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爭夫(父)記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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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夫(父)記(中)
“闌兒怎麼回來了?”鳳辭幸災樂禍地瞟了眼受氣小媳婦般委委屈屈躲在一旁的女兒,轉而笑眯眯地巴結自家兒子。
“太子今日隨皇姑姑去大相國寺祈福,故放了孩兒半天假。”
蕭夜闌一字一句說著,少年獨有的清亮嗓音猶如金玉之聲,撞擊著鳳辭心中最驕傲的角落。
闌兒性子雖是涼冷了些,這幾年又與他逐漸疏遠,但他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他的兒子是天生適合翱翔蒼穹搏擊風雨的鷹,他不能用他的愛捆住那雙渴飛的翅膀,於是在闌兒五歲時,他便忍住骨肉分離的失落與傷痛,將整日在院子裏跑得灰頭土臉,為家中帶來歡聲笑語的寶貝兒子送進東宮,做了太子的伴讀。如今一晃八年過去,昔日那個天真可愛的孩童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犀利堅韌如鷹,卻又高貴優雅如豹的俊俏少年。人生在世,總要放棄一些東西,才能贏得更好的回報,關於這一點,鳳辭從不懷疑。
“爹爹,孩兒要向您借一下父親。”
鳳辭正蹭到蕭無那身邊,挑釁地看著自打闌兒進門就像被施了定身術的盈盈,伸手就要挽上蕭無那的胳膊。
然而他還來不及得意,就有人先一步拉開了蕭無那。
鳳辭抬頭,怒視自己剛剛還在心裏表揚過幾百遍的兒子。
蕭夜闌完全無視他的怒眼,扔下一句“孩兒有事要與父親商量,就不打擾爹爹和小妹了”,與蕭無那相攜而去。
鳳辭傻站在原地,半晌無言,盈盈跑上前來,插著腰囂張地笑,“笨爹爹,搶不過我也搶不過闌兒,父親是我們的咯~”
鳳辭氣得銀牙咬碎,腦子飛快轉動,暗自盤算起下一次的出奇製勝之招。
他發誓,絕對、絕對不要再輸給自家的小魔女了!
場景重現。又是一日午後,風晚溪邊,其樂融融、和平共處的父女。
隨著後院一聲“大人回來了”的叫喚,兩父女間頓時“殺氣騰騰”,隻不過這一次,當盈盈光著腳丫跳到地上,直撲前門時,鳳辭卻不緊不慢從塌上起身,悠哉遊哉向後門走去。
盈盈跑了小半路,沒聽到爹爹如以往那般氣急敗壞的怒喝聲,一時好奇停下腳步回頭,竟然看見爹爹正施施然朝著相反方向走去!她腦袋瓜聰敏之極,轉念一想,就覺出不對,雖然平時父親都從前門回家,但剛剛在後院說話的,似乎是隨行在父親身側的汀風……
小丫頭眼睛一亮,立刻掉頭狂追鳳辭。鳳辭走了不遠,身旁一陣風過,有個小小的身影倏然奔到了前麵,鳳辭提高嗓子喊:“壞妹妹!跑錯地方了!停下,聽到沒有!”嘴裏喊著,腳下卻是一步也沒動,盈盈聽他這麼“此地無銀三百兩”,頓時跑得更快,哪有功夫回頭看她老爹其實已被自己越甩越遠……
等到小東西徹底跑得沒影了,鳳辭方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打開折扇搖了搖,轉身朝前門快步行去。
蕭無那這時正走過庭院蜿蜒的小徑,看見第一個衝過來的竟然是常敗將軍鳳辭,短暫的訝異過後,就猜到了因由。
眼瞅著鳳辭誌得意滿地在他跟前站定,蕭無那無奈地歎氣:“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一個孩子爭爭搶搶的,待會盈盈要是哭鬧起來,看你怎麼招架。”
鳳辭笑嘻嘻地想說他不過和女兒鬧著玩而已,以盈盈的性格,哪兒那麼容易說哭就哭。
話還沒出口,就聽到不遠處腳步聲響,汀風身上像掛了個樹熊般朝他們兩人走來,到了近前,躬身行禮:“大人,公子。”
本來兩手摟著汀風脖子的盈盈一聽這話,猛地扭頭,果然看到紅衣獵獵的爹爹站在父親身邊,狐狸一樣“奸詐”地笑著。盈盈頓時倍受打擊,小嘴張了張,抖出一句話來:“爹爹……爹爹耍賴,爹爹說好不和父親狼狽為奸的!”
她年紀尚小,對於從各處學來的新詞語有著旺盛的表演欲,可惜她隻知“狼狽為奸”有串通之意,卻不知此成語斷不可胡亂套用,更何況還是光顧到自家兩位老爹身上。
鳳辭果然大怒,先前還看女兒可憐巴巴的樣子決定哄哄她,如今自己都成“狼”成“狽”了,當然不可再心軟,他兩步邁到汀風身前,將扇頭在盈盈屁股上輕輕敲了敲,挑釁道:“我答應不和你父親串通,就定不會食言,這次,我隻不過利用了一下汀風而已。”
汀風滿臉茫然。片刻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公子讓我今天回家前和大人分開,接著再從後門進來報信就是為了這個!”
鳳辭笑,伸手捏捏盈盈粉嫩的臉蛋,道:“丫頭,認輸吧。對了,成語可不能亂用,看來是時候送你進宮,去和闌兒他們一起受受太傅的管教了。”
此話一出,盈盈瞬間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先前還是氣爹爹騙她,後來就變成了對離家進宮的恐懼,在小丫頭的心中,進了宮,就像是被父母拋棄了一般,好久好久都不能再回家。她的哥哥,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做了太子伴讀的闌兒,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每次回來,也是沉默寡言,除了與父親切磋劍法和箭術之外,幾乎從不和自己玩,盈盈空有個哥哥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兄長之愛,是不是皇宮,都會把人變成那種不會笑,冷冰冰的樣子呢?
想著想著,盈盈眼裏倏地湧上一大包淚,在鳳辭和蕭無那同時意識到不對時,扁了扁嘴,哇哇大哭起來。
鳳辭嚇壞了,把折扇往蕭無那懷裏一塞,就要去抱盈盈。
盈盈死死捉住汀風的脖子,扭打著不要他抱,眼淚鼻涕一股腦兒抹在汀風的衣肩上,一時間,竟哭得嗓子都啞了,“爹爹……爹爹最壞了……嗚嗚——爹爹要把盈盈送走了,嗚嗚……爹爹先不要闌兒,現在連盈盈也不要了……”
女兒稚嫩的哭音,針一般紮進鳳辭心底,攪起天翻地覆的疼痛,他說過,此生決不讓女兒受到傷害,決不讓女兒流淚,可是如今,卻正是他,讓他發誓要疼愛保護的孩子這樣傷心,這樣恐慌地哭泣……
“不是的,爹爹不會不要盈盈,盈盈別哭……別哭……”這麼一鑽牛角尖,鳳辭的心就愈發擰著絞著地疼,混亂的場麵中,他漸漸開始喘不過氣來,身體也不受控製地戰栗顫抖,他兀自強撐,對著盈盈展開一個蒼白的微笑:“爹爹跟你說笑呢,你若不願,咱們就不進宮,永遠不進……”
“不相信爹爹,爹爹是大騙子,盈盈最討厭爹爹了。”盈盈脾氣上來,口不擇言地表達她的傷心。
鳳辭渾身冰冷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捧在手心裏嗬護的女兒,說討厭他……
天地猛地旋轉了起來,眼前陣陣漆黑,蕭無那看出他神色不對,一個箭步衝上前攬過鳳辭搖搖欲墜的身體,轉了個身,背對著汀風和盈盈,沉聲命令道:“汀風,帶小小姐回房,快!”
抱起鳳辭軟下去的身軀,蕭無那顧不上還在嚶嚶哭泣的女兒,匆匆趕回臥房,將鳳辭平放在床上後,正要為他掖好被子,鳳辭卻緩緩蘇醒了過來,“無那……盆……”
蕭無那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去腳架上取了銅盆,又把鳳辭半抱起來,用胳膊圈在自己懷裏。鳳辭按住心口,撐著床沿吐出些東西,臉色青白,就連嘴唇都隱隱泛著淡紫色。
嘔過之後,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難受了,鳳辭躺回床上,闔目輕輕喘息。蕭無那端了熱水過來喂他服藥,又去把穢物處理了,一番忙亂下來,鳳辭已蜷著身子沉沉睡去。
蕭無那坐到床邊,目光落在鳳辭清淺的睡顏上,漾滿柔柔暖意。度過了十幾年的漫長時光,經曆了種種挫折苦難,這張烙印在生命裏的臉龐卻依然美麗如斯,鳳目嫵媚,眉若遠山,隻是他臉上的血色卻漸漸淡了,再不複昔日那逼人的豔光,多了些病態的蒼白和沉靜的溫柔。
六年前鳳辭拚死剩下盈盈,髒器嚴重受損,心脈更是一度羸弱到承受不了任何負荷的地步,後來雖然一直盡力調養,可心悸的毛病卻是無法根治了。陳維衫總是喋喋不休地強調要保持平和心態,切忌情緒大起大落,抑或是憂思傷神。這些年他們夫夫恩愛,倒沒什麼可憂思動氣的,隻是一涉及到兒女的事,鳳辭就特別控製不了情緒。盈盈年幼不懂事,又被慣得驕縱了些,任性起來難免會在言語間不經意刺傷鳳辭,以前雖也有此類事件發生,但弄得這麼嚴重的,卻還是頭一次。
“你啊……”蕭無那扣起食指刮過鳳辭挺秀的鼻梁,輕聲道:“我們的孩子,怎會不愛你這個生身之人?你就是太敏感,太在乎了,才這麼容易鑽牛角尖,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盈盈被汀風扭送回房,幾乎哭了一路,汀雨聞訊趕來,好勸歹勸把她哄得止了哭泣,卻又被牛脾氣的小小姐趕出了門外。
盈盈縮在床角,小臉哭得花裏胡哨,手托腮幫做黯然神傷狀。忽聽得房門被推開的聲響,不由自主側頭望去,擋住外麵耀眼陽光的父親,紫衣清澈端靜,正站在門口低聲喚她:“盈盈,你過來。”
本來想要耍耍脾氣的盈盈在父親這一句話下如同著了魔,再多小性子也使不出來了,乖乖點了點頭,走到蕭無那跟前。蕭無那揉揉她的發頂,然後牽起女兒的手,道:“我們去爺爺家取藥。”
盈盈聽到“爺爺”兩字時大喜,再聽到“取藥”二字時大驚:“取藥?爹爹……爹爹!”她一急,轉身就想往鳳辭的臥房跑,蕭無那拉住她,和聲安慰焦躁的女兒:“別急,你爹爹剛剛睡著,不礙事,我們先去爺爺那裏拿點藥。”
所謂的“爺爺”便是太醫院正陳維衫,老太醫夫婦膝下無子,隻有一女遠嫁他鄉,因為極其賞識蕭無那,兩人同朝為官時便已是忘年之交,如今陳維衫告老賦閑在家,兩家宅院剛巧又隻隔了一條胡同,聯絡得多了,老夫婦二人更是待蕭無那猶如親子。盈盈當年由陳維衫親手接生,也不知是不是因了這一層緣分在,盈盈自小就和陳維衫特別投緣,整天“爺爺長爺爺短”的,最後倒跟真的祖孫沒什麼兩樣了。
蕭無那牽著盈盈來到陳家府上,還沒進門,就見院裏忙得雞飛狗跳,幾個丫頭婆子端著水盆上躥下跳,呼來喝去,那架勢卻是比打仗還要熱鬧些。蕭無那隨手攔住一個丫鬟,急問道:“府中出了何事?”
“是、是冰玉姐,不知怎麼的,突然、突然就要生了!”這小丫鬟口中的冰玉乃是陳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嫁了陳府管家,負責打理府中內眷諸事,平時盈盈過來玩時也總是由她照料著,後來因為有了身孕,精力大不如前,鳳辭怕她傷神,便不怎麼讓蕭無那送盈盈過來折騰了,算起來,也是許久不見。
蕭無那乍聞此言愣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驚道:“不是下月初麼?怎地這麼早便要臨盆了?”
“老爺說,是、是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