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似乎已心死。如同嚼蠟般勉強吃了些棗糕，捧在手裏的茶盞如這秋意涼了清香，隻呆呆看著杯裏的茶葉梗吸附了略微泛黃的水沉底。
    “你大藏師叔加速了腳程，估計今日寅時到。你且散會心罷。”大將抿了茶葉，滄桑的雙手交疊於杯盞暖意。
    席地的竹席微微透出秋涼，雙生拿了龍缸架在紅泥小火爐上順道也暖了手心，問道：“大藏師叔這時候不是該在陽關的六師叔家麼。怎的改了主意？”還是因為那冰火明珠引了西域的人動了幹戈之意。
    大將吐出唇間含著的茶葉於幾案的茶盤中，看了眼雙生複又望著蕭條的草木，語帶無奈的說道：“還不是因著你這孩子。我與大藏在十兄弟中甚為交好，那老頭自然也將你的事情掛在心上。此次一路行來，明著是探看各家為一年後西域之行的準備如何，暗裏卻是為你挑選雙修的人選。我倆已是半腳踏進棺材木的人，卻還得為你操心，若你再不遂了我們的意願，還怎能讓我們安心。”說罷，偷偷看了看雙生那張不成人樣的臉，“回去好好梳洗下，寅時替你大藏師叔接風洗塵。”
    雙生被說的有些尷尬，暗道我當真在你們眼裏如斯無能。匆匆離了席，套上一旁的木屐踩下石作，蜿蜒走進雕梁繪柱的抄手廊，這才傳聲於大將：“徒兒知曉了。”卻道他也不知該如何麵對師父的那番自己極為不喜的苦心。路過水塘的碎石小徑，那渾濁的水裏埋葬了殘荷，鯉魚早已不複蹤跡。眼下池邊的枯草淒淒慘慘的順服在泥土裏。雙生盤了腿坐上一旁的大石中央，拾了一邊泥地上的石子砸進死水中驚起一片水花和漣漪，將投在水裏的剪影推了開去，有仆人匆匆路過，見了雙生喚了聲公子便又低頭匆匆離去。雙生恍若未聞間，抬手抓下係在發梢上的緞帶，照著水裏的影子理順略有濕意的發絲，捋到右側肩胛處束好發。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栗色的發絲間有些觸目驚心的味道。他起身的時候拍了拍有些血路阻塞的大腿，擼起大袍兩側，未著寸縷的小腿暴露在空氣裏的是攀爬似蛛絲的血脈，分明隱在白皙的膚脂裏。
    出門走走吧。或許看了外麵的鬧騰，用它填了心就不覺得空蕩蕩了。潮氣的風吹來，似乎有個聲音落在這風裏捎與他說。
    *“公子可要帶個下人，隨你逛逛。”恭敬立在大門一旁的仆人問道，一邊拉開用了朱漆塗料漆上的正門，那大獅口中吐出土金色的門環蒙了一圈的細微水珠潤濕了仆人手上的繭子。
    “不必了。”雙生抬起穿著木屐的左腳正欲踏出門檻，回首道，“去叫喚個廚娘包個零嘴給我，外邊的吃食總比不上自家的細膩。”
    “諾。”仆人授意退去，“公子請稍等片刻。”
    大門外有大漢熙攘攥了工錢回家，有商販推著車沿街叫賣，有搭夥成團的少年郎吊兒郎當混日子的，也有垂髫咿咿呀呀於婦人的懷裏或被牽在手中磕磕絆絆。一邊淘氣剛束發的孩童們隨著孩子王折騰的衝進人流，總有一兩個落後罵罵咧咧的努力跟隨。他們中有幾個撞了行路人，扮了鬼臉，俏皮吐吐舌尖靈巧滑過。
    雙生伏在自己院落裏的日子，聽著高牆外此起彼伏的喧嘩，總是覺得這樣子才有那寂寞的意境。像幽冥裏開起的鳳尾竹，雖一片連著一片的繁華，卻總歸在自己這處顯出謐靜。風吹落了他未束緊的發絲，突然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這時候，先前的仆人噠噠的腳步聲傳來，遞上裝了熱騰騰的板栗在荷包，讓自家公子消磨。
    雙生拿了荷包垂掛在手腕，白搪瓷質地的手腕上勒出兩條細痕。閑散踏著木屐方才出門，有布衣擦肩而過，偶爾被穿梭在人流的孩子撞了下。而後，本該關門的仆人匆匆跟上他，於身後問道：“公子當真不帶個下人？這十月容易變天啊。”雙生未理會，隻留了那看門人在原地走遠了。
    漫無目的的閑逛，雙生不知自己想去哪裏。打開掛在手腕上的荷包，桂花香飄散出來，正巧有個小童站在隔了一人的間隙巴巴望著雙生手裏有些悶得發軟的栗子，不好意思的說道：“好哥哥，分我一些吧，好香。”吸溜著鼻涕，又拿髒兮兮的手背魯莽的擦拭，那小臉讓雙生有些發笑的變成隻小花貓。童子那晶晶亮的眸子閃過流光，期盼的望著他手裏的桂花栗子。
    “好哥哥，好哥哥。”小童見雙生好笑的看著他，小童見雙生好笑的看著他，隻見那雙流轉的眸裏映出自己的饞嘴樣，大膽的上前一步，“好哥哥，給我一些麼。比我娘娘炒得還香呢。”
    雙生瞧這孩子盯著自己手裏的荷包，笑了下。便依了他抓了幾顆放在手心，也不擔心自己的袍子被石板的汙穢染了漬，問道：“你拿什麼來換？”本是無心挑逗下這隻小饞貓。哪知這孩子麵露猶豫，雙手搓了搓本就布滿泥巴漬的衣角，拿出一枚雕工精細的銅錠，其上栩栩如生的鐫刻一副厲鬼圖，銅鈴眼、牛鼻、尖牙犬齒，臉部肌肉猙獰縱橫，有股呼之欲出之感。
    雙生本是極為喜好精致之物，略有些瑕疵也隻能歎息扔入暗角。這鬼麵銅錠生生令他起了擁有之心。暗忖，這貧苦家的孩子是怎麼尋到這銅錠的。清水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瞞不過烏衣巷的耳目，倒是何等人物來此竟不知曉。故而問道；“你是在何處找到這銅錠的。”順便甩甩了手腕處的荷包，“你把此物給我，我便整包贈與你可好？”
    小童聽言，忙攥下雙生手腕處的荷包抱於懷裏，一手將這銅錠交付於對方的手中，這才說道：“剛剛跟隔壁家的大狗哥在王員外家門口躲貓貓，就被這物磕破了腳。好哥哥，你說了話可要算數哦。”
    “恩。”雙生得了物，便起身拍了拍小童的頭。
    小童道了謝，歡天喜地的朝著正向他招手的孩子們跑去。邊跑，複又回頭，似乎有些戀戀不舍自己剛遞出去的銅錠，但最終還是被板栗的香味拉回。跑至方才召喚他的孩子麵前，獻寶似的得意著晃著荷包。哪知那比他大點的孩子氣呼呼的打落了那荷包，裏麵的栗子歡撒的從沒拉緊的荷包口滾出沾了土。小童委屈的大哭，蹲下便去撿散在一地的栗子。尖銳的童聲吼道；“你就見不得人好。哼，我回去告訴娘娘去。”
    “撿什麼撿。”猴子精般的孩子王，一腳一腳的踢掉小童的栗子，一旁的幾個小子起哄著助長他的氣勢。那孩子王氣呼呼的說道；“這是那邊專吃小孩的惡鬼的東西，你都敢要。你吃啊你，最好吃死你。”
    喧雜中雙生聽到孩子尖細的哭喊，放眼過去隻見剛才的孩童讓幾個孩子欺負了。無所謂的扯了嘴角，還是被手中之物吸引，把玩著銅錠。暗想，這倒是個精巧之物，該放在何處方才合了此物該有的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