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舊約 第二章 出埃及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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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日光透過交織細密的樹葉間隙,束束白光射穿空氣在林蔭小道上灑上斑駁光圈。馬車奔馳在密布茂密草叢的古道上,碾壓出兩道寬寬的輪痕。日以繼夜馬不停蹄的趕路讓旅人筋疲力盡,木軸發出單調的咕嚕聲,加之這昏昏沉沉的環境,都是那麼的催人入眠。
褐色的野兔閃電般飛速穿過林間,停在不遠處,豎起耳朵好奇地望著這輛馬車。衰老疲憊的棕毛老馬歪頭看了一眼道旁的野兔,又在車夫的鞭笞下拉著後麵一截長方車廂繼續前行。這是一輛有過輝煌曆史的馬車,王公貴族的尊臀曾坐在紫羅蘭天鵝絨的墊子上,車廂某個陰暗的角落還散落著公主小姐的香粉和金黃的頭發絲,而現在外廂的紅棕色油漆脫得斑駁,雕刻的圖騰被磨平得難以看出原來的模樣,兩側失修的四扇廂門靠麻繩綁緊才不至於在一路顛簸中垮塌。
馬車外坐的老車夫年過六旬,幹癟的身軀著一套舊得皺巴的藏藍銀邊粗呢製服,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瞪圓雙眼,深顯的紋路沿著眼眶如刀刻般布散開來,道道刻著身為瓦倫撒古老家族馬車夫的驕傲與不屈。他畢竟太過蒼老,要握緊手中的鞭子像三十年前那樣靈巧有力地揮灑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他歎了口濁氣,回頭望望身後的車廂,木板後坐著瓦倫撒家族最後的繼承人和他的仆人。這一路艱辛顛簸不斷,那廂裏的小主子卻緘默得有如雕像,比任何一個同齡貴族後裔都來得沉靜高貴。如果不是那群該死的異教徒,帝國不會東征;如果不是出了叛徒和奸細,領軍的詹姆斯•古•瓦倫撒伯爵大人也不會落入叛國通敵的陷阱中;如果赦免令在絞刑之前送達,那今日這個高貴家族複興的沉重使命也不會落到年僅十歲的小小姐肩上。
想到小姐那麼年幼,就要承擔起如此重任,他不禁感到一陣酸楚:瓦倫撒家族的高貴祖先們,透過那神聖的雲層,看一看發生在瓦倫撒家族的可怕變故,憐憫憐憫您們勇敢無畏的後代吧,保佑她順利過關,成為無比榮耀的帝國騎士,繼承帝國伯爵封號,完成偉大的複興使命吧!
“莫比爺爺,小姐想知道離太陽城還有多遠?”小姐的侍從塞吉從側邊的窗中探出頭來,朝前方車夫的方向喊話。少年穿著不合身的藏藍色銀邊製服,棕色的蓬鬆卷發被風吹亂,長滿雀斑的稚嫩臉蛋透著疲倦和興奮,一雙碧綠眼睛貪婪地盯著路邊的樹木青草百看不厭,顯然對首次出遠門感到無比新鮮和愉快。塞吉生怕車夫耳背聽不見,便扯著嗓子喊,嗓門洪亮如鍾,震飛樹上一群白腹雲雀。
“哦哦,回小姐,快了,還有七天就到了。”老車夫愉快地答道,揮了揮馬鞭加速向前駛去。
塞吉收回腦袋,憨笑著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人:“小姐小姐,莫比爺爺說隻有七天車程了!”
安靜端坐在厚厚天鵝絨坐墊上的是瓦倫撒高貴家族最後的繼承人伊斯塔•古•瓦倫撒。明明還隻是個孩童,身板還未發育,卻必須肩負起整個家族的職責。此刻她頭戴寬幅禮帽,全身裹在巨大猩紅色鬥篷中,火紅的卷發蜷曲成翻滾的波浪,襯得白皙細膩的肌膚愈加吹彈可破,純潔無瑕的湖綠貓瞳正盯著懷中抱的一本厚重、紙張發黃的《亞提蘭特騎士傳說及養成》仔細翻看,絲毫不受外界噪音影響。雖然和仆從塞吉年紀相仿,她舉手投足間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成。
五百公裏外的瓦倫撒城堡就像一絲斬不斷的濃濃牽掛,鹹濕稠密,巨石般壓在伊斯塔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瓦倫撒,一個不止在亞提蘭特王國,甚至在西大陸赫赫有名的高貴姓氏,它的曆史甚至悠久過某些王國的曆史。為了保護這一高貴血統,祖先采取了一係列措施:族內通婚、皇族相融並嚴防低賤的血液混入其中。而這些措施卻阻止不了家族的衰敗,外界流傳著一種謠言,說瓦倫撒人因為對撒旦父神和利利絲母神不敬,於是被神祇詛咒,注定要走向滅亡。
伊斯塔不知道謠言屬不屬實,至少她年幼時曾見過父親大人酩酊大醉時衝進家族教堂,用長劍放肆砍削神龕中石雕的撒旦父神和利利絲母神像,還捶打胸膛破口大罵痛哭流涕,完全失了身為貴族的優雅風範。父親那懦弱不堪的樣子在她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沒過多久父親便與世長辭,留下一堆債務和她們這些孤兒寡母。母親是當年父親不顧祖母強烈反對,執意迎娶的卑賤商人之女,身份地位都遠配不上瓦倫撒伯爵家,這也是她伊斯塔無法直接繼承伯爵爵位的原因。但母親是個堅強的女性,為了家族的複興她犧牲了所有,不然她今天也不會得此大好機會去爭取可能的爵位,補償母親和五個姐姐所付出的一切。
“嘶~”前方傳來兩匹馬嘶鳴的聲音,車廂猛地一停,塞吉刹不住腳紮進小姐懷中,正好一頭撞到書的銅皮角,撞得他頭腫起紅包,雲裏霧裏暈了半天才捂頭跑出去看個究竟:“莫比爺爺,怎麼回事?”
“啊呀,塞吉,我的魂都快被那輛馬車給嚇丟了!它突然從南邊岔路口闖出來,我這把老骨頭差點刹不住車!喂,我說你們怎麼不看路,萬一我們主人受傷怎麼辦,你們主人沒教你們怎樣駕駛才安全嗎?”老車夫氣衝衝跳下馬車奔到那輛馬車麵前,將風度拋之腦後,對著駕車的年輕車夫劈頭蓋臉地訓斥道。
“哪裏來的老頭老馬,我們馬吊的鈴鐺聲隔著一座山都能聽得見,自己看不清聽不見居然怪我不會駕車!我還沒怪你衝撞了我們未來諾曼公爵的車呢!”
“喬桑!”
“莫比。”
一聲微怒、一聲淡然的清脆聲及時喝住了爭吵的勢頭。南邊岔路口過來的豪華馬車上下來一個人,銀發藍眼的清秀男孩,左眼掛著一副金邊圓片眼鏡,身上著裝華麗繁複得過分,看上去倒是老實儒雅。伊斯塔也在塞吉的攙扶下下了車,褪下鬥篷亮出一身素雅藏藍細呢銀箔包邊的女士狩獵裝,左胸配戴一枚鷹銜玫瑰底浮雕鋼鐵頭盔的盾形徽章,高領中央處別著鮮紅玫瑰作裝飾。
二人照麵互行了個見麵禮,男孩右手脫帽挽了個標準的花,將帽置於胸前,左手背在身後。伊斯塔則左手輕敲帽簷兩下,在空中挽花後掌心朝上向外攤開,未開口便具天生的貴族架勢。
男孩有些訝異:“您是瓦倫撒家族的人?”
伊斯塔微微頷首:“是。”對方一定是從自己製服的家族勳章,發色和行禮的方式上看出的。
男孩興奮得雙手揉搓著帽簷,緊張地看著麵前的伊斯塔:“那個,我在書裏讀過關於瓦倫撒家族的曆史,真是太了不起!不愧是血之海最偉大的三大家族之一!”
“謝謝。”伊斯塔其實不願意外人多提這些,那些輝煌宏偉的曆史隻能更加襯托出現在的頹敗不堪。知道瓦倫撒家族現狀的人無不滿懷惡意地揭開她們的傷疤,將之暴露於空氣中任人觀賞取笑,不知道的也會滿懷憧憬的提起,給她們內心造成極大困擾,麵前這男孩屬於第二類。
感到了伊斯塔的興趣缺缺,男孩垂頭訥訥的說:“對、對不起,我們這裏有傷員,所以駕駛得有些快,您沒有傷到吧?”
伊斯塔微笑:“我沒事,謝謝關心。我家奴年邁,感官不太敏捷,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我建議閣下的車夫也該放慢速度,如果主人因此受傷,問題可就大了。”
在一旁安撫驚馬的喬桑插嘴:“這位小姐,要不是因為我家主人好心腸,半途救下一名受傷的路人,我們也不必趕著回城去找醫官……”
男孩不悅,訓斥道:“放肆,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嗎?瓦倫撒家族的高貴小姐是你能攀談的嗎?還不快退下!”
車夫喬桑睜大眼睛立刻噤聲,碎步退到馬的另一側,幻想用馬身擋住自己。
伊斯塔轉向男孩說:“恕我冒昧,我曾跟從醫官學習過一段時間醫理,如果方便,我可以先為傷者檢查一番。”
“那太好了,瓦倫撒家仁慈的小姐,不勝感激!”男孩欣喜,有禮地攙扶伊斯塔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