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古紅顏多禍水(前傳) 第三章 離人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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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的是一個身著銀鎧的少年,約莫二十出頭。眼神犀利,四肢健碩。
他淡定地曲腿,左手在前,右手用力後延,將弓拉得滿滿的。
箭搭在弦上,蓄勢待發。
相爺發話道:“把段如風給我射下來!”
說這話的時候不免會讓人聯想起後羿射日,不過目前好像還沒有這樣的白癡在聯想這種事情,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到段如風和楊雪身上。他們想看到的是段如風帶著楊雪一塊兒從半空掉落下來,至於要落到哪裏自然沒有去考慮太多。
梁思燕驀地將傑晨的手拉得緊緊的,手心還不時地溢出冷汗。
“你沒事吧?”
梁傑晨仔細地盯著思燕,仿若想要看透她內心的想法。
梁思燕的視線一直聚焦在段如風身上,因而未曾察覺梁傑晨正在看著自己,也沒聽到剛才梁傑晨的話。
梁傑晨輕輕地從思燕頭頂取下一支發釵,兩指一捏,運了運氣,隨即一股強流直衝手臂,發釵脫手而出。梁思燕還沒反應過來,發釵已經在少年的冷箭離弦之前刺破少年的手臂,隻聽“砰”的一聲猝響,箭偏離了它原本設定的軌道。
眾人難以置信,神箭手陳雨辰居然失手。
陳雨辰是侯府最近新招的一名箭手,因為箭術非凡而被稱作神箭手。他的箭箭無虛發,而今天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手,不得不說是他的恥辱。
段如風回首看了看梁傑晨,眼中帶著幾分感激。梁傑晨嘴角微微輕揚,似笑非笑。梁思燕懸著的心此刻才落了地。她將握緊的手慢慢鬆開。
段如風趁著這良好時機帶著楊雪消失在眾人的視線。
一個段如風攪毀了一場婚宴,帶走了新娘。
賓客各自遣散。相爺和侯爺自然是不會就此罷休,畢竟這事損害了兩家人的顏麵。
冷玉凡更不會放過段如風,身為男人,看著自己的新娘被另一個男人從自己眼前帶走,這是極大的諷刺和挑釁,更是莫大的恥辱。
侯府原本該有的喜慶之氣頓時煙消雲散。
“你不是自詡是什麼神箭手嗎?怎麼連一個小小的段如風都對付不了,竟然讓他在眾人麵前活生生地逃脫了,簡直就是廢物!”侯爺氣不打一處來,對著陳雨辰就是一頓臭罵。
“侯爺,如果當時不是有人在下麵搗鬼,我根本就不會失手。”
“沒本事就是沒本事,還那麼多廢話。”侯爺怒道。
“侯爺,我陳雨辰雖然算不上是什麼人物,但是也沒必要為自己找借口,您看,這是當時刺傷我手臂的發簪。”陳雨辰將那支細小精致的發釵交到侯爺手中。
“是誰有這麼大膽子敢跟我們侯府作對?”侯爺沉思了片刻,接著對身邊的侍衛說道,“你去查查這發釵的主人是誰,有消息立刻回來稟報。”
那人拿著發釵領命而去。
梁傑晨和梁思燕回到府後,梁傑晨一直感到忐忑不安。
梁思燕見他一臉愁容,關切道:“哥,你好像有心事啊?”
梁傑晨呼出一口長氣,慢慢道:“我們可能有大麻煩了……”
“怎麼會呢?他們都沒看到是你出手救了段如風。”
“在場那麼多人,高手雲集,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那支釵是從誰那兒發出的……即便看不出來,那支發釵還在侯府的人手裏,很快就會查到發釵的主人,自然就知道是誰救了段如風了。”梁傑晨解釋道,“侯府的人向來不是好惹的,更何況現在相爺也是和他們站在同一戰線的。要殺我們是輕而易舉的事。”
聽梁傑晨這麼一說,梁思燕倒是開始有些擔憂了。“那我們該怎麼辦?”
梁傑晨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隻是他知道這一次他們非離開洪城不可了。
“我們得盡快離開洪城。”梁傑晨說道,接著歎氣,又重複了一遍道,“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可是離開洪城我們可以去哪裏呢?”
“隻能先離開再說了。其他的事情也隻能以後再做打算,否則連命都沒了。”梁傑晨笑了笑,“離開洪城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反正也沒有看過外麵的世界,剛好有時間可以好好的雲遊一番了。”
第二天清晨,在洪城的集市上,梁思燕遇到了有些失落的冷玉凡。梁思燕原是想避而遠之的,不過冷玉凡好像是刻意要跟梁思燕打招呼,梁思燕也沒必要立刻就閃。
“你是一個人?”冷玉凡問道。
“你看到其他人了嗎?”梁思燕反問道。
“嗬嗬,這倒沒有。不過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若是遇到什麼無賴什麼的……”
“除了你之外,這裏好像就沒有什麼無賴了吧?!”梁思燕說道。
冷玉凡無奈地笑著,然後很無辜地看著梁思燕,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到底是哪裏無賴了呢?”
梁思燕遲疑了片刻。
“沒話可說了吧?”冷玉凡得意道。
“雖然本姑娘說不出你哪裏無賴,但是呢你也未必說得出你哪裏不無賴不是嗎?”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蠻不講理。”冷玉凡說道。
梁思燕不解地看著冷玉凡,就像在看一個白癡。然後她自己也很弱智地問道:“你認得我?”
“你脾氣臭也就算了,沒想到記性也那麼差。我們以前見過麵的。”冷玉凡繼續道,“雖然那時候還小,不過我對你的印象還蠻深刻的。”
其實很多人聽了這樣的話都會以為對方喜歡上自己了,但是梁思燕從來都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她隻是好奇堂堂的侯府三少爺居然會記得那麼一件小事,看來自己小時候真的做了什麼讓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梁思燕沒有追問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對自己的印象如此深刻,而是轉移話題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楊雪會選擇段如風也不選你了。”
冷玉凡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度陰森恐怖,“你倒是說說,為什麼?”
“段如風不但長得比你帥,而且感情比你專一,再者,段如風才不會整天流連於煙柳繁華之地。”
冷玉凡笑道:“真可笑,你說段如風感情專一我倒是可以接受,你若說段如風比我帥我真的很難接受,他那一副像死了爹娘一樣的苦瓜臉你居然說他帥!”
“是嗎?苦瓜臉總比有些人沒臉要好的多。”梁思燕回應道。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梁思燕對此付之一笑,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冷玉凡還能找到段如風。
梁傑晨的心緒淩亂,那夜,他房間的燈一直亮著,絲毫沒有睡意。
梁傑晨從木櫃裏取出一個狹長的木盒,輕輕地撫摸著那個雕刻著薔薇花紋的木匣子,就像在撫摸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溫柔。他的眼神中有著些許惆悵。
盒子裏裝的是他那塵封已久的劍。想想這些年來一直風平浪靜,雖然絲綢莊的生意不怎麼景氣,但是供給兩個人的生活還是綽綽有餘的。他用手觸摸著散發著凜冽寒光的劍,觸摸著那段封存的記憶。他想起第一次用這把劍殺人的情景,他殺的第一個人是他的父親。
梁傑晨推開房門,拿著劍在月光下擦拭著。
“老朋友,以後又得和你相依為命了。”梁傑晨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帶著一臉的憂鬱。
梁思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於是起身披上一件薄薄的輕紗,打開門到院子裏走走。
薔薇花淡淡的清香在空氣中流動。
月光柔和,卻帶著微寒。
梁思燕雙手緊緊扣在一起,憂鬱地邁著細碎的步子。
不知不覺就轉到了梁傑晨的房外,逆著光線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安靜地坐在房外的台階上。
梁思燕緩緩靠近,梁傑晨仿佛是陷在一場漫長的思緒裏,全然不知梁思燕已經坐到了他身邊。
“哥,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
“嗯?你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梁傑晨這才從思緒中走出,回到現實。
“我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梁思燕解釋道。
梁傑晨定睛看了看身邊的梁思燕,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梁思燕身上。“夜裏風大,怎麼也不多穿件衣服?!”
“不礙事的,都習慣了。而且你不是會為我披上的嗎?嗬嗬。”梁思燕笑道。“這劍……”
“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幸好沒生鏽。當年我就是拿著這把劍去挑戰段如風的,說起來還覺得當時是多麼愚蠢,要知道,段如風的淩雲劍並非一般的劍所能匹敵的,你看,這劍就是被他的淩雲劍斬斷的。”
“可是看不出來這劍曾斷過。”梁思燕仔細地看著梁傑晨手中的劍,反反複複地盯著劍身想找出劍斷過的痕跡,然而始終沒有找到。
“劍斷了之後,我找了城裏最好的鑄劍師把它接好了,所以看不出斷過的痕跡。”
“為什麼不扔了重新鑄造一把劍呢?”梁思燕好奇地問道。“重新鑄造一把不是比這樣接起來的要好得多嗎?”
“這把劍對我很重要,因為它蘊藏了很多的故事……”一絲哀傷襲上心頭,梁傑晨眉頭一皺,繼續說道,“雖然劍是重新拚接起來的,不過用的是上好的鑄劍材料,所以比一般的劍要鋒利,而且更加堅韌。”
梁思燕呢喃道:“難怪你一直都珍藏著。”
“明天我們就離開洪城吧……”梁傑晨突然說道,這語氣聽上去那麼無力。“侯府的人最近在各個商店當鋪打聽那支發釵,很快就會查到的。我們必須要盡快離開洪城了,否則就走不了了。明天就走。”
“那麼倉促……”梁思燕欲言又止。“好吧,哥,我聽你的。”
大概是不舍吧,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在一個地方住久了也就產生了感情,當到了要離開了肯定會有些不舍。而且這裏堆積了他們所有的記憶,無論是歡樂的還是悲傷的都變得彌足珍貴。
梁傑晨已經決定賣掉絲綢莊,雖然時間緊促找不到好的買家,但起碼可以兌換些銀兩。
他們就那麼靠著坐了一整夜。
梁府突然間如此安靜,如此沉默。就像千年古墓的墓底。
時間緊迫,梁思燕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帶走些什麼。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也許真正無法帶走的是她對於梁府的一切的深厚感情吧。
梁傑晨一早便出府,處理絲綢莊的事情,一切也還算順利,買家出了個不錯的價錢。直至正午時分,梁傑晨才從外麵風塵仆仆地趕回來。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梁傑晨一邊擦拭著臉上的汗,一邊問道。
梁思燕拿出自己的手絹,替他擦拭,接著說道:“嗯,差不多了。”
“吃過午飯我們就動身吧。”梁傑晨感慨道,“這是我們在洪城的最後一餐了,以後漂泊異地還不知道有沒有飯吃呢。”
梁思燕盛了一碗飯遞給梁傑晨,又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裏。“這是我剛學會的一道菜,紅燒肉……”
“看上去很誘人,味道應該也不錯吧。”梁傑晨笑道。“好像很久都沒有吃過你做的菜了。”
“是啊,你總是忙著絲綢莊的事情,很少回來吃飯的。即便是回來吃飯,也不過就是喝幾杯酒罷了。而且你也不許我進廚房,自然沒什麼機會給你燒菜做飯。那些活兒都是丫鬟們在做,現如今你已經打發了他們,我自然得下廚了啊。”
“早知道就先把廚子留下了,等我們離開了再遣散他們。”梁傑晨笑道。“不過要是那樣的話,我就嚐不到你親手做的菜了,所以呢,我還是要感到高興才是。”
“先嚐嚐吧,不知道味道如何?”梁思燕加了一塊肉放到梁傑晨的碗中,“今天就別喝酒了,以後也別喝了,喝酒對身體不好。”
“聽你的就是了,反正以後要過逃亡的生活,也沒機會喝酒了。我戒了就是了。”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闖進一隊人馬。領隊的是神箭手陳雨辰。
梁傑晨放下手中的碗筷,還有那尚未入口的紅燒肉。“看來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梁傑晨上前作揖,陳雨辰微微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
“好像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到你們用餐了呢。”陳雨辰接著從身後的一名士兵那兒拿來一個精致的錦盒,雙手奉上,“我是奉了侯爺之命來給你送一份禮的。”
“禮?”梁傑晨的眼皮不自覺地跳動著。“今天並非什麼節日,不知道侯爺為什麼送禮?”
“你看了自然明白。”陳雨辰詭譎地笑著。“不過這份禮著實不輕,你可得有個心理準備。別到時侯承受不住啊。”
梁傑晨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忐忑地從陳雨辰手中接過木匣子,屏住呼吸,慢慢打開錦盒又迅速蓋上。梁傑晨倒抽了一口氣,麵色蒼白。
梁傑晨露出一個微笑,“不知道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應該心知肚明吧,就別裝了。”陳雨辰繼續道,“侯爺請你到侯府一趟……你是自己跟我走呢,還是要我動手帶你走?”
未待陳雨辰將話說完,梁傑晨就回道:“我跟你們去就是。”
梁傑晨退後一步,雙手撫著梁思燕的麵頰,然後貼著梁思燕的耳朵輕聲說道:“待會兒我隨他們去侯府之後,你就立刻上馬車離開洪城,車夫會一直帶著你往南行,我會想辦法追上你的。”
梁思燕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梁傑晨打斷。“乖乖聽哥的話,馬上離開,不用等我。”
說完,梁傑晨將手中的木匣子交給了梁思燕。
“記著我說的話。”
梁思燕點著頭,沉默不語,她眼睜睜地看著侯府的人將哥哥梁傑晨帶走。越去越遠。
她知道,哥哥梁傑晨那一去也許就再也回不來了。
陳雨辰奉命帶梁傑晨回府,自然沒有難為梁思燕。而且冷玉凡也一再交待,不許陳雨辰為難梁思燕。雖然不知道冷玉凡為何如此吩咐,但是身為手下服從上級永遠是對的。起碼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等到陳雨辰的人馬撤離梁府,梁思燕顧不得太多,直接衝進房間攜著自己的行囊以及那方古琴匆忙逃離梁府。
梁思燕按照梁傑晨所給的地址找到了那輛馬車,車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臉上布滿了皺紋,但看上去很和藹。
梁思燕坐在馬車裏焦急地等著梁傑晨,她的心七上八下的,有種不祥的預感。但她希望那隻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老女人問梁思燕道:“你手中抱著的是什麼?一定對你很重要吧?”
梁思燕點點頭說:“是一把琴。它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對我確實很重要。”
“你愛的人送的?”老女人問道。
梁思燕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愛他嗎?可他是我的哥哥啊。也許隻是依賴吧,因為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是來預定馬車的那位爺?”老女人追問道。
梁思燕輕輕頷首。
老女人和梁思燕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