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寺出來，已是深夜，抬頭便是星星點點，一輪皎潔的彎月掛在空上。唯林並不急於出宮，而是靠在一旁的石獅上仰頭看著天空，青衫在風中揚起。身後的莫言也不催促，他知道主子還在等人。
    幾點明滅的火光順著蜿蜒的回廊慢慢靠近，漸漸清晰，莫言不動聲色地隱進暗處。一個太監提著燈籠躬身為身前的人照著路，後麵跟著幾個人遠遠的走了過來。
    “皇上。”唯林跪地行禮，被風既白一個箭步靠近拉了起來，他看了看唯林，本想詢問一下刺客的事情，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變了，“唯夜已經沒有大礙了，你得閑多去看看他，也省的他寂寞。”
    點頭稱是後，唯林忽然跪下開口，“皇上，刺客的事情就請交給我辦吧。”風既白看不到他隱在暗處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輕歎一口氣，應道：“好。那你現在是否可以起來了？”風既白忽然有種告訴唯林讓他還如從前那樣叫自己大哥，事事都同自己明言的衝動，但是，唯林並不與他直視的雙眼，躲在垂下的雙睫後的疏遠已經作了無言的回答。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何來的兄弟……
    唯林聽到風既白帶點無奈的語氣，畢恭畢敬地謝恩起身。周到的禮節對於風既白來說是種煎熬，也在無形中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隻是這是皇宮，任何一點紕漏都可能引人詬病。這裏，早不是草長鶯飛，閑適隨意，把酒言歡的江南。
    等風既白走遠，聽不到腳步聲了，唯林這才收回作揖的雙手直起身子輕聲喚道：“莫言。”
    “是。”聲音剛落，莫言已經單膝跪地出現在唯林的麵前。
    “通知葛大人打點好大理寺，不要驚動連少文，把岑迭送進一夜聽風。”知道莫言能懂得自己的意思，唯林的話十分簡潔，末了，又添上一句，“手腳幹淨點。”
    本以為接到命令的莫言會消失在自己的麵前，卻沒想到莫言還停在原地似乎在猶豫。
    “還有什麼事？”唯林拉他起來。
    “主子，夜深了，請早點歇息。”莫言萬年不變的低眉順目。
    “隻是這樣？”唯林勾起唇角，他絕對相信莫言會為了讓他休息好而自作主張將事情拖到第二天。
    見瞞不過唯林的眼睛，隻好明言：“一夜聽風剛剛放了紫色信號。”莫言隻說了一半便不再說了。而唯林已然明白，定是關於嚴錦書，先前連之賀也提過他最近很是鬧騰：“如此你主子我隻好先去會會這位丞相之子再休息了。”戲謔的語氣裏絲毫沒有怪罪莫言知情不報的意思，莫言向來知輕重，唯林與他之間朋友甚於主仆。
    “可需莫言陪著？”莫言向來冷淡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些微波動。
    “不了，你盡快辦好岑迭的事。”唯林擺擺手，“再說，我也知道你嫌之賀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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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聽風。雖然坐落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但不同於其他的花街那般色澤濃鬱、散發著各式刺鼻的脂粉香。
    分季節天氣燃著的各式香草味道飄散在空氣裏，若有似無的琴聲如無孔不入的小蟲飄渺地傳入耳中，撓著人神經，如出塵的美人，身著保守的服飾，卻由一舉一動中帶出觀眾身體裏最原始的衝動。視覺聽覺的雅淡，隻為了襯托肉體上極致的歡愉。一夜聽風，擁有京城最美的男色，最尊貴的客人和最貴的收費。
    京城最大的倌院，同時也是聽風樓最得意的情報機構。此處雖由連之賀打點，但真正的幕後主人卻是唯林，當然，整個一夜聽風中，知道這個幕後主人的真實身份的，隻有幾人，其他人都隻將唯林當做老板連之賀的至交好友，盡管心底會不解為何唯林那樣的人會跟妓館老板成為朋友……
    馬車悄無聲息的停在一夜聽風的門前，原本鶯歌燕舞的午夜時分，卻顯得蕭索起來。
    一夜聽風不似平常的倌院。進了門便是前廳，右手邊是一個櫃台，專門有人站在櫃台後負責收取銀票。正麵的牆上掛著上麵書寫著小倌的姓名的牌子。各種各樣的牌子被分為幾大塊，是論小倌的性情而分的，柔情似水的放一起，豪邁大方的放一起，方便客人根據喜好選擇。如若是沒有來過一夜聽風，也可先入內，物色合適的人選。
    至於頭牌紅人的牌子，並未掛在牆上。左邊的一個圓形拱門內，是一個布置清雅的房間，房間又分為三格，每一格中央的檀木桌子上，放置著一個名牌，由三位侍女照看，三位頭牌的價格是一樣的，不會變動，至於誰能得到……就看誰來的早了，當然還需要一擲萬金的豪氣。
    前麵是主樓，兩層。樓下，專司文人騷客等對對詩，和小倌一起喝喝茶聽聽小曲的地方。樓上為分東西南北四個廂房。後麵是副樓，與主樓間隔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副樓有七層，樓層越高等級就越高。
    唯林從馬車上下來，早有小廝擺上車凳等著躬身攙他下車。小廝才十六七歲年紀，這兩天好不容易托關係找著這個差事。上頭雖一再訓誡：迎客時抬頭看客人的相貌是為大忌。但他等了半天不見車上的人有動靜，鬼使神差就悄悄抬起頭。正看到一隻修長的手撩起車簾探身出來。這一看，直等到唯林下車，馬車離開，他還定定地站在原地回不過神，失魂般嘴裏不停喃喃：難道神仙也嫖妓？
    早有人稟報過連之賀，他急匆匆迎到主廳，嘴裏嚷嚷著：“我的祖宗誒，你可來了。”身後有小倌掩嘴而笑。他們對這位連老板胡言亂語的早已習慣，更不怕招來責罵。連之賀回頭鼓著眼睛瞪視一圈，引來更放肆的笑聲，苦著臉湊到唯林耳邊道：“這些天一夜聽風都被那丞相家的公子包了，我這生意做得很是艱難啊……”言下之意是情報工作舉步維艱，“朝中大人們偶有派家奴過來點牌子帶人的，但奇了怪了每次都能讓嚴家少爺先一步翻了牌子去。”說話間不停探頭看唯林身後，突兀地插入一句，“莫言沒跟來嗎……”語氣裏的失落顯而易見。
    走至二樓西廂被一個聲音打斷。“芳年妙妓，淡拂鉛華翠，輕笑自然生百媚……①”吟的是詞，聲音說不出的軟。唯林從半開著的窗看進去，隻見一個男子坐在一群少年中央，穿得很是華貴，遠了看，似乎還透著那麼一股書生氣，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坐在這裏的人。
    嚴錦書忽然轉頭看向了唯林所在的方向，但也隻是一眼，便撇開了去，繼續和少年們嬉鬧，嘴中念道：“連老板好不厚道，藏著個美人到今天也不願讓錦書見見。”語氣如怨如嗔，帶幾分不似本人外貌的妖嬈。
    兩人推門而入。圍在他身旁的那群少年在他湊過去耳語幾句後紛紛退出門外，偌大的一個地方，就隻有嚴錦書一個人坐著，敞開的衣襟露出大片肌膚，形容放蕩，眼神大膽。定定的看向唯林和連之賀，眼中閃過驚豔：“一夜聽風果然藏嬌臥美啊~”語氣輕佻，越發與先前那股書生氣不合。
    唯林並不生氣：“嚴兄好雅興，在下暮唯林，皇上登基之日曾與嚴兄匆匆一唔。”
    嚴錦書挑高眉頭看著唯林，嘴上卻對著連之賀道：“連老板，我記得這樓明明是我包下了，沒我的允許不得任何人進入，可否解釋下暮家的人為何出現在我的廂房？”
    唯林仿佛沒有聽到嚴錦書的話般，隻是拂了拂衣擺，坐在了嚴錦書對麵的凳子上，用淡然的口吻道：“早上禮部宋大人還在朝會時向皇上大讚嚴丞相之子嚴錦書自前年中了探花被封禮部司務後，兩年來工作井然、盡忠職守，薦其頂替侍郎之缺。”嚴錦書隨著唯林的敘述漸漸收起了臉上的輕佻之色，有些惱怒地看向唯林。
    唯林拎起茶壺順便倒了一杯遞到嚴錦書麵前，笑得雲淡風輕：“宋大人向來與令尊交好。提點晚輩之心可以理解，隻是如果皇上麵前，話說得太滿容易被詬欺君。”
    嚴錦書像聽完某個笑話般“撲哧”笑出聲，恢複輕佻的神情接過杯子一口飲盡，手指狀似無意地擦過唯林的指尖。麵對他這個出乎意料的反應，連之賀有些愣住。以他對嚴錦書的了解，這時候他不應該露出如此不在意的神情。
    “有趣得很。”這個凡人說話時居然自然帶著蠱惑人心的能力，他好不容易重新修來的百年道行差點沒能壓製住體內那個靈魂的真實想法。不知吸食了此人的魂靈會不會讓修為大漲呢。說著眼神轉厲，抬手慢慢撫上唯林露在外麵的脖子。
    一旁的連之賀隻覺麵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模糊，慢慢扭曲，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聽到唯林“啪”拍開嚴錦書的手，一聲冷冽的“放肆！”讓他靈台瞬間清明。
    嚴錦書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唯林：“怎麼可能……”隨即厲聲質問，“你是誰？”隱在袖中的手飛速掐算著。
    唯林麵露諷刺：“想來丞相大人的人已到門口，嚴兄好自為之，送客。”而嚴錦書早已雙手抱頭，如同陷入某種恐慌，口中嚷嚷著，“不會的，不會的，你怎麼會是那個人，那個人早就死了才對……
    那個人？唯林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頭，剛來之前在馬車上看到的關於嚴錦書的情報裏說此人是個循規蹈矩的讀書人，並無任何不良嗜好，這次會包下一夜聽風本來就很不尋常，而此時的表現儼然如失心瘋。
    丞相家家臣上來請嚴錦書，他卻仍在原地站著，眼睛不停的閃躲著，避開唯林有些探究的眼神，穩了穩心神，他閉上眼睛晃了晃腦袋，自言自語道：“不可能，早就魂飛魄散了，隻是巧合……隻是巧合……”然後任由家臣拉著自己離開。
    如同一出鬧劇散場，過程雖然熱鬧，結局卻隻剩荒謬。
    臨出門前嚴錦書忽然掙開下人的攙扶，回頭正色道：“你可認識淩焱？”
    淩焱？唯林微微一愣。
    嚴錦書問完，便不再看唯林，徑自走了出去，嘴上掛著幾分詭異的笑容。
    ①：尹鶚《清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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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葉：
    依舊龜速更新，焱和某葉都很認真，大家多多支持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