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如果皇後開口，他若為王，我不能為後，是什麼意思？好想開口問這麼一句。
    陶心在陶贇的書房外徘徊良久，陶贇是右丞相，在朝為官多年，對於揣測聖意這樣的事遠比她熟稔。廊外的鐵樹開花了，若有似無的香氣有些刺鼻，聞著這樣的氣味讓她心底再度掀起波瀾。
    好濃的香。本是怡人，此刻卻濃得仿佛化不開的愁。
    鐵樹開花，陶心以前也從未見過，可她卻知道鐵樹開花往往盛極而衰，這種植物長年有葉卻無花，一旦開花就是離衰期不久。這似乎是不好的預兆吧，陶心苦笑著，最終推開了沉重的檀香門。
    埋頭於書案的人微抬頭，雙目掃向她，陶心愣了一下，如果她沒看錯那種眼神，那種目光裏竟是飽含了淡淡的憐惜和無奈。不過是一眼，平素不太表達自己感情的爹爹何曾有過這種暗示給自己？層層迭起，胡亂纏繞在心頭的想法促使她開了口。
    “爹，你…覺得女兒不適合當慕離的皇妃麼？”還是拐了個彎，沒直接說出來。
    扶著筆正在宣紙上遊走的手指停住，顫了一顫，“你與七皇子本從小感情頗深，身為丞相之女，進宮本是一個完美的選擇，爹一直這麼以為。”
    本？陶心被震了一下，靠住身後的扶手椅。
    “世事本沒有這麼簡單，心兒。很多事往往不是按照人意進行…”陶贇重重放下筆墨站起身來，“心兒，我的寶貝心兒，相信爹也想讓你過得幸福快樂的。可是你終究不能與七皇子廝守，這是債卻要你來還…”
    陶心扶著椅子把手卻腿有些軟了過去，這番話對她來說太震驚，“爹，什麼叫債？我為什麼又不能和慕離在一起，他情我願，為什麼？爹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腹內的心酸和委屈，一股腦的全部說了出來，穿越後第一個也是第一次自己真正喜歡上的人，可這段感情還沒開始就要夭折，這叫她，這叫她怎麼不委屈，怎麼不難受！
    “心兒，你可知當今四大世家，慕、陶、千、蘇，慕是皇家，其他三家輔佐皇帝統治天下這已是千年來的定勢。當今皇上慕空本不是太子，是千、蘇二家合力推其上位將原太子逼掉退位的，可陶家當年卻保持中立，並未支持兩位皇子的任何一方…”陶贇向前走作兩步，背向陶心。
    陶心心中一涼，這不就意味著，天下實際上由千、蘇二家幫慕空奪到的，自己陶家並無半點貢獻，選妃之事自然不會向著陶家，難道…
    “當年盡心輔佐慕王登基之後，千家愈加勢力龐大，將其女千殷嫁給慕王牢牢掌權，也就是現時的珠賢皇後。如今左丞相、兵馬大將軍、幾部尚書都是千家之人，而蘇家不知為何自此就在京城銷聲匿跡，隻在江南一代經商富庶。”
    “別說了，爹。”話已至此，陶心多少猜出了一些，那種涼到骨子裏的冷揮之不去，令她不想再聽。好一個千家，原來珠賢皇後也是千家女，陶心咬著唇，將近泛出血珠來。平時總找香末惡補曆史知識的自己，唯獨忘了了解宮廷這一塊，也許是她潛意識裏就不喜歡這種宮廷之間的氛圍令她有種本能的抗拒。
    陶贇長長的歎了口氣，“珠賢皇後有一個外甥女，叫千覓初，是他們要給離王立的正妃。你知道的，皇子裏其實默認的儲君就是離王，時間早晚而已，要是我猜的沒錯，離王和千覓初大婚之時就是宣布立他為太子之期。”
    渾身僵硬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軟綿綿的枕頭和衾被讓陶心有種突然卸下防備的疲軟。是那種什麼都已知曉卻無能為力，帶著幾分不相信的傷。疼。她還記得半個時辰前在陶贇的書房裏她大哭著問她的爹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正皇妃的人選會不是她，甚至她都拖著從小最疼她的爹爹的手，求他去求皇上不要讓那個什麼該死的千家的女人成為慕離的妃，或者讓她自己去求…哭啞了嗓子可是最後陶贇也隻能痛心疾首的告訴她，皇家的事，本不是他們可以幹預的，認命吧，要怪就怪她的爹好了。
    認命吧。內心起初還有些埋怨爹爹當初不幫當今的慕王，雖然不是和自己有著真正血脈相通的親父親，可馬上就被這麼幾年他對自己的疼愛覆蓋了，陶心覺得自己這麼想實在太沒良心。天下的事瞬息萬變，爹爹一直韜光養晦，怎麼能怪到他身上。
    也許那個真的二小姐就該認命了，可是她不想，一直在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思想觀念下成長的陶心怎麼忍受得了這種皇命，她不要，她是穿越了沒錯，可是不意味著她就要聽那些該死的聖旨君令！我命由我不由君！陶心吸著鼻子讓自己努力平複情緒，她還有希望，她的希望就是慕離。隻要他肯，他可以辭了千家那門親，可以選自己的妃，甚至…甚至不要當太子。她還沒想過讓這個笨蛋為她放棄江山，不過至少在那之前可以努力。
    眼角還掛著淚，努力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陶心對自己說——
    加油，你得相信他。
    離陶府兩條大街外，繁華的一隅是離王府，自從九歲封王來，慕離就已經單獨住在府裏，這段日子，他過得並不好，甚至稱得上艱難。母後本不是個囉嗦的人，可是這幾次每見他必提選妃之事，若是能按照他自己的心意卻也倒好了——偏偏要他娶那個千覓初，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娶一個世家小姐，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卻大家都稱道的名媛淑女…名媛淑女，母後是這麼跟他說的，陶心可不是什麼規規矩矩的大小姐。
    這話一出，他心裏一驚。也許是自己和陶心的關係過於密切，讓母後都察覺到了，個性散漫的心兒，當然不可能是皇家最理想的皇妃人選。他當然明白大家眾口一詞讓他選千家小姐的用意，不過是為了一個君主的位子…太子…他從小便被以太子的標準來衡量，是母後的意誌也是他的夢，對他來說成為君王一統天下，實現自己的抱負，那是何等暢快酣暢！
    可是陶心，慕離的心抽痛了一下，可是他隻想要她，不要別人，即便是他有夢想，那也在她之後。
    你是我的無暇珍品，可我又能留得住你麽？慕離抽出右手輕扶在胸口，心裏又尖銳的痛了一下。
    那樣自由自在的你，我竟卷你進這看不清的漩渦了。
    我竟如同繩索牽住你了。
    落寞的轉過身去，青衣的慕離消失在描繪著遊龍戲鳳的屏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