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宮之上，香風撲麵而來，時有花瓣憑空而降，落在腳下，被走過的仙家碾成了泥。
    寬廣的大道上，言采和玄黎儀態端方地往玄霄宮走去，身後是浩浩蕩蕩的仙侍們，那些仙侍既將他們的身份襯托得尊貴倫比，卻也令他們時刻感到束手束腳，不能隨意半分。
    玄霄宮就近在眼前，言采擔憂地看了一眼大門敞開的宮門，回頭看了一眼玄黎，玄黎握住她的手，點頭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言采莞爾，兩人攜手進了宮門。
    “太子，太子妃，天君已經等候多時了。”惜顏踩著小碎步走到他們身邊，不卑不亢地說道。
    玄黎看也沒有看她，輕輕嗯了一聲，帶著言采便越過她往內走去。
    惜顏抬起頭，眼中露出愛慕的神采，亦步亦趨跟在了後麵……
    琉璃宮，水波湧動，如同暴風雨來的前夕一般，安靜得可怕。
    商兒睡夠了便起床，這幾日她感覺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除了眼睛。
    隨著暫時性失明次數的增加，她知道，那一天，不遠了……
    今日若沒有來，他去了人間，鬼河一帶忽然出了很多妖魔，他不能袖手旁觀。
    人間，將再添有關他的傳說。
    商兒的嘴角緩緩勾起。
    她披上風衣，係扣子時手不經意觸摸到了脖間的辟水珠，那日她出逃將此珠丟掉，沒想到還是回來了。
    水靈不在，門口隻有兩個侍衛守門，她沒有讓他們跟上，隻身走出了琉璃宮。
    憑著記憶，她很快就找到了當初無意間發現的碧月殿。
    深深吸了一口氣，商兒拉緊了風衣，輕聲走了進去。
    殿內十分空靈，她隻要稍稍發出一點聲音，就會有回音不斷傳出，就像鍾聲一般綿長不絕。商兒走到正殿，隻見碧源珠發出幽青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大殿。商兒走近它，凝視著它的玲瓏剔透的珠身。
    “你在這裏呆了多長了？二十幾年了吧……”她伸出去的手猛然停住，收了回來，“真可憐，都沒有人關注你。好歹你和你的主人，救了碧源海，卻被如此冷落。”
    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商兒的眉皺了起來，她這才發現不對勁。
    天劫是在三百多年前，而她如今才二十六歲，如何能說是她害死了思源？！
    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她心中激動，轉身欲找水靈問個清楚。
    若不在琉璃宮，唯有跟了他幾千年的水靈知道真相了。
    然她一轉身，就被眼前的白發鮫人嚇了一跳，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你……你是誰？”她注意到她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白發鮫人沒有回答她，隻是怔怔地看著她，眼中竟慢慢留下了淚。她鶴發童顏，容貌姣好，白色的發長在她的身上竟顯得如此的不倫不類。
    她似乎病了，不斷地咳嗽著，臉色看上去憔悴極了。
    商兒定了定心神，又問了一遍，那鮫人這才回過神來，垂首低眼從她身邊走過，她走到碧源珠麵前，取出袖中的白色絹帕，仔細地擦拭著碧源珠，令商兒驚得張大了嘴。
    她，竟然沒事！
    白發鮫人擦拭完碧源珠又將托盤擦得幹幹淨淨，她將髒了的絹帕收起，轉過身來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看的商兒，微微笑了。
    商兒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水，心中無來由地一陣刺痛。
    “我是殷姬。”見商兒不解地看著自己，又解釋道，“思源的母親。”
    商兒驚詫地睜大了眼睛，心頭浮上一絲愧疚，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殷姬走近她，溫和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孩子，不必內疚，這不是你的錯。”她對著商兒笑，“思源她走得甘心。”
    商兒捂住嘴，無聲地抽泣著。
    她竟然不怪她……為什麼不怪她？這樣，好歹能讓她好受一些。打也好罵也罷，都比她這一聲不必內疚更能讓她舒坦。
    可是她，隻是溫柔地說著不必內疚。
    “對不起！”她對著殷姬緩緩跪了下去。
    殷姬沒有阻攔，她知道，這一跪她勢必承受。她蹲下身子，與商兒齊平。
    “我不會拒絕你這一跪。”她的眼睛比剛才平和了許多，漆黑的眼眸如古井一般平靜無波，“我但問你，你的出生，是你能選擇得了的嗎？”
    商兒眼淚朦朧地看著她，眼前的青光慢慢暗了幾分，她搖頭。
    “那就是了。”殷姬握住她的手，“你不能選擇你的出生，這一切都怪不得你。要怪，就怪這命運弄人罷……”
    她輕輕拍了拍商兒的手背，溫良一笑，起身緩緩走了出去。
    商兒低頭看著她駐足過的地麵，猛然回頭，大叫道：“殷姬！”
    白發鮫人停住了腳步，麵色平靜地回頭，等著她說下去。
    商兒直起身，與她平視，聲音透著猶豫之後的堅決，道：“我想知道，那一段的曆史！”
    殷姬沉默，久久沒有說話。商兒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她怕殷姬傷心，這是一段無人願意提及的曆史，她卻非要揭開，在殷姬好不容易愈合的心上再狠狠劃出一道口子。
    殷姬平靜的臉色沉了下去，商兒看著她步履微亂地走近自己，心知她的心裏，定是一步一道刺痛。
    她後悔極了，就在她欲開口說不要說了的時候，她緩緩說了出來。
    “三百年二十六前，天火直降，碧源大劫……”她移開了目光，看著發出青光的碧源珠出了神，“天火一降，每降一次就蒸掉碧源海三十丈海水，生靈塗炭……連若神也擋不住天火。碧源珠，這時候隻有碧源珠才能救碧源海、救人間。可是我的女兒，思源她才剛剛出生，隻是一個嬰兒，根本不能驅動碧源珠，所以當時用碧源珠的思源，是三百年後的思源，是她回到了過去。”
    商兒一臉肅色，如果這麼說的話……
    的的確確就是她害死了思源！
    心中的那一抹僥幸蕩然無存，此刻的她滿心滿眼的愧疚。
    思源拋卻性命救了碧源海，而她……卻在這裏僥幸！
    “她就這樣……走了？”
    殷姬搖頭，不忍地留下了淚。
    “她……她雖重傷，可尚有可生之機，若調理得當，就能多活幾年，雖然隻能在床上度過。可是她不願意……”殷姬捂住了雙目，幾乎要倒下去，她扶著一邊的石柱，戚戚色，“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她更不想讓若神記著她，所以……思源，我可憐的女兒，她用她最後的力量，封住了若神的記憶，就這樣乘風而去了……”她再也支撐不住，順著石柱緩緩坐在了地上，白色的發垂在地上，淩亂極了。
    “殷姬……”思源再度跪了下來，欲阻止她說下去，卻聽她又說道：“若神恢複記憶的那一刹那，你出現了。所以……”她突然握住商兒手，哭過的眼睛閃著動人的光芒，“我相信你就是命運補償給我的，雖然我不能在你身邊照顧，可是……我會一直看著你，祝福你……”
    商兒的心中滿滿的全是感動，她撲上去，抱住了殷姬，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母親！”
    殷姬愣住了，良久才反應過來，顫抖著抱住商兒的肩，不可置信地說道：“你叫我什麼？”商兒沒有說話，啜泣聲不斷傳入她的耳朵，殷姬激動地再問了一遍，“孩子，你剛才叫我什麼？”
    “母親！”商兒又喚了一聲，她覺得一聲不夠，又大聲喚道，“母親！母親！母親！”
    殷姬感動萬分，她扶直了商兒，淚流滿麵，滿滿地應道：“誒！我的女兒！我的孩子！”
    商兒想請她去琉璃宮住，然殷姬卻不願意，她看著舊居，滿足一笑，道：“我在這裏住了幾百年，早就離不開這裏了，孩子，回去吧！琉璃宮才是你的家，你隻要在想我的時候過來看看就好了……好了，快回去吧，若神看不見你會擔心的。”她撫摸著商兒的發，催促著她回去
    商兒依言回去，承諾一定會多多來看她。
    回到琉璃宮，冷不丁斜刺裏竄出一個身影，將她的去路攔住，她眯起眼睛一看，覺得眼熟極了，直到她開口，才想起來是扶弱。
    “公主！音采真的快死了！眼下隻有您能救她，求您……看在太子妃的麵子上，救她一命吧！”
    商兒看著眼前模糊的她，心中升起一股怒氣，幾乎就要一腳將扶弱踹翻。
    “救她？不如你去問問她，她到底該不該救！”用力將扶弱扯開，她大步回了寢殿。
    “公主！！”她的身後，是扶弱歇斯底裏的哀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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