二天還是照樣不誤的派人過來請。
“小主子,您真的不見?”春講秋說道嘴邊還是沒有說的話說了出來,而她得到的是窗邊人兒輕得幾乎察覺不到的點首。春在心裏暗歎,朝秋無奈的搖了搖頭。
秋唯有苦著臉躬身出去,想必是去打發齊王的人去了。
庭院裏安靜得隻餘下雪落下的聲音,我茫然的看著窗外的白茫茫的世界,心裏什麼思緒都沒有。
春將屋裏的火盆挑了挑,讓炭火燒得更旺盛些。“小主子,您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見齊王的嗎,現在難得齊王來了,你又避而不見……是不是因為安陵公子……”預料中的沒有得到回答,春亦不再多語了,說了聲“奴婢告退”也跟著出去了。
待到身後再也沒有動靜,我才將視線由窗外收回。
不是不願見,而是太想見了,反而害怕見。
可如果問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呢,恐怕連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怕會在玖叔叔眼裏讀到陌生,還是自己始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情誼,抑或是如春所說的,我在顧忌著安陵,那個與冬彥由著相似容貌、相似脾性、一樣溫潤如水的男仔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雖然我知道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
即使我盡量避開了與玖叔叔的接觸,可到了大年三十的年夜飯,所有皇親貴族都會參加,我想躲也躲不開。說起來也覺得可笑,在半個月前我還盼望著與他的相見,可如今卻又視他為洪水猛獸一般唯恐躲避不及。
皇家的禦宴很多規矩的,多年前我還是胡蝶的時候慕容塵非尚且沒有如此多的妃嬪與孩子,而且我唯一和他一起所過的年因為暴雪的關係皇家的幾位王爺都均沒有出席,所以當年的一切一切都是盡量從簡了。
可如今,不僅人非,物也非了。
長長的餐桌上皇帝坐於首位,他的左手邊的第一位由太子開始,依次是由長到幼的各位皇子;他的右手邊的第一位空著,由第二位開始是二王爺慕容於非,跟著就是三王爺慕容與非,然後就是冷相、喻尚書、項將軍這些重臣。妃嬪們則垂簾於皇帝身後的餐桌上就餐,首位是空著的,因為喻皇後雖然被貶,但封號依舊沒撤,主位永遠都為她空著,代為主持的寧妃也隻能居於右手邊的第一位而已,其他的妃嬪則按照品位的高低就坐。
桌上的氣氛很微妙,個人的神情貌似很喜慶,可眉宇間卻帶著不合時宜的迫切。
他們在期待著,期待著一個人的到來。
皇帝慕容塵非已經就坐了,那麼他們所等待的人就隻有一個,就是皇帝右手邊第一個座位的主人,齊王慕容墨韻。
禦宴開席少說都有半個時辰了,可皇帝右手邊的座位還是空著,皇帝雖然依舊一臉沉著,可臉色明顯黑了不少,而席上依舊熱鬧,卻隱有一絲尷尬與不自在。
沒興趣看他們的鬧劇,我低頭把玩著自己的雙手,那小小的,白淨的孩童的手。
專心致誌左手玩右手的我,周遭吵鬧的聲響都仿佛離我遠去,我原本就沒有什麼波動的心更加的平靜了,平靜得好像這個天地間隻剩下我一個人。
一隻同樣白淨的雙手闖入了我的視線,比我略大的手輕易地將我的雙手包裹了起來,略抬眼,毫無意外的撞入了非然那雙帶著溫暖笑意非然黑眸之中。
“月然可是悶了。”
非然的臉上學著慕容塵非的清冷,可語氣裏的笑意卻掩飾不了。
我輕輕的嗯了聲,並沒有躲開他覆在我手上的手,反而仔細的研究起來。孩子的手特有的嬌嫩,仔細一摸,指間及掌間均有一層薄薄的繭,是習字和練武留下來的。反觀我的手,軟而無力,雖能執筆書寫,日常生活也能自理,卻正正印證了那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讓人泄氣。
將執著自己的手翻來覆去擺弄的孩子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非然覺得好笑,“月然覺得我的手好看嗎?”
“好看。”
非然的興致被吊起來了,“哦,那你覺得我的手好看還是你的手好看……”
“你的好看。”
毫不猶豫的回答讓非然一愣,問:“為什麼?”
“因為幹淨。”
簡單的四個字讓非然的心毫無預警的疼了起來,他一個反手,將那雙不怎麼安分的手收納於掌中,“月然的手也很幹淨。”
我笑,漫不經心的。
“月然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我抬頭,疑惑看向他。
“我說過會護你一生一世,所以,我的月然一輩子都會幹幹淨淨。”
人言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我偏偏有一個護短的哥哥。聽到這樣的話我又怎能會不感動,我也知道非然他是說到做到,一如他現在包裹住我雙手的手一樣,他會一輩子為我遮風擋雨。
可我現在能回應他的,就隻有一個苦笑。
“月然,你要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我們的對話戛然而止,他繼續做他的冷麵太子,我依舊低頭玩手指,不過不同的是,他的左右緊緊的與我的右手十指相扣,指上的力度勒得我生痛。
皇帝右手邊的位置還是空著,宴席上依舊言笑晏晏,唯一急壞的怕是那些跑來跑去吃力不討好的太監,還真是印證了那句老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是小東子在皇帝的耳邊說了幾句,皇帝的臉色依舊冷著,卻不再緊繃。而賓客們都紛紛停下交談的聲音,一時間整個大殿安靜得可怕。
“齊王到——”
太監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的寧靜,同時也擾亂了我心裏的平靜。
與我相握的手忽地收緊,我抬頭看向非然,他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笑容,而他身後的慕容塵非也適時看了過來,目光相接的瞬間我急急的移開了視線,他的眼裏包含了太多太多,我看不懂也不想去懂。
將目光調回,閉氣凝神地等待。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穩而不亂。
晨國以黑色為尊,皇帝除了平常上朝穿明黃外,祭典的禮服一律是黑底滾金邊。
他白衣白鞋,一身白色宛如送葬。
猶記得我結婚的那天,他一身黑衣,神情哀傷,也如送葬一般。
待我回神,他已立於我身前。
他笑,風華絕代,“為什麼不願意見我?”
我沉默,低下了頭。
他又問:“你是怪我沒有照顧好月然嗎?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