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月夜生寒,夢裏無華 第三章:春日輕寒翠綃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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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無措的金蘭和金菊,在室外站了半響,耳聽得室內再無半點聲息,方算是真正舒了一口氣。
“趁著玉小姐安睡的時間,金菊,你趕緊去廚間吩咐一聲,免得玉小姐醒來餓著。”金蘭忽然想起一事,忙輕聲催促金菊。
“蘭哥哥還要守在這麼?反正小姐睡著了,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剛剛那段經曆,在金菊心中依舊留有餘悸,而且也擔心金蘭一人留守,他壓低聲音勸說金蘭。
金菊的好意,金蘭能了解。說實話,經過那場變故,他也後怕不已。隻是考慮到自己的責任,他搖搖頭,對著金菊挑起個讓他安心的笑容:“放心,我一人在這沒事。你還是快去,省得誤了功夫。”
金菊睜大圓圓的眼,憂心地仰望著金蘭,好在也明白素來沉穩的金蘭,很少受玉小姐責罵,他最終點了頭:“好,我這就去,馬上回來陪你!”
話一說完,金菊便對金蘭揮了揮手,急切的撒開雙腿跑了起來。
十四歲的金菊,正處在發育階段,加之其性子跳脫,此刻跑得急,從後麵看上去像被獵物追趕的兔子。金蘭看得失笑:“你慢點!”心頭卻不由得湧上一股融融的暖意。
隻是這暖意,在金菊人影消失之後,很快便被心頭的焦慮和無端的湮滅。
主管玉小姐穿衣著食的金蘭,性格穩重、溫柔,是四個侍人中最親近玉小姐,也是四人中最能摸清玉小姐脾氣之人。即便是玉小姐性格大變的這兩年,他也能從玉小姐麵上揣摩出下一刻的陰晴變化。唯有今日,其言其行,盡數出乎他意料之外。即便以病體初愈,情緒不穩,也無法解釋她此般異常冷淡的舉動。
究竟是何故?他隻知道引發玉小姐大病的起由,是玉小姐得知表小姐取得舉人名次,夫人夫爺準備替表小姐辦場宴席後,受刺激醉酒跌落池塘而得。
曾聽說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很多都能看透生死,性情習慣也會有所改變。莫非玉小姐真的因此放下以往的執念和舊日積怨?
回想起玉小姐眼中的陌生感,金蘭又搖頭,總覺得這樣的解釋太過牽強。
思緒紛亂,好似一根長達百米,卻糾結成一團的亂麻,僅憑一時半會的功夫,根本無法理清頭緒。金蘭唯有歎口氣,神思不屬的等待金菊或是夫人夫爺的出現。
金蘭原以為,最先等來的應該是夫人夫爺。哪知,卻是氣鼓鼓的金菊。
瞧見金菊怒衝衝鼓著的雙頰和攥得緊緊的兩隻拳,金蘭不禁擔憂萬分,拉過金菊雙手便問:“金菊,你怎啦?誰欺負你了?”
“太氣人了!太氣人了!那老匹婦!”金菊把口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個勁的大嚷。
擔心吵醒室內人,金蘭豎起食指示意金菊放低聲音,拉著金菊院中走到離門最遠的枇杷樹底下,才溫聲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別氣,慢慢說。”
“蘭哥哥你不是讓我去廚房叫廚娘煮粥麼,你知那廚娘怎麼?我連叫了她三遍,她才理我。又推說此時正忙著為表小姐宴席備菜,沒有額外的鍋和灶來煮粥。
可咱金府,明明物件配備最齊最全,聽說當初玉小姐十歲生辰,一下子連辦十八桌宴席都不成問題。這且不說,更可氣的還在後頭,她說完這話,居然跑去替小廝擇菜葉去了。你說,她這姿態……她平素可是仗著自己是專管玉小姐食膳的廚子,根本不屑於做擇菜這等丟身份的事,今日居然——”像是竹筒倒豆子,金菊噼噼啪啪說著,雖然一開始確實壓低了嗓音,但到後來,越說越激動,不僅扯高了聲音,還氣得連噎了兩次。
金蘭拍打著金菊後背,回頭望了眼身後毫無動靜的房門,卻隻是沉默不言。
金菊在金蘭的幫助下順過氣,委屈道:“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給我們找麻煩。要知道,餓著了玉小姐,夫人夫爺隻會怪我們沒侍候好!”
“應該不是特意為難我們——”金菊遲疑道。方才替金菊順氣時,金菊所著衣衫的觸感還停留在指間。這是為慶賀表小姐中舉,金府上下皆數賞到的新衫。像他們這樣一等的侍人,每一件都是錦緞內裏,麗色綃麵,所費接近一銀。他身上這件,同樣也是如此,區別隻在於顏色是蘭葉的翠色。記得剛試穿時,他隻為這衣料的柔滑觸感和華麗的綃紗欣喜,可現今,卻陡然生出許多異樣之感來。
“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了!”玉小姐醉酒前一日在他耳邊大笑著喊的一句話,突兀的回響在他腦海中。再回想起這一年玉小姐在府中下人,甚至是夫人夫爺心中地位——他心髒一陣緊縮,泛起難言的酸澀和痛意:玉小姐之所以變成今日模樣,她周圍的人,包括他們和夫人夫爺,何嚐沒有責任!
從他和金菊所站立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前院通往金穀院的那條遊廊,抬頭望了眼空無人煙的廊橋,金蘭攏了攏外衫,隻覺得,綃紗固然鮮亮,卻終究還是無力抵擋內心深處湧上來的冷意。
見金蘭怔愣著沒了後話,金菊疑惑的抬頭:“蘭哥哥?”
“嗯——”被喚回神的金蘭,應了一聲,卻一臉自責的低下了頭。
“蘭哥哥,你怎麼了?”素來熟悉金蘭言行的金菊,從金蘭此時神情中發現幾分不對勁,他搖了搖金蘭衣袖,喚著。
抬起頭後的金蘭,神色間已然改變。他鄭重其事的拉著金菊手,暖生吩咐:“金菊,你先在外聽著點屋裏,有啥動靜,先應著,如果小姐一定要叫你進去,也別怕,先順順小姐的意。我去一下後廚,很快就回!”
“我和你一起去!”眼看金蘭神情凝重,金菊忽的生出幾分緊張,抓住金蘭手,想要與他一起。
“別怕,金菊!我很快回來。若是你受了罰,我給你頂著!”金蘭考慮到玉小姐處不能無人看護,唯有拜托金菊。
聽金蘭話說到這份上,金菊倒為自己的膽怯不好意思起來。他點頭應了:“蘭哥哥,你放心去吧,我不怕!”
對上金菊那雙滿是堅定和信賴的圓眼,金蘭心裏感慨萬端,隻是時間不容他多做耽擱。他感激的握了下金菊手,一改往日的從容,撩起長裙下擺,匆匆奔出院落。
剛剛跑進廚房的院子,各種魚肉食,各式菜蔬的香氣便鑽入金蘭鼻中。勞心之後又勞力,被食物香氣一誘,金蘭腹中咕咕叫了兩聲。他尷尬的望望左右,忙在靠近廚房門的香椿樹下停住腳,放下裙邊,順便修整著衣飾。
“咱們金府可是好久沒這麼熱鬧啦!十張八仙桌都給坐滿了!”一聽這副大嗓門,不用瞧就知是快人快手的主廚金快刀。
“的確熱鬧啊。”緊接著就有人搭話,聲音有些諂媚,想來該是年前剛剛由夫人長兄介紹進來的二廚陳留香,“聽說來了好多雲京大人物。”
“可不是,我剛聽送菜的金寶提起,連雲京郡守大人都來了。平時這些官麵上人物,可是很難請到哪。”第三個人不知是誰,歎著氣,忽然又變得興致勃勃,“唉——我說陳二廚,你家夫人當官時,往來的定然都是官場人物吧。”
“官場倒的確是官場上人,不過那時候我家夫人隻是個北地的七品小官,哪比得上如今金家來往的人物勢大?”陳二廚謙虛之名果然不假,言語中對金府暗帶的誇獎,聽得其餘人分外受用。
“哈哈,如今的金府,確實越來越發達了。”尤以大廚笑得最為開心。眾人接口的聲音也不弱:“不過這也是托了表小姐的福哪!”
“哪裏哪裏,沒有金府,也就沒有表小姐。”
……
你追我捧的嬉笑一直不停,金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琢磨著這樣放鬆的氣氛,應該是大致的主菜都上齊了。金蘭仰頭望了望天上日頭,午時將過,又顧念到守在金穀院中的金菊,他不欲再等,敲了敲廚間外門,提步入內。
等金菊端到粥菜,午時業已過半。
金蘭接過金菊手中食盒,在屋外躊躇半響,小心翼翼的從最右側的窗外瞄到室內少女正睜著眼,才敢敲門。
依舊沒有回應,金蘭咬住唇,有些遲疑,但思及少女自昏迷之後,已有三日未曾進食,他不得不頂住被責罵的風險,自作主張地推開房門。
頗有意氣的金菊,也跟在金蘭身後,小心翼翼的走近床榻。
“玉小姐!”金蘭試探著喚少女。
少女眼珠動了動,頭卻保持仰望房梁的姿勢不動。
金蘭再度咬唇,遲疑了瞬間,才再度由著自己主張地上前扶起少女。
少女扭了一下身體,最後卻又由著金蘭扶起她。
沒被罵也沒招致任何不快,金蘭和金菊稍稍放下提著的心,一個端碗,一個端菜,坐在少女床沿即欲給少女喂食。
少女明顯不配合,把頭扭向一側。
難道是太燙?金蘭急忙把盛著粥的小玉勺靠近自己唇邊。
南地香米特有的清香,飄入鼻內。饑餓多時的金蘭,腹中再度奏起讓他窘迫的樂聲。隻是,這回的聲音明顯有了參差起落,像是兩重奏。
金蘭一呆,還是金菊的話提醒了他——“玉小姐,您真的餓了,菊兒求求你,趕緊吃點東西吧。”
半響不見動靜,卻在兩人要放棄的時候,少女轉回頭,支起身體,想從金蘭手中端過碗。但病去如抽絲,何況三日未食?她很快又失力的回靠到床頭。
金蘭察覺少女的無力,順勢勸道:“玉小姐,您體質虛弱,還是讓蘭兒服侍您吧。”
少女麵無表情,望了眼金蘭和他身邊緊張兮兮的金菊,方順從地張開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