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軍大院”在一個起伏和緩的山坡上，十幾幢年代久遠的小洋樓高低錯落，依山勢而上。小洋樓的四周，圍著同樣因山勢高低起伏的高高的青磚牆。因為年代久的緣故，青磚牆雖然還依然堅固，可歲月的痕跡卻是一望而知的。
    院子裏一共有十三戶人家，都是海軍裏的“大官”們。
    院子隻有一道很寬大的鐵門通向山下。大門的西側置有一個崗亭，一間小屋，幾組士兵輪流站崗。站崗的士兵每天都穿著整齊幹淨的軍裝，背著五六步槍，身材筆直，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
    山下的路是一條東西方向的寬闊柏油路，叫濱海路。這條路的名字名副其實，因為路的南側就是茫茫大海。從山上下來向西不遠處，就是軍港。那是一個飽經滄桑，渾雜著屈辱與榮光，聚集了無數曆史風雲，用血和淚書寫曆史的地方——也就是大院裏的軍人們供職的地方。
    這個大院是一個外麵的人不能隨意出入的地方；當然，它也是一個受人尊重，又彌漫著些許神秘氣息的地方。
    這個院子裏最有特色的就是漫山坡的高大繁茂的老樹；從遠處的山頭高高地俯看下來：這裏像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濃濃厚厚的綠，綠成一片沉靜和悠然；就在這一大片沉靜悠然裏，隻是在偶然處閃出一角建築來，那建築顯然是為這片綠而生，而不是這片綠為裝飾那一角建築。
    院子裏的老樹數銀杏最多，中間稀稀落落地間著些槐樹、楊樹和梧桐。一條條青磚鋪著的路在遮天蔽日的老樹中間蜿蜒盤桓，通向一戶戶人家。
    這些老樹，四時都有精彩。春天，滿眼生機勃勃的新綠；盛夏，密密匝匝的樹木在半空裏枝葉交錯，落下滿地濃蔭，消了許多灼熱的暑氣，讓走在下麵的人一身的幽涼；風景最好的當然是秋天，銀杏樹落下滿地黃葉，碧藍的晴空下，觸目皆是動人心魄的金黃。冬天的景色雖然有些蕭索，但卻是另有一番精彩：脫了葉子的銀杏，洋槐，楊樹，露出線條遒勁有力的枝幹，它們身材高大，沉默而充滿力量地佇立在冬日淡藍色的天空下，展現他們不同往日的風采。
    林間常年棲著許多飛鳥，藏身在濃密的枝葉間，人們隨處可以聽見他們的鳴叫聲。
    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所有的人都覺得榮光；隻是，院子裏的小孩子們卻覺得大大的不便：他們不能隨意地帶著外麵的小夥伴來院子裏玩耍，想一起玩兒，就隻能事先約了時間，然後一起去外麵。那些走街串巷賣冰棍兒、糖葫蘆或其他小玩意兒的人是不會來這裏叫賣的；院子裏的小孩子們想買的時候，就隻能拿著僅有的幾毛錢去山坡下的路邊，邊玩兒邊等。
    院子裏最活躍的當然也是這群孩子們，他們可不肯好好地靜下一分鍾來，滿院子裏瘋跑，瘋叫，不到天黑什麼也看不清，他們是不會回家的。除了上學，院子裏的孩子們每天主要的事情就是玩耍，就和外麵的小孩子們一樣。調皮搗蛋闖禍，拉幫結夥和外麵的孩子打群架；十幾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不知疲倦地把整個院子鬧得雞飛狗跳，沸反盈天。
    院子裏靠東牆有一個南寬北狹，形狀極不規則的魚池。因為建在山坡上，魚池是南高北低，足有兩米的落差。裏麵養著鯉魚、鯽魚、鰱魚，還有一些長不大的觀賞魚。魚池周圍圍著鐵絲網，一來是為了防止小孩子們失足落水；二來是為了防止這群淘氣的孩子偷魚或無故把魚弄死。在某個合適的時間，大人們商量著，打開鐵絲網，給小孩子們釣魚，自己也釣。
    這裏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用途——院子裏六七十口人聚會聊天的地方。
    除了很冷的冬天或是很糟糕的天氣，這裏每天在晚飯後都會聚著一些人；她們大部分都是妻子們，聚在一起說些瑣瑣碎碎的家長裏短；大家說說笑笑，渡過一段輕鬆的時間。那些在家的神氣的軍人們偶爾也出來，聚在一起聊天——當然，是軍人們彼此聊天，他們可不屑於跟女人聊天開玩笑的——每當這時，女人們就比往日收斂些，靜下來認真地聽男人們講話。
    女人們圍坐在魚塘邊，忙著各自手裏的活計，織毛衣的織毛衣，繡門簾的繡門簾；無論院子裏誰家發生的，或是她們從外邊親朋好友那裏聽來的、或是隨便從什麼地方聽來的，從沒有經過任何考證的事，也無論是大事，不大不小的事，小事，甚至是雞毛蒜皮毫無意義的瑣事，她們都能聊得興致勃勃；到最後，她們會對發生的一些事，按照自己的觀點做一些她們看來很公正的評判。真理就在她們那裏，關於這一點，她們從不懷疑。當然，她們對待某事某人常常是看法不一致，她們就很大度地表示出“姑且存之”的態度；她們都相信“時間”是驗證對錯的最好途徑；如果“時間”真的正好驗證了對錯，那麼總會有人說：我說什麼來著？你看到底是這麼回事吧！當然也會有人說：唉！真是的！於是，這個人就又多了一條人生的經驗。
    她們當然都是善良正直愛家的女人；女人們之間常有的嫉妒，她們也都願意把它當成令人羞恥的缺點錯誤而埋在心裏。她們聚集在一起，隻要觀點一致的時候，顯示出的都是很強大的，跟正義有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