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鳳是這一大群女人裏的常客。平常，丈夫和其它院子裏的男人們一樣不在家，每到黃昏以後，吃了飯便出來，手上也拿著自己活計。
    林鳳是以手巧，幹淨，性格好而在女人們中間倍受稱道的。
    林鳳在人群裏從來都不是主導話題的人，大家說什麼，她就認真地聽什麼，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偶爾插上一二句不關痛癢的話。大家說到什麼好笑的地方，都笑起來，她也就跟著笑。她長得並不算很好看，可是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尤其在笑的時候。
    林鳳是一個非常幹淨清爽的女人：短發總是整整齊齊；衣著也總是很樸素，樸素的樣式，樸素的顏色；衣褲上麵總是沒有一點汙漬，沒有一絲的不整潔；她平日裏穿的都是黑布鞋，也總是幹幹淨淨的。
    家裏也總是被她收拾得幹幹淨淨，無論什麼時候進她的家門，撲麵而來的總是一陣幹淨清爽的氣息。不用說客廳臥室，就連終日煙熏火燎的廚房裏的壇壇罐罐，她每天都要用清水洗一遍。隻是她把家收拾得太幹淨，常常惹得去她家串門的人笑著抱怨：真是的，手腳都快沒地方擱了！她卻一點兒也不討厭別人去她家串門，甚至弄亂弄髒她的屋子她都不會露出不愉快的臉色；大概她覺得力氣是用不完的，弄髒了亂了，總可以再收拾。
    她的臉上總是掛著滿足的微笑，瑣碎枯燥而且連續不斷無窮無盡的家務勞動從沒有讓她變得煩躁不安牢騷滿腹，反而讓人覺得她從中得到了許多的樂趣。
    她的世界很簡單：隻有她的丈夫，除此以外的事她都不甚關心。她的社交活動也就隻是院子裏的左鄰右舍。
    她沒有工作，待在家裏為丈夫服務就是她的事業。
    林鳳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的淒苦身世，大院裏的女人們曾經把她的身世作為話題好久。
    五六歲的時候，母親說帶著她去串門，她很高興地跟著母親出了門。她還隱約記得，那是一個大冬天，她們穿著極薄的棉衣，踩著厚厚的雪，母親還在半路給她買了一串紅紅的糖葫蘆。那是她第一次吃那麼好吃的東西，所以她一直都記得。母親她們走了很遠的路，到了一個陌生的人家。後來，她睡一覺醒來，母親就不見了。她很害怕，拚命地哭，可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後來，她又輾轉了二三戶人家，漸漸地，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原來姓什麼，到底幾歲了。在那些人家，她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早都數不清了。
    那是大約十六七歲上，她到了最後的那個人家。那家子隻有一個媽，後來，娘倆個窮得實在活不下去了，才逃荒來到了這裏，投奔了這裏鄉下一個拐彎抹角的親戚，娘倆先是幫著種地討碗飯吃。又過了一二年，林鳳到了婚嫁的年齡，就有同村的人給介紹，雖是男方年齡比女方大了十好幾歲，卻是一個軍人。
    那軍人是陝西人，三十多歲了，叫林大力。他們初次麵，林鳳一眼就相中了穿著軍裝，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氣度不凡的林大力；而林大力也看中了低眉順眼，帶著點兒受驚神色的，還是小姑娘模樣的林鳳。
    很快他們結了婚，林鳳就是那時從了林大力的姓。林大力上過學，他很認真地教會了林鳳寫自己的名字。
    結婚以後林鳳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不隻是“兵”，而是一個“官”，管著好多人那。不過，丈夫到底是什麼官，管多少人，每天都幹些什麼，她都不知道。
    他們結婚好長時間林鳳都不懷孕。林鳳偷偷哭過，還自己偷偷跑去醫院看過，可醫生說她隻是體質太差，沒有別的毛病，調整好身體，會懷上的。
    一年年慢慢過去，林鳳的肚子還是沒動靜，連林大力都有些著急了——他已經是往四十上數的人了。林鳳哭著，說大力咱們離婚吧，娶個能給你生兒子的媳婦吧！林大力瞪著眼睛，你生不了孩子也是我老婆！林鳳哭得更傷心了，她覺得真的對不起林大力。
    林鳳開始每天在心裏向看不見的觀音菩薩祈禱，隻要能給林大力生個兒子，她死也願意。
    後來，他們的家從部隊的大宿舍搬到了現在的大院。好事接踵而來——林鳳懷孕了。
    林鳳高興得又哭了。林大力高興得逢人就說，他也快有兒子了。
    在大院裏，還有一個同時懷孕的女人，叫李素梅，是一個比林鳳大上七八歲的女人。李素梅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了，這是第三胎了。她有一個以火爆脾氣聞名的丈夫，叫黃三強。
    李素梅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生個跟自己貼心的女兒。現在，家裏一個丈夫，二個兒子，全是不會說一句貼心話的男人。不過，李素梅這次懷孕的感覺跟前兩次一樣，恐怕又是一個帶把的禿小子了。所以，這些日子，李素梅整日的哀聲歎氣。
    算一算，兩個人肚子裏的孩子差不多大，隻差二十天左右，林鳳懷的要大一些。
    就這樣，兩個差不多同時懷孕的女人就有了共同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