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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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靜的躺在床上享受著致遠的按摩,看著致遠忙碌的雙手,我再一次的感歎生命的無常以及命運的可笑。
我展開手,這是一雙白/皙柔軟的小手,沒有做過粗活,沒有撥弄過琴棋,甚至連碗筷都沒有拿過。我握拳,五指無力,甚至手指還不能完全貼近手心。
常聽人說,借屍還魂。
那麼,月然已經死了?
慈雲寺的大師說過,月然一生下來就沒有靈魂,本就不該存在,隻因我的執念強求而來。那麼我現在的狀況又該如何解釋呢?我現在到底是月然、胡蝶還是蕭湘?莊周夢蝶,還是我本就是月然,胡蝶和蕭湘隻是我的一場華麗而殘忍的夢?
我,到底是誰?
“小少爺,怎麼了?不舒服嗎?”致遠問,
我搖頭,繼續沉默。
我除了醒來的那天喚了一聲春後,就再也沒有作聲了。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告訴他們我是胡蝶,他們信嗎,胡蝶都已經死去兩年了。告訴他們我是借屍還魂的,他們知道借屍還魂是什麼意思嗎,搞不好還以為我撞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見機行事吧。
致遠也習慣我的沉默,朝我微笑一下就繼續手上的動作。
“好了,今天就這樣吧。”致遠幫我理了一下稍微淩亂的衣服,“小少爺今日要下來行走一下嗎?”
月然是不足月催產生下來,底子先天就不足,再加上後天在床上躺了七年,骨骼發育緩慢,肌肉嚴重萎縮,剛醒來的時候,就連坐著都要找東西靠,經過我的一番努力,現在終於能自己坐立,也能稍微站立一小會兒,可是就是不能走路。
月然不是瘸子,但卻與瘸子無異。
致遠扶著我走了幾步,“小少爺,我要放手,你站好啊。”
他說著慢慢放開攙扶著我的雙手,在他雙手離開的刹那,我的身體不受控製的晃了幾下,好不容易穩住了,在我邁開左腳的那刻,右腳一陣無力,然後地麵上冰涼的觸感就傳來了。
“小主子!”
“小少爺!”
春、秋、冬和致遠都圍了過來,他們七手八腳的想要把我扶起,但結果卻是更加的手忙腳亂,我反複的與地麵來著親密的接觸,正當我考慮要不要開聲製止他們這種虐待我的行為時,有人比我快一步的喝止了他們。
“你們在做什麼?!”
圍住我的四人動作都停了下來,我在喘息的空間通過間隙也終於看清了來人。
潑墨的長發一絲不苟的全紮了起來,英氣的眉,高/挺的鼻,寡情的唇,尚未長開的五官已經隱隱有著專屬於帝王的霸氣及道不盡的心計。來人有著與慕容塵非七分相像的樣貌,再加上他的年齡與衣著,來人無疑就是太子慕容非然。
“你是月然。”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非然很確定的看著被幻蝶宮四人圍著的人兒。剛剛在他踏入幻蝶宮的時候就隱隱覺得不對,幻蝶宮依舊如往昔的荒蕪,但卻少了頹廢感,好像無形中還帶著讓人難以察覺的歡快,就像迎來了等待多年的主人一樣。而最讓他感到驚奇的是,幻蝶宮侍候的人竟然圍在一起玩鬧,臉上是久違多年的笑容,要不是看到被他們圍在中央的人兒,他實在不忍心打擾這刻讓他有回到她還在時的歡樂場麵。
春、秋、冬連忙給非然行禮,“參見太子。”
而致遠一貫的目中無人,他將我扶起,然後拍了拍因為跌倒而沾到衣服上的灰塵。
噝——
雖然致遠的手上已是很輕,但月然的身體實在太嬌嫩了,這樣一跌兩條腿怕是全青了。
隻見致遠微微一怔,已顧不得什麼禮數了,將我橫抱起來就往寢室裏走。春秋冬他們也不等太子反應,也跟著進入了寢室。
將兩條褲管挽起,淤青的兩個膝蓋就曝露在眾人眼前。
春秋冬倒吸了一口氣,隻有致遠還尚算冷靜的拿來藥給我上,隻是他顫抖的雙手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緒。在上藥的途中他多次控製不住力度將我弄疼,但我都咬牙忍了。最後是慕容非然看不下去,主動接過致遠任務,給我上藥。
非然下手很輕,而且還不時抬頭問我痛不痛。
看著他與慕容塵非酷似的臉,我的淚不爭氣的落下了。
非然手忙腳亂了,眼前的人兒怎麼說哭就哭了呢,把人抱到懷裏,輕拍著背,“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月然乖,不痛了,不痛了……”
把頭埋在非然單薄的胸膛前,耳邊聽著他笨拙的話語,心裏的傷感奇跡的被衝淡了,而且還想發笑。
非然這孩子太可愛,這不是我以前哄他的手段嗎,他現在照版煮碗的用在我身上。
生命,果然是個奇怪的圈。
-
經過鍛煉,月然的身體也就是我現在的身體已經相對強壯了很多,我能獨自的坐立、站立,能獨自的執筷拿碗吃飯,也能揮動手腕寫些簡單的字,唯一可惜的是,我還不能獨自行走,但已能拄著拐杖都一小段路。
非然成了幻蝶宮的常客,他隻要一有空閑就往我這裏跑。
冷相也來過一次,隻是遠遠的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他到底還是一個重承諾的人,當年他答應過胡蝶照顧月然,雖然不盡人意,但他也已盡力而為了。
我不知道宮裏有多少人知道二皇子慕容月然醒來的消息,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知道,我多次見到幻蝶宮前有一抹明黃晃過,雖然隻是個瞬間,但我能確定。
慕容塵非你果然虎毒不食子,可你亦能狠心的隔岸觀虎鬥。
月然身上到底流著的還是你的血,你怎麼能……
“月然,悶不悶?我抱你去庭院裏曬曬太陽。”非然說著就把我橫抱了起來。
自從他知道我不能行走之後,就老是動不動就將我抱來抱去。我不是看不見他眼底的憐惜,可是我隻是行動不便又不是真的瘸了,他的行為我多少有點反感,但又不能拒絕,十分鬱悶。
“月然,吃個雪梨潤潤喉吧,是新上貢進來的。”
春把削好皮的雪梨端到我們跟前,非然就隨手拿了一塊遞到我嘴邊。
我不想吃,但還是張嘴咬了一小口。
我怎麼以前就看不出慕容非然有強迫症的呢,這孩子隻要你不聽他的,他就化身為唐僧不停的對你絮絮念,任你耐力再好也會被他念煩。所以有過一次經曆後,我學乖了,隻要是他想要我做的,而我又能不妨礙自己利益情況下能勝任的,我都照做。
“月然,不要老是困在幻蝶宮裏,要多出去走走。前幾天寧皇妃向我問起你,你年幼喪母,她想在後宮裏挑選一位娘娘來撫養你,而且幻蝶宮也實在太……月然?!月然你要去哪兒啊?”
沒等非然他話說完,我就扶著春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開玩笑,為月然找後母,他真當我死啦!
好吧,我承認在他們眼裏‘我’的生母皇貴妃胡蝶是死了,但我決不離開幻蝶宮,決不離開春秋冬致遠他們,我才剛活過來還沒活夠呢。
為了這事我和非然慪氣了好幾天,他一連吃了幾天閉門羹也知道這次我是真的動怒了,也唯有訕訕的回去。
皇宮今日很是熱鬧,幻蝶宮與慕容塵非的盤龍殿相鄰,絲竹琴笛的聲響陣陣傳來,更顯幻蝶宮裏的冷清。
我躺坐在床上透過窗戶向著盤龍殿的方向眺望,那裏除了高高的宮牆外一無所有。
“小主子,悶了吧?”春為我拉好滑落的夏被,“小主子和太子鬧別扭,連門都不邁出一步,這下可悶壞了。”
經春這樣一說,我似乎有好幾天沒出過寢室了。
我坐了起來,春會意的為我穿上鞋。
“小主子想要出去?”春問。
我點首。
她猶豫了一下,“可是這天快要黑了,而且宋侍衛也剛好出去……”
我拄起床邊的拐杖,沒理會她就往門外走去。
春無奈,唯有跟隨。
月湖是晨國皇宮裏最大的湖泊,而它正巧就座落在幻蝶宮前不遠處。
我在晨國做到了皇貴妃,現在又作為一個皇子,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晨國皇宮的真正麵目,它一如這一池春水,池中養花,碧波青蓮,蓮下有魚,赤尾銀身,嫁戲成趣的月湖,一望無際並深不可測。我唯一能理解的,這皇宮就像一個有著光鮮外表的巨大金絲籠子,困住了裏麵的人所有的希望和自由,任由裏麵的人在權力與欲/望中沉淪。
“小主子,入夜風起,我們回吧。”春苦勸著。
我回頭朝她搖了搖頭。
她擔心我的身體,可我知道她更擔心的是怕我遇到我不該遇到的人。可是她不知道,這皇宮裏,沒有一個人是我該遇到的,包括他們。
既來之,則安之。
我已經厭倦了這種你來我躲的日子了,敵人太多,而我已沒什麼不能失去的了,套句老話,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被拒絕了的春也沒辦法了,“那……小主子在這裏等奴婢一會兒,奴婢去給小主子拿個毯子。”
看著春一步三回頭的,我再一次朝她用力的點了點頭,她才匆匆的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幻蝶宮的宮門,我才鬆了一口氣。不是我說,他們幾個也把我盯得太緊了點,我皺個眉他們就緊張半天,打個噴嚏就嚷著要傳太醫,可知道小孩子是金貴不得的,要不是月然身體裏裝著的是我這個成人的靈魂,怕早給他們寵壞了。
回頭看著被夕陽染紅了的月湖,一如那年的紅河。七年過去了,不知道夕皇怎麼了,夕國的經濟發展起來了沒有,好像夕國的太子在晨國做質子,不知道回去了沒有……
就在我漫無邊際的神遊著的時候,一個人影向著我撲來。
閃躲不及,結結實實的被撞到了。
痛!是我唯一的感覺。
TNND哪個這麼不長眼睛了!
待疼痛過後,我生氣的睜開眼尋找著哪個罪魁禍首。
小孩了?!
一個衣著華貴,神情閃爍的小孩子。
光看樣子和月然差不多大,長得比月然高一點,看了一眼他腰間的玉佩,以皇子的身份來說,他似乎太瘦了點。難道晨國流行不給皇子吃飽飯?!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他一邊道歉一邊試圖把我拉起,可他嚐試多次都失敗後就放棄了,索性和我一同坐到草地上。
“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對他的問題感到奇怪,疑惑的看向他。
他尷尬的笑了笑,那笑容出奇的靦腆。“今日父皇設官宴,看你的裝扮不像宮裏的人,所以我想……”
聽完他的話我笑了起來,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難道他就沒有看見我身上穿著的是男裝嗎,況且在這皇宮裏如此天真的,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
“你笑起來真好看……”他朝我開心的笑了笑,不過那笑容很快就黯淡了。“父皇從來都沒有對我笑過……宮裏所有的人表麵上是對我笑著,背地裏卻嘲笑我……”說到這他朝我慘笑了一下,“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就不會再對我笑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使到一個天真的孩子露出如此淒慘的笑容,習慣性的我摸了摸他的發頂,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我無意的動作竟弄哭了他。
他哭了,真的哭了。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嘴裏還念念有詞。“父皇不喜歡我……哥哥們不理我……就連嬤嬤們都欺負我……母後、母後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對我笑一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打我……”
母後?!
“你是如妃的孩子?”久未發聲的聲帶有些沙啞,一如我現在的心情。
他擦了擦未幹的淚水,點頭。“我是皇四子,慕容未然。”
我苦笑了起來,命運還真會和我開玩笑。眼前這個備受欺淩的孩子就是當年我被冤枉險些‘害死’的孩子,而慕容塵非為了這個孩子將我打入天牢並以月然為挾讓我去……那麼,慕容塵非你現在又是怎樣的一個心境呢?你把百般心機護下來的孩子丟在後宮裏不聞不問又是什麼意思?
“你怎麼了……”他的聲音充滿了委屈和了然,“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了……”
我搖頭,“你母、母後好嗎?”
他的眼睛一亮,“你認識我母後?”
“我的母親和你的母後有點交情。”胡蝶和如妃同屬後妃是有那麼點的交情,就點頭之交。如果當年她不陷害我,或許我到現在還會覺得她是一個不錯的人。
“真的?!我現在去看母後,你要不要一起來?”
“好。”我拄著拐杖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艱難的站了起來,“皇後的居處,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翔鳳宮吧。”
“不是,母後她沒有入主翔鳳宮,她現在在……長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