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將至，平穩的馬蹄聲敲碎了山路的安靜，一輛馬車緩緩駛向這片蔥鬱的山林，霧靄籠罩的不歸林映著暗黑的天色等著蠶食闖入的生物。
    空氣中突然夾雜起一股凜冽的酒香，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隨著“吱~喲”的一聲，馬車停在不歸林前。駕車的男子，看不清楚麵貌，筆直的脊背刀鋒般卡在這片混沌的墨色中，周遭詭異的靜謐裏隻聽得見樹葉摩擦的聲音混沌的含在清冷的空氣裏。
    “左一，你走吧。”少年黯啞的聲音兀地從馬車內傳出。男子本就挺直的脊背又繃緊了幾分，終是放下馬鞭，轉身消失在已經有些發亮的天光裏。
    過了許久，霧氣依舊沒有散去，陰陰濕濕的，沒有鳥啼蟲鳴，馬車還停在路中央，靜的有些詭異。突然掀起的山風，呼啦啦的拍卷著車簾，駕車的馬不安的踩著步子，車內人輕籲了一聲，車簾被挑起，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帶著清冽的酒香從車中跳了下來。略顯單薄的身影立於車旁，少年望著眼前依舊有些陰森的林木，笑得一臉溫和：“前輩的酒我送來了，玉佩還我。”
    “傻小子，這麼晚才來，還好意思向我討東西呢？”隨著這一聲調侃，一個玄衣老者從不歸林中踱步而出。那老者眉發均白，紅彤彤的麵龐寫滿了戲謔，肆無忌憚的打量讓少年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就算有人知道不歸林後就是藥王穀，隻怕也少有機會在不歸林外見到藥王白齊，更何況帶著這個神情的白齊，像是聞到血腥氣的狼。低頭躲開了白齊的目光，少年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回身將那壇有著濃鬱香氣的酒從車中抱出，四肢百骸潛伏已久的痛楚突然襲來，腳下一滑，手也鬆將開去。
    沒有預想中破碎的聲音，被大力帶起的身體劇烈的痛著，僵直的關節卷走了掙紮的力量，任憑白齊扯著自己的衣衫，嗡嗡的耳鳴中隱約還能聽見一聲接一聲的“傻小子”。少年用盡全身力氣扯開眼皮，扯開黑色的疊影，泛著青的天色映進眼底，唇齒間固執的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我、姓左、左、左-棠-衣。。。”刺骨的痛終究將一切又拉回了黑暗中。
    陽光如往常一樣懶洋洋的灑進藥王穀，隱在不歸林後的山穀，沒有霧靄籠罩的肅殺清冷，平和溫暖如若夢中桃源。
    穀中的房舍分布散亂卻隱隱暗合著八卦陣法，露珠從青草的頂端緩緩地滑落，藥廬如往常一樣在晨光中愈見清晰起來。白齊從客房中走出，以少有的謹慎姿態，輕手輕腳的帶上房門，凝重的神情裏早沒有了初見左棠衣時的欣喜。
    斜石徑、秦天，藥王穀中白齊最討厭的地方和最討厭的人。而現在，白齊正姿態奇異的竄跳在青草蔓生的斜石徑上，目的地是秦天所在的天水閣。綠竹掩映的石徑盡頭是雕梁畫柱的精美閣樓，天水閣的牌匾卻掛在閣樓左側的耳房門梁上，顫巍巍的，斑駁破舊。右側耳房裏，秦天對著眼前的殘局，手中棋子和著門外的足音若有若無的扣著棋盤。
    門被大力踹開，秦天皺皺眉，放回棋子，輕歎一聲。拾著黑白子，頭也不抬的問到：“要什麼？”
    白齊杵在門口，少有的踟躕著，紅色的麵龐僵了又僵還是小聲回一句“冰蟬”。
    秦天抬首：“什麼？”仿佛單純沒聽清而發問，平靜的雙眼閃過一絲精光。
    “我說我要冰蟬，冰蟬！”白齊恨恨地揮著手，孩童般嚷著，臉色更紅了幾分。他討厭秦天的平靜，死水般的靜，更厭惡天水閣的精致，腐朽的精致。秦天垂下眼，一成不變的聲調遮掩著難以抑製的興奮，“誰中了忘生？”
    “不是忘生。”臉色暗下了幾分，白齊突然覺得這天水閣無端的逼仄暗淡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冰蟬”秦天放下最後一顆棋子無聲呢喃著，是的，他有冰蟬，解忘生之毒必需的冰蟬。忘生，中毒後全身關節痛楚難當，骨烏而死；即便是解毒，中毒的人也會忘掉自己在這世上生存過的記憶，所有愛恨糾葛的過往。此毒極少現世，因為其中的一味配料——赤蛇的蛇蛻極難尋到。赤蛇源於隱世已久的白鳳族的聖山，而冰蟬亦來自於白鳳族。“是赤蛇。”沒有疑問的肯定，秦天常年沒有表情的臉微微鬆動，開口攔下轉身欲走的白齊：“在你藏書架後的暗格裏。”
    將亂叫著的白齊關在門外，秦天的麵容衰老了幾分，眼前仿若閃過那清冷的劍光，流雲逝水，伊人獨立。喉中腫脹得喚不出那人的名字，“忘生，忘生”，苦澀的笑意漫上老人的眼底，紅綃，紅綃，你不肯解忘生，如今黃泉永隔的你又能記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