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是孟卿因醒來以後，軍醫第一次給他上藥。
    他小心地打開繃帶，將草藥磨成的汁液輕手輕腳地塗抹在他的傷口上。
    孟卿因倒吸一口涼氣，微閉雙眼。
    軍醫全神貫注地盯著傷口，隨口道：“忍一下，可能會疼。”
    說著，軍醫無意間抬頭看了看孟卿因，卻竟從他的眼眶裏看到了晶瑩著的淚水。
    軍醫一怔，“我傷到你了麼？”
    孟卿因苦笑，搖搖頭，深吸口氣，“慚愧，男子漢大丈夫，上個藥居然會哭。”
    軍醫雙目一閃，立時蓄滿了深意，不再說什麼。
    孟卿因的目光空洞地盯著大帳的內壁，不發一言，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滑下。
    十幾天以後，春意本該布滿了草原的時候，卻又突降一場大雪，把漸濃的春意生生地壓了回去。
    那個深夜，孟卿因獨坐在大帳裏，手握李秋吟用過的朱筆，在紙上胡亂地劃下一道一道，猶如白紙上撕裂的傷口。
    外邊正在飛雪，大帳裏被火焰烤得暖暖的，形成截然不同的兩重天。
    孟卿因目光凜寒，算算時間，仲安帝的旨意也該傳到了，若非因這風雪，恐怕已經到了。
    結果，他覺得他已經可以料到；現在所等待的，隻是一線渺茫的希望——肅王的決定。
    正想著，扮作男裝的夢心突然進入大帳，“孟公子，蘇大人來了。”
    “蘇大人？蘇離觴麼？”孟卿因站起，吃驚不已。
    夢心話音剛落，一身穿鬥篷的人帶著一個個子很小的小卒走了進來，“孟公子。”
    風雪的氣息瞬間闖入，驅散了一片陳腐了的溫暖，用清新的寒涼取而代之。
    孟卿因還未做出反應，那小卒便跑到他的身邊，摘下棉帽，清脆地叫道：“公子！”
    “月泠？你怎麼來了？”孟卿因微微蹙眉。
    “公子！月泠想您啊！您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月泠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雙手緊拉住孟卿因的雙臂。
    事發的消息傳來之後，月泠便日日在肅王府前徘徊，還認識了王府裏的一個小丫鬟，希望探聽些什麼消息，卻有一天意外見到蘇離觴進了王府，就拜托那個小丫鬟偷聽了他和肅王的談話。
    “我還好。”孟卿因輕笑，卻牽出幾分憔悴，輕輕推開月泠。
    蘇離觴脫下鬥篷，抖落了一身的冰雪，肅然道：“孟公子。”
    “蘇大人。”孟卿因眉心微收，“怎麼是您？請。”
    蘇離觴在孟卿因指的座位上坐下，“陛下已經下了旨意，同意所有談判條件，除了……用三座城池交換含秋郡主。”
    孟卿因雙手驟握成拳，目光裏劃過一道寒光。
    “那肅王爺呢？”
    蘇離觴的眼神一時恍惚。
    朝堂上商議此事時，他曾力諫，請求起兵，再與慶原一戰，但仲安帝卻聽從了主和派的意見，同意了談判條件，但不同意三城換一人。
    皇帝在朝堂上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後，蘇離觴便去了肅王府。
    “求王爺想辦法救救含秋郡主吧！”當時，蘇離觴跪在肅王麵前，幾近哀求。
    “若救得她出來，慶原必以此為借口提出更苛刻的條件或者舉兵攻我，我軍現在的實力難以與他抗衡，到時又該如何？以她一人的犧牲保全我成安三城乃至全國，有何不可？”李英蕭冷冷道。
    “我軍兵力並非完全不敵，若真的再起戰事，於我方不一定是壞事！難道王爺真要眼看著我們答應慶原那些苛刻的條件麼？”
    “蘇大人也看到了，本王在朝堂上極力請戰。但這是聖上的決議。”李英蕭抱拳，目光頓時淩厲起來。
    “既是為人臣子，便該遵從，不是麼？”李英蕭怒喝一聲，“嗯？蘇大人！”
    蘇離觴的眼神裏暗波洶湧，最終未再發一言，“既如此，下官告退。”
    此時，蘇離觴輕描淡寫道：“肅王不願再惹戰事。”
    孟卿因深吸一口氣，目光漸歸冷寂，瞬時劃過一道決然，隨後淡淡道：“蘇大人此來，除了告訴我這件事，還有別的事麼？”
    “夢心。”蘇離觴轉頭叫道。
    夢心乖巧地上前一步，“大人……”
    “你們出去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
    看著夢心和月泠走了出去，蘇離觴才道：“孟公子，現在隻有靠你救她了。”
    “我？”孟卿因微微挑眉，“那你呢？”
    “我……”蘇離觴眼瞼低垂，“我不想讓她再覺得欠我什麼，到時……”
    “到時什麼？”孟卿因追問。
    “沒什麼……”蘇離觴稍稍眯眼，神色上的哀傷轉瞬即逝。
    “蘇大人，您是誰？”孟卿因淡淡問。
    “聖上的旨意大概明日便會傳到，慶原皇帝必會下令處斬含秋郡主，你隻有一天時間。”蘇離觴起身道，“我帶了一些高手來助你，成與不成，就看你的了。現在，告訴我，我可以完全信賴你。”
    孟卿因起身，說道：“若是不成，我便隨她而去。蘇大人大可放心。”
    蘇離觴仰首，沉聲緩緩道：“一定要成功。”
    “是。”孟卿因沉沉地點頭。
    蘇離觴戴上鬥篷，轉身掀開簾子，又突然回頭，補了句：“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孟卿因看著簾子落下，將飛雪擋在外麵，微微昂首。
    “公子。”月泠走了進來，低低叫道。
    “月泠。”孟卿因轉身，“你不跟蘇大人走麼？”
    “不！”月泠嘟嘴，“我在這裏陪著您。”
    “也好。”孟卿因稍稍點了點頭，“月泠你來，我跟你說點兒事兒。”
    大帳外，蘇離觴翻身上馬，卻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夢心站在他的馬後，聲音很低，“少爺，您不救小姐麼？”
    蘇離觴眉微挑，慢慢地看過去。
    “是……大……大人。”夢心低了低頭。
    蘇離觴平視前方，雪花飄飛而下，仿佛定格在了一個個瞬間。
    “你家小姐會沒事的。好好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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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二第43章：那是必輸的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