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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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睡夢中醒來,睜開迷蒙的雙眼,映入眼眸的是頂上繁複的盤龍雕刻,微微轉動脖子,迎來的除了滿眼的明黃外就是脖子錐心的痛。
這裏是哪裏?
不會是睡了一覺又穿了吧……
還有,我的脖子怎麼會這麼痛,好像給人硬生生敲了似的。
“小主子,您醒了……”
“春……”透過重重明黃紗帳,依稀看到的是春那熟悉的輪廓。
見我醒了,春將阻擋著我們的紗帳一重又一重的挽起,而後宮娥們端著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脖子上的痛楚讓我根本無法獨自坐立,靠在軟枕上任由春打理著。
“我睡了多久了……還有,這裏是哪裏?”
春替我擦臉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說:“小主子足足睡了三天……這裏是陛下的寢宮。”
慕容塵非的寢宮?盤龍殿?!
“我怎麼會在這裏?!”
春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工夫,在我跟前認認真真的跪下了。
“春……你……”我被春的動作嚇到了。
“小主子,春知道自己的出身低下沒資格要求小主子些什麼,可春求您了,求您好好照顧自己好嗎,就當是為了主子吧……春、春實在是不想再看到小主子您滿是是血的樣子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主子拚死把您生下,您可要好好愛惜自己……”
輕輕拭去春臉上的淚,我的眼眶竟也微微發澀。
“春,那些不是我的血,全都是狼血,我沒有受傷。”
經春這麼一提,我所有的記憶都回籠了。
那天狼向我撲來的時候,我就開槍對著它們掃射,來一隻我殺一隻,來兩隻我殺一雙,開始的時候我還能保持冷靜默數著子彈的數量來開槍,殺到最後,那些狼也豁出去了,集體向我撲來,而殺紅了眼的我也顧不得那麼多瘋狂的扣動扳機,直到所有的狼倒的倒跑的跑,而我的彈夾也變空了為止。
我還記得剛把那些狼解決都沒多久,就有人找來了。可那時候的我,又累又餓又渴,緊張過度的神經牽著我的大腦發痛,那些人說了些什麼,而我又說了些什麼,最後我又是如何回來的,我全沒印象。
那時候我依稀聽到了非然和慕容塵非的聲音,怕是他們倆其中一個把我背回來的吧,但將我安置在盤龍殿裏,慕容塵非的腦難道抽了。
“小主子,您就不能多愛惜自己一點嗎……”
春果然比我更適合當一個母親,如果月然當真是一個孩子,那該有多好啊。
“好,我答應你,春媽媽……”最後的那句我說得很輕,輕得隻有自己聽得見。
“皇上駕到——”
伴隨著太監的詠唱,帝王修/長的身體走入了我的眼簾。
春她們紛紛跪下接駕,我隻能有心無力的靠在床上牽強的對他笑了笑。
他揮了揮手,所有的跪在地上的人都退下去了,我也很想跟著退下去,但奈何我動不了,真是無語問蒼天。
我們倆一個半躺著,一個站著,兩人同時沉默。
即使我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換作以前我還是胡蝶的時候我一定會回瞪他,但可惜我現在是月然,還是脖子受傷了的月然,把脖子抬高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父皇,您坐啊……”其實我心裏想說的是,您老長得太高了,我脖子痛,但看不到我又不甘心,麻煩您老坐下給我這個做兒子的瞧瞧。
他依言的坐下,就坐在我床邊的凳子上,我們間的距離近得讓我能清楚的聞到他身上的冷香,那熟悉得讓我眼眶發酸的香氣。
這是我作為月然後第二次與他的獨處,同時也是第一次與他如此的接近,而這都是發生在盤龍殿裏,可笑的是,胡蝶的夢就是碎在了盤龍殿的漢白玉地麵上。
“那天的事情你記得多少?”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清冷無情,問的問題同樣是那麼的直截了當。
“大概的都記得。”我說。
“你可直到盤龍山是禁地。”
我點首。
他沉默了一會,又問:“你去那裏做什麼?”
“找人。”
“誰?”
“我的母親,皇貴妃。”
我依舊低著頭,所以看不到他眼底的森然。
“皇貴妃安葬在皇陵。”
我終於抬頭看向他,“可他們都說,那裏隻是一個衣冠塚。”
他深深的看著我,眼裏有著說不出的情愫。
“月然,你到底要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我為月然,他稱呼他的兒子一般都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的,如果不是時間地點都不對,或許我會感到高興的,可我現在感到的隻有無奈,沒有盡頭的無奈。
“父皇,月然隻願平平安安度此一生。”
床上孩子稍稍仰起臉,露出他那雙隱約接近漆黑色,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眸。
記憶中女子當年也是用同樣的眼睛看著自己說‘臣妾,懇求陛下饒過我們的孩子。’
慕容塵非的心狠狠的震了一下,他死死的盯著床上的孩子,緊抿的薄唇微微顫動著,似乎很多話想說,可又不得不壓下種種洶湧地翻騰著的情緒,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慢慢的的低下了頭。
“我並不想爭什麼。”我說,語調因為疲憊而帶著些微的漫不經心,“或許你不信,但是帝王之位,太子之位,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我不會去和非然爭權奪勢,也不會為胡蝶報仇雪恨……如果你擔心這些,不如將我從皇籍中除名吧,把我貶為庶人,我可以發誓此生不再靠近晨都一步。如果這樣不夠,也可以將我流放到邊境,或者離開這個國家,走得遠遠的……”
“夠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我抬起頭,望向慕容塵非眼眸的深處。他向來都是優雅高貴,從容不迫。一臉冰霜做成麵具似的表情從來讓人猜不出他的喜怒,又曾幾何時,會像現在這樣歇斯底裏地怒吼。
“月然,你到底是誰?”
他深深的吸著氣,似乎在拚命壓抑著什麼,濃墨色的眼眸裏也翻湧著各種複雜的情緒,雖然看不出具體如何,但總的來說,好像都是些令人痛苦的東西。
我怔怔的垂下眼簾,沉默片刻,喃喃道:“我還能是誰……”
除了對你的稱呼變了,我什麼都沒變,變的隻有你。我從來都沒有刻意隱瞞,但從來看不透的隻有你。
他蹙了下眉,麵上露出一絲倦意,“即使再像,你也不可能是她。”
說漏了一點,從來都在逃避的除了我,還有一個你。
-
雖然已過立冬,秋天的氣息卻還沒跑遠,晴朗的日子時不時地也會出現。
我看著陽光蔓延進來,在書桌、地板上拓下小木窗繁複精致的輪廓。
由醒來的那日起,我就以養病的名義住進了專屬於帝王的盤龍殿,這對於一個皇子來說是無上的榮耀,同時也是致命的榮耀。
慕容塵非的心我越來越是看不透了,雖然我以前就沒有看通透過。
我看著印在桌麵上的斑駁樹影慌了會兒神,然後被冷相一句冷冷清清的“二皇子殿下”喚回了現實。
對了,慕容塵非現在正要檢查皇子們的學習情況呢。
我抿了抿唇,在眾多輕蔑與嘲諷的目光中站起身來。
其實帝王所謂的檢查,不過是旁聽罷了。
把大家集中在盤龍殿裏,冷相和盧夫子輪著問問題,皇子公子們回答,帝王就在一邊慵懶的聽著,不做任何評價。隻有在聽到特別優異的答案時他才會微微點首,然後隨口問出幾個更為寓意深刻的問題。
不過這份殊榮,一般都是留給太子非然。
至於我嘛,盧夫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在皇帝或皇子們麵前輕諷我:“二皇子雖有天資,可懶散成性,朽木不可雕也。”
慕容塵非的態度就是繼續隨我任由我,到了最後索性把我丟給冷相,而冷相對我同樣也是隨之任之,或許他們都覺得我學不學都無所謂吧。
我不喜歡政治,無心權謀,但比起同齡的孩子來說,我終究多了三十年的知識和記憶,所以其實冷相和盧夫子的那些問題,我都是知道答案的,隻是我懶得回答。
一方麵,我不想回應他們那輕蔑的語氣;另一方麵,我不想將月然推入更危險的境地,胡蝶就是死在自以為聰明之下的。
況且,雖然現在坐在太子之位上的是非然,可月然怎麼說都是皇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有野心的皇子們都視我為障礙,一個不求上進的二皇子會讓他們不那麼咄咄相逼。
大殿裏安安靜靜的,我低垂著眼簾,等待冷相刁鑽的提問,而上位的帝王卻在這時候開口道:“月然,朕來問你。”
大殿裏依舊無人出聲,眾人麵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帝王何曾如此親昵的喊過一個皇子的名字,除了對待太子稍微特別外,對其他的皇子都是一貫的冷淡,可今日……難不成,十八年前的的事件將要重演?!
眾人在心底猜測,非然眼裏閃過一陣意味不明的光,他看了看上位的帝王,卻又在那人瞥過來時移開視線,暗自在心裏有了思量。
站起來的我亦疑惑的皺眉看了慕容塵非一眼,然後中規中矩的說:“父皇請問。”
出乎意料的是,他隻問了些簡單的問題,簡單到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不知道的問題。
在我回答完後,他還煞有其事的誇了句回答得不錯。
對於上位者有如天方夜譚般的誇獎,我緊抿著唇,沒有搭話。
“坐下來吧。”帝王似乎歎了口氣,他擺擺手,對冷相說:“愛卿繼續吧。”
冷相猶疑的看了反常的帝王一眼,然後照著他的話跳過非然與我,按照以往的規矩一個一個問下去,直到結束。
課業檢查完畢後,眾人紛紛告退離開了盤龍殿,諾大的宮殿隻餘下高位上的帝王以及我。
“你有事要說。”帝王用的是陳述句。
我恭敬跪下,“兒臣身體已無大礙,不便再叨嘮父皇,兒臣想回幻蝶宮。”
“月然不願和父皇多相處嗎?”
多相處?!我在心裏苦笑,我住在盤龍殿裏三四個月過去了,天沒亮他去上朝我上東宮,中午的時候他批閱奏折我觀摩太子練習騎射,晚飯的時候倒是大家一起吃,不過餐桌上的氣氛冷得和自個兒吃飯沒兩樣,睡覺的時候由於我占了他的龍床,他也沒有批準我搬到他處的請求,這不代表我倆同床共枕,而是他每晚翻牌到不同妃子那過夜,偶爾留宿盤龍殿,也是批閱奏折直到天明。我不知道究竟是他這個帝王太合格了呢,還是他存心避開我,可如果他存心避開我,那麼為何總要強留我於這呢……
對於我習慣性的沉默他並沒有表示什麼,隻是涼涼的擱下一句“陳太醫等會會過來給你把脈”就邁開腳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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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帝王將燃燒著的助眠香料撥了撥,然後將床上孩子落下的被子拉了拉,清冷的眸裏掩不住的憐惜。
“陳太醫,月然的情況如何?”
陳太醫擦了擦額上的虛汗,不敢說。
“有話直說,朕要聽真話。”
這下陳太醫額上的就不再是虛汗了,而是冷汗。“臣……臣……無能為力……”
“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帝王低垂著的眼簾看不出情緒,可語氣裏的無奈與歎息卻怎麼都掩飾不了。也唯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表現出他還是一個人、一個父親,一個表麵無堅不摧內心卻什麼都挽留不住的男人。
“二皇子能順利出生已經是不可能中的可能了,他雖然腿腳不便但能醒來更是種奇跡,可畢竟他是由被‘忘憂’侵蝕了五髒六腑的皇貴妃所孕育,怕是……怕是難活過十五……”說到這裏陳太醫已不忍再說下去了,不僅是因為惋惜那個才醒來沒多久的孩子將來的命運,更是因為帝王身上難掩的哀傷。
“陳太醫,那就讓月然過好這十五年吧。”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