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夫（父）記（下）
    蕭無那抱著盈盈趕到後院，見院中諸人雖然忙碌，倒還算鎮定有序，即將升格當爹的王總管儼然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激動又憂急地搓著手在房門口團團轉悠。看到蕭無那，他急忙衝上前來，語調微顫：“蕭大人，阿玉她、她……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
    他的眼中有著蕭無那再熟悉不過的欣喜，擔憂，期待，惶急，蕭無那騰出隻手按住他肩膀道：“我知道，你別太擔心。”他聲音裏安定人心的力量讓王總管略略冷靜了下來，而盈盈這時也方緩過神來，雙手環住蕭無那脖子，小心翼翼問道：“父親，玉姨是要生小寶寶了嗎？”
    蕭無那點點頭，正要回答，房內卻忽然傳來淒楚的高聲痛吟，把門外的人都生生嚇了一跳，盈盈滿眼驚駭，王總管則更是沉不住氣地跳了起來，直撲向房門，用力敲打門板：“阿玉！阿玉你怎麼樣？！”
    門被人從裏麵重重打開，白髯飄飄的陳維衫麵有怒色，朝著王總管就是一頓厲斥：“瞎嚷嚷什麼！平時多穩重一個人，怎麼這會兒卻如此浮躁，裏麵有我與夫人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隻管安生些等著做爹便是，如若再吵嚷令人分神，老夫就趕你到前廳去等候！”
    王總管被嚇得一怔，雖仍然掩不住眉間擔憂，卻也隻得訕訕地應了聲“是”，退到一旁繼續做那無聲受煎熬的螞蟻去了。
    陳維衫對幾個侯在外麵的丫鬟又細細吩咐了幾句，這才注意到院中還杵著一大一小兩尊“石像”，老太醫摸摸胡子，對他們笑了笑。蕭無那走上前，盈盈抖著嗓子先叫了聲“爺爺”，陳維衫見她小臉泛白，知道她定是剛才受了驚嚇。
    慈愛地拍拍盈盈發頂，陳維衫柔聲道：“爺爺今天有要緊事，改日再陪盈盈玩好不好？”
    盈盈僵硬地點了下頭。
    蕭無那把她下滑的身子往上抱了抱，對陳維衫道：“無那今日隻是來取些阿辭所用之藥，伯父家中有事，無那便不叨擾伯父了，倒是……”說著抬眼看了看不斷溢出呻吟聲的廂房。
    陳維衫會意，道：“無妨，冰玉雖是日子早了些，但身子骨強健，胎兒個頭也不大，定能安產。我需去幫她一幫，你自己到藥房找下人拿藥去吧。帶上盈盈快走，小丫頭怕是被嚇到了。”
    蕭無那應了，辭別陳維衫，徑直前往藥房。
    走到前廳，盈盈忽然掙了幾下，開口道：“父親放盈盈下來。”
    蕭無那不明白她的意思，卻還是依言蹲下，讓她站到地板上：“怎麼了？”
    盈盈咬著嘴唇不說話，扭捏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剛才……玉姨的聲音，聽起來好疼好疼的樣子……父親，爹爹生我時，是不是……是不是也……”
    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蕭無那頗有些意外，可是意外過後，腦海中蜂擁而至的便是每次想起都讓人心膽俱寒的慘烈過往。當年，鳳辭兩天兩夜的掙紮煎熬，痛不欲生的呻吟哀叫，還有自己一掌劈裂他左側恥骨時心中鋪天蓋地的絕望……每一樣，都是那麼清晰而刻骨地烙印在記憶裏，即使時隔六年之久，卻依然纖毫畢現地徘徊於午夜夢回之中。
    “父親？”盈盈看蕭無那突然間就走了神，目光中流露出濃濃的痛楚和恐懼，她有些害怕，連忙把手掌伸到蕭無那麵前搖了搖，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
    蕭無那回過神來，看見女兒一臉擔憂的模樣，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地伸手把那香香軟軟的小身體緊緊擁入懷中，語若歎息：“盈盈，我們的盈盈……你爹爹生你時，你怎麼都出不來，阿辭為了保住你，他……”他哽了一下，似是不願讓女兒了解太多當年的慘狀，隻簡短續道：“……他幾乎把命都搭進去了……”
    盈盈倒吸一口氣，睜大了眼睛，小手也不由自主地捂在嘴巴上，半響才輕輕地，試探地問：“那爹爹，比玉姨還痛嗎？”
    蕭無那苦澀一笑：“痛很多很多倍。”
    盈盈眼睛紅了。
    ……“所以，在這個世上，盈盈最應該愛的人，是爹爹，盈盈一定一定，要對爹爹好……明白嗎？”
    鳳辭心悸發作，身上疲憊異常，直睡到日落西山方才蘇醒過來，汀雨侍候他喝了幾口清粥，微微恢複了些力氣，靠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額角，心中苦笑，這副身體，明明正當盛年，卻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張口欲問蕭無那和盈盈到哪裏去了，房門忽然被輕輕推開，卻半晌不見有人進來，汀雨皺起眉頭，徑自到門外查看，鳳辭闔目仰靠在軟枕上，不一會兒便聽見汀雨在外麵“咦”了一聲，奇道：“小小姐，你幹站在這兒做什麼？外麵風大，快進屋，大公子已經醒了。”接著聲音又小了下去，似是兩個人在外麵嘀嘀咕咕了幾句，然後有人走進屋子，腳步很輕，小心翼翼怕驚動什麼一樣。
    鳳辭感覺到有人靠近床榻，懶懶睜開眼睛，正對上盈盈湊過來細細端詳他的水瀲雙眸。
    “呀！”盈盈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睜眼，小小吃了一驚，繼而臉上微赧，結結巴巴喚了聲：“爹……爹爹……”
    她因了白天的事而有些不敢麵對鳳辭，可是鳳辭又哪裏會同她計較，拍了拍床沿，柔聲道：“盈盈，到爹爹床上來。”
    盈盈一雙烏溜溜的眼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確認爹爹沒有生自己的氣時，立刻麻利地蹬掉鞋子，手腳並用地爬上床榻。
    鳳辭看著她，隻是笑。
    盈盈在他身邊坐好，視線下移，忽然麵有悲戚之色，伸出小手覆上鳳辭腹部，輕輕揉了揉，仰起粉嫩的臉蛋一本正經地問道：“爹爹，這裏……還疼不疼？”
    鳳辭錯愕，老半天腦子轉不過彎來，自家女兒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父親說，爹爹當初生盈盈好痛好痛好痛……”盈盈說著低下頭去，從鳳辭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發頂上兩個可愛的小漩渦，“可是盈盈也不想要爹爹痛的……爹爹，盈盈以後都會乖乖的……”
    女兒似乎突然之間就懂事了許多，鳳辭固然欣慰感動，另一方麵卻暗罵蕭無那竟敢無視他的叮囑，終究讓盈盈得知了當日之事。
    “盈盈也不會再和爹爹比賽誰跑得快了，我讓父親回來時第一個抱爹爹……”
    鳳辭咬牙切齒：蕭無那，你到底告訴了女兒多少……
    “而且以後我要繼續和父親爹爹一起睡，盈盈睡中間，這樣父親就欺負不到爹爹了……”
    此話一出，鳳辭頭上電閃雷鳴，心中淚流成河：小祖宗，你這才是要了爹爹我的老命了——
    原來爭夫之路尚未終結，長路漫漫，任重而道遠……
    當夜——
    “蕭無那，為什麼要告訴盈盈？我讓你瞞下來，就是不想她心裏有愧疚！”
    “你錯了，我告訴她，卻正是要教她學會感恩。”
    “可是這代價也太大了……”
    “怎麼說？”
    “父親，爹爹，盈盈來了——”
    “好吧，你不用說了，我懂了……”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