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窩在落雪莊一整個春天的沈洛伸了個懶腰，感覺被冰雪強行封印的全身細胞又被這大風吹醒了。沈洛推了推麵前的杯盞，“東方兄，青嵐大哥”，側頭避開迎麵呼過來的風，“這亭子吧，是叫住風亭，可這風也不聽它的啊”。風不冷，但是直往臉上糊啊，總能讓他聯想到被沈水兒裹挾著的雪夜疾馳。那個風啊，一回憶就忍不住要歎氣，真心的冷，冷得他今天一想起還汗毛直立。
    東方青嵐正舉杯，一聽這話，抿了口酒將眼眉間的笑意生生噎了回去。輕輕敲了敲沈洛麵前一口未動的酒，將少年的注意力強行拉過來，“洛弟，我在懷峰城白等了你半日，有急事。”未等沈洛直起身辯駁，“找你就找了兩三個月，如今也不急了。”
    沈洛一時訕訕，“你知道的，水兒她”猛地住口，沈洛突然想起，他們在棘城盤桓的那日，讓他魂不守舍的驚恐中一半就來自麵前這個獨自喝著又樂上了的人，“不是，這酒有這麼好嗎？我從認識你，你就酒不離手，練功需要啊？”
    “裂魄掌不需要，我需要”，青嵐眉眼帶笑，對杯中物甚是滿意的口吻，“畢竟隻有醉了，才能借著酒意殺人放火啊”，看著少年一臉的不可思議，不知怎麼心底又開始酸澀起來，這酒還是不夠醉人啊。沈洛的臉處處都帶著熟悉，但是師妹從不會有這般不設防的神情，也從不會這般草率試探，天真輕信。他活得這般輕鬆，隨意得全身上下都寫著好騙兩個字，可從見麵都現在，“莫無夜”這三個字就沒出現過。真是親兄妹，一脈相傳的灑脫，一想到灑脫，就想起那把劍，一想到拔劍的人，青嵐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驚得沈洛一哆嗦。
    這是要變態啊，誰能親手了結了自己僅剩的親人後還沒半點心理負擔啊？這人絕對是PTSD了啊，沈洛一邊心裏著急，還沒想著怎麼周旋，就聽耳旁一聲高喝，“臭小子，把東西還給我！”沈洛聞聽，擰身就往外竄，厚重的石凳愣是被帶著往地上砸去。
    青嵐側身拂袖免了凳子撞倒，也攔住了白齊。可憐白齊隻能瞪著這個幾年不見膽子大到能上天的後輩，惡狠狠地質問“就這麼偏幫你那小舅兄是吧！”青嵐一聽，收回了手，滿臉嘲諷，“你去追，一會你再和師妹解釋，為啥把人家親哥嚇得磕青了臉，撞破了頭，哦，說不定是碰折了胳膊，摔斷了腿。”
    白齊氣得頭頂冒煙，就感覺這陽春三月，好好的天氣，自己來找這倆臭小子實在是件大蠢事，和秦天一樣的蠢！也不管青嵐的假意賠禮，甩袖就走。等白齊人影都不見了，青嵐嗤笑了一聲，“你還要躲多久？”
    沈洛閃身落座，拿起酒杯，仰頭猛灌了一口，“今天這妖風”。剛剛被白齊嚇得也來不及問青嵐上次約自己是什麼事，沈洛按了按胸口，東西還在，放下心來“你找我做什麼？”
    青嵐舉杯，一挑眉，“這麼直接問啊？”
    “燼歡哥不在，咱倆直說吧，我繞也繞不過你”，沈洛有點發愁，“我那天本來約了莫無夜，讓水兒見見他，得，幸好沒見”。那夜魅影的消息一到棘城，沈洛都來不及思考別的，就單純慶幸沒多逗留一天讓兩人見麵。否則憑他妹那武力值，莫無夜能留個全屍，就算他輸。那銀蝶可真是長八張嘴也說不清了，怎麼著，唐家完了，莫家完是吧，等百花玩完，是不是就白鳳完了啊。而且他親妹子說不定一怒之下，真的就按這個步驟來實施了。是的，在棘城，沈水兒的劍光讓他明白了他們兄妹就是武俠和仙俠的區別。不，應該是天下之大，爾等皆是凡人。就是不知道麵前這位還在武俠圈混的青嵐他知不知道啊，真是可憐啊，“連帶著也沒見著你”，他現在一點都不害怕青嵐與水兒碰麵，甚至隱隱期待能直麵現場，再看一回。
    青嵐看著沈洛從一開始微皺著眉頭到現在滿眼是遮都遮不住的幸災樂禍，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同情莫無夜。師妹在棘城一劍斬落密宗兩大長老，銀蝶青部直接收下了棘城密宗的家底，這幾個月銀蝶青部與紅部聯手將密宗勢力壓回了西寧。紅棉那姑娘狠辣到讓人懷疑紅部換了首領，暗鷹裏甚至有人認為紅棉是一對孿生姐妹，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大差別，跟著查了幾個月。密宗幾年綢繆，就如莫兄的深情，一朝如逝水，追都追不回，可歎可悲啊！麵前的沈洛還一臉期待，等著看師妹劍斬自己呢，人心不古，可悲可歎啊，“洛弟啊——”青嵐長歎了一聲，“人還是要有點良心才好再見麵的，你是不是不知道東方氏的血脈傳承？”
    沈洛一捂耳朵，“不聽啊，再說我走了啊。”
    你倒是走啊，青嵐看著雙眼瞪得溜圓的沈洛，一哽，還是說了下去，“聽不見就聽不見，既然聽不見，我再多告訴你一點。唐家毒，莫家蠱，都是明麵上的，誰都知道，這段你不用捂那麼嚴實”，見沈洛鬆了鬆手，青嵐嘴角一彎，“紅綃一劍，流雲逝水。雖然當日是銀蝶蝶主冒名救人，可後來維持這段威名的確是百花教的秦紅綃，所以說”，青嵐示意沈洛把耳朵捂緊一點，“百花教窩在南昭不出來，因為她們的傳承，一身的劍骨，隻能在”
    “師兄”，水兒這一聲，沈洛的手直接就放下來了，八卦也不聽了，“我們吵到你啦”伸手就去接人，沈洛一麵唾棄自己和太監似的，一麵又小心翼翼地扶著人落座。
    “怎麼吵，師妹在這亭子下安機關了不成”青嵐挑眉嘲諷沈洛，勉強將目光從水兒身上移開。神色糟糕得怕是連沈洛都能察覺，卻還是下意識得掩飾。四年未見，他按著回憶，和著沈洛的相貌，一遍遍描繪的容顏與麵前的少女重合起來。但是，他錯了。隻一眼就足以讓他分辨出的巨大差別，不在眼鼻口耳，不在麵色鬢發，是讓他眼眶酸澀，讓他手抖的冷。是花開荼蘼，是至美亦是至絕。沈洛他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師妹她，她連掩飾都沒有的倦怠，她連掩飾都不掩飾！白齊算個屁的神醫！左棠衣真的是個廢物！既然如此——
    “師兄可安好？”這一句如開山裂石，青嵐低頭紅了眼，一句安好哽在喉中。在藥王穀時他總覺得他們幾個要是比一比誰慘，自己說第二，誰也不敢認第一的，小衣勉強能排個第二吧。他錯了，錯的離譜。真該死啊，封遙，秦天。真該毀了啊，南山。
    青嵐猛地起身，嚇了沈洛一跳，剛要說什麼，抬眼一看青嵐的神色，都呆了。再回頭看看水兒，一臉的喪偏偏又不影響她不顧人死活的美。自己知情尚且看著都心疼，更別說一見鍾情後又被迫分開幾年勉強算個青梅竹馬的青嵐，一會再見識過他妹子拔劍時的颯爽英姿，青嵐他這輩子估計也就廢在這了。還是挽救下這個馬上要失足的年輕人吧，“水兒沒——”
    沈洛的話沒說完，青嵐已經拔完了刀，割完了手，還未開口就被沈洛跳起來硬捂住了嘴，“我妹妹好著呢，比劍你就知道了，你輸定了！”
    青嵐邊扒拉開沈洛，“那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就為了看我笑話”，邊將染血的匕首歸鞘遞與水兒，“雲州東方一族，白鳳東方氏永不相負。”隨意仿佛席間勸酒，卻真摯有若刎頸之交。

    作者閑話：

    這個是十幾年前一時衝動寫得，後來發現都是黑曆史又開始刪掉慢慢改，現在覺得還是有始有終給它結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