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朵
  
1、遇見胡筱蝶
    安齊第一次見到胡筱蝶，是一個五月的黃昏。空氣裏充斥著悶熱與恍惚。夕陽是深深的橘黃色，梧桐樹葉鮮綠得刺目。
    胡筱蝶穿綴滿亮片、口袋繁多的衣服，牛仔褲上有很多洞，頭發是燙成玉米卷的酒紅色，紅色的眼影和誇張的睫毛。極瘦，而且黑。她在離校門口不遠的街道上，攔下一個男生：喂，借個火。
    男生明顯愣了一愣，沒有動。她漫不經心地說，別裝了，一看就知道你也是吸煙的。
    男生這才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她卻不接，而是把手裏的煙晃過去。男生猶疑著，終究還是替她點上了。
    她輕巧地吸一口，徑自往前走幾步，才回頭，嫻熟地吐出串串煙圈，笑一笑：謝啦。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安齊。
    她應該算是不良少女吧？安齊對自己說。但是，為什麼她明明化濃妝又穿得那麼乖戾，卻有那麼澄澈而濕潤的眼睛？安齊看著遠走的她，無法回答自己的疑問。
    經過小賣部，安齊買了一隻打火機，妥貼地裝在褲袋中。做完這件事，他忽然又有點沮喪。看她的樣子，應該與自己差不多，也是十五歲左右吧？其實，他更希望她不要吸煙。
    那天晚上，媽媽做了很多菜。麻婆豆腐，土豆燒牛肉，羅宋湯，蒜泥炒生菜。都是安齊喜歡的。可安齊沒有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滿滿地塞飽了他的心，又蔓延到胃。
    安齊迅速地消瘦下去。班上的女孩很快就注意到了，課間，她們紛紛問安齊，怎麼瘦了那麼多？殷勤的關切的心疼的語氣。安齊是最正宗的白馬王子，成績好相貌好，從小就討女孩喜歡。
    答不上來。安齊想起那個漸行漸遠的女孩，她隱沒在人群中的背影，如一尾魚，輕輕地扣擊到他的心。一擊即中。
  
2、安齊的追隨
    後來，安齊知道了她叫胡筱蝶。
    胡筱蝶和安齊一樣，高一。本來胡筱蝶沒有這麼黑，她在最近去了一趟海南。心血來潮，就拋下學校和功課一個人坐飛機去了。吃夠了椰子芒果與海鮮，把白皙的自己曬得可以去做黑人牙膏廣告，又一個人回來，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教室裏。老師其實也無所謂，她就讀的九中，在這個小城裏聲名狼藉，像她這樣散漫的學生不知有多少。
    還知道，胡筱蝶早上很喜歡吃雲南路第三家攤子的煎餅。
    是那天看到胡筱蝶的校徽，所以安齊跑去九中，攔下一個女生就問，認不認識一個塗紅色眼影的黑瘦女孩。很巧，那個女生正和胡筱蝶同班。
    第二天早上，安齊就去了雲南路的那家煎餅攤。小攤子前排了很長的隊伍。安齊就耐心地站到隊尾，15分鍾後輪到安齊。安齊說：不要蔥，多放點辣。
    看著一隻雞蛋被迅速敲開，塗抹在展開的餅身上，安齊忽然發現自己很荒唐，不敢直接找她而要向別人打聽她。繞這麼遠的路來買煎餅，隻是想嚐一嚐她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味道。
    接過煎餅，安齊知道自己今天會遲到了。從小到大，第一次遲到。
    轉身的時候，看到了胡筱蝶。她依然穿得誇張，臉上塗得亮閃閃，把這個早晨照得明晃晃的。
胡筱蝶看著麵前長長隊伍，眨了眨眼，有些無奈的樣子。
    “可不可以幫我吃了它？”安齊走過去。
    胡筱蝶抬起來，直看進他的眼睛裏去：“我不吃蔥，而且辣要多。”
    “正好，它是這樣一隻煎餅。”很巧，他們的口味是一致的。
    胡筱蝶就笑了，接過來，咬一口：“我幫你這個忙，要記住，你欠我一個情了哦。”
    安齊回到學校，也不覺得餓。他要求轉學。三天後，安齊從最好的一中轉去了九中。
  
3、溫暖猝不及防
    放學的時候，胡筱蝶敲一下安齊的課桌：“有話跟你說。”
    空蕩蕩的教室，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日光燈有些力不從心地亮著，胡筱蝶說：“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轉回你的一中，繼續讀你有前途的書去吧。”
    “在哪裏讀書都一樣。”
    “一樣你個頭！這裏真的不適合你，你必須回去。”胡筱蝶定定地看安齊，神情卻是捉摸不定的。
    “我不會回去。”安齊說，“除非，你和我一起去一中。”
    胡筱蝶好像倒吸了一口涼氣，情不自禁地猛眨了幾下眼睛，一臉“豈有此理不可理喻”的表情，但是她很快笑了笑。說，好啊。那周一見咯。
    安齊信以為真，過完周末他真的回到了一中。才發現胡筱蝶根本沒有來。他立刻背了書包回九中。推開教室的門，坐下來。他看到胡筱蝶用一種深邃的眼神看他。
    接下來胡筱蝶真的和他一起轉學去了一中。安齊是個太優秀的學生，一中對他的回歸萬分高興。胡筱蝶成績糟糕，而且名聲不佳，卻也成功地進了一中。因為胡筱蝶的爸爸支付了不菲的讚助費。
    胡筱蝶很嫵媚地笑一笑：“你看，你又欠了我一個情哦。”她點燃一支煙。
    安齊將她手裏的煙奪下，踩滅。緩緩地握住她的一隻手：“筱蝶，在我麵前，可不可以做回你自己？”
    猝不及防的溫情讓胡筱蝶怔住了，她的眼睛裏慢慢湧出了晶瑩的液體。
其實在接過他的煎餅的那個早晨，她的心裏就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一直以為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被放逐的，對此，她也毫不在乎。遇到他以後，他不動聲色卻誠摯的關切，讓她覺得幸福是多麼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但是她隻是一隻蝴蝶，她想自己是沒有力量飛到想去的地方的。
    安齊手心的溫度，開水一樣燙人，胡筱蝶在不可思議的慌亂中，感覺到一顆心，又疼又暖。
  
4、如果天使愛上蝴蝶
    那天，安齊牽著胡筱蝶的手去甜品店，點了甜蜜的蛋糕汽水還有冰淇淋。甜品店的牆紙是彩色的，明媚如彩虹。頭頂的一盞盞燈像星星一樣閃著迷人又可愛的光芒。胡筱蝶說了許多許多話，甚至把隱秘在心中很久的不堪回憶也告訴了安齊。
    母親愛上另一個女人，一起去了外國。
    父親惡聲惡氣地說：“你有一個變態的媽媽。你當心不要遺傳她的變態！”那個時候，她才五歲。
    她努力地乖巧懂事，討好父親，可父親還是越來越厭惡她。
    讀初中時，父親另外組織了一個家庭。從此，她一個人生活，父親極富有，她不愁吃穿住，但完全地寂寞與孤立。
從小她就念不好書，很早以前她就認識了一些不良少年，直到現在還有聯係……
    從前以為，心裏的傷口是不可以輕易去碰觸的，會開裂，會再次傷痛。可是，告訴了安齊，胡筱蝶那顆很沉的心卻有一點點變得輕盈。原來，縱然是一道傷，遇到了對的人，也許便不會有壞的結局。
    那麼，好的結局呢？胡筱蝶卻是依舊不敢奢望。
    胡筱蝶說，一直覺得生命是一場颶風，她想過要飛得高一些，遠一些。看更美的風景，可是她終究是一隻蝴蝶，飛不過滄海，等不到幸福。
    但你遇到了我。安齊說。我會陪你一起飛的。
    胡筱蝶笑，難道你的英文名字是angel？
    不，安齊一本正經地說，我的中文名字是天使。
    安齊一早猜到，胡筱蝶的過去裏是帶著傷痛的。但是，自從遇到那雙清澄的眼睛，安齊就覆水難收了。十五歲，也許不能大張旗鼓地說“愛情”。但，感情真的是無法控製的，安齊由衷地想覺得，這個女孩站在明媚裏的樣子，一定會更美好。
    如果天使愛上一隻蝴蝶，他就理所當然地要陪她一起飛翔。
  
5、現代童話
    胡筱蝶再次出現在校園裏的時候，大家的下巴幾乎因為吃驚而脫臼。
    她穿純白T恤，格子裙，可愛的圓頭鞋。頭發染回黑色，柔柔亮亮披在肩上，根本是一個幹淨清爽到極點的女生。
    “這個樣子，多麼好！”安齊說。然後看到她未施粉黛的臉上，鮮豔得詭異的嘴唇，“你的嘴巴好紅哦。”
    “上火了，才這樣的。”胡筱蝶攤一攤手。
    課間，安齊跑到校門口的街客。回來時，遞給胡筱蝶一杯綠豆湯，“這個很清火的，這兩天多喝一點吧。”
    安齊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緩緩落下來，就像仰慕他的女生碎了一地的心。
    “你想清楚哦，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當心後悔莫及。”胡筱蝶開他的玩笑。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安齊認真地說，眼睛也沒有眨，然後慢慢把頭湊近，在胡筱蝶漸漸臉發紅的時候，敲了敲她的腦袋，“從今天起，給你補課！”
    日子開始波瀾不驚。安齊發現，胡筱蝶其實讀書的天賦蠻高的，沒多久，她的成績就追上來。她的皮膚也一點點還原本來的白皙，有人說：胡筱蝶真是一部現代童話，灰姑娘變白雪公主。
  
6、有預謀的失蹤
    出事的那天，是六月一個陽光很好的中午。過幾天就要期終考，上午的複習課後，學校就放了假。安齊和胡筱蝶相約去麥當勞吃中飯，然後背一個下午的單詞。
    安齊去車棚取車，讓胡筱蝶買一支“綠色心情”冷飲在校門口等他。安齊花了五分鍾從車棚裏推車出來，校門口，沒有胡筱蝶的身影。安齊等了一會，忽然看到不遠處地上有一根“綠色心情”。綠色的汁水滴滴答答地融化在地麵上。不詳的感覺頓時彌漫周身。安齊拉住周圍的同學就問，看到胡筱蝶了嗎？看到胡筱蝶了嗎？
    大家都搖頭。沒有人知道。
    安齊慌忙地騎上車一條街一條街地去找胡筱蝶。
如果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失蹤，那麼，應該和強人有關。強人是這一帶某個小幫派的老大，從前，胡筱蝶和他過從甚密。胡筱蝶轉了學，再也沒去找他。但是，他打電話給胡筱蝶，一開口就要求胡筱蝶做他女朋友。胡筱蝶很意外地拒絕了。因為她沒想到他喜歡自己。後來他還打過幾個，不依不饒地重複自己的要求，甚至加了威脅的成份。再後來，胡筱蝶看到來電顯示上是他的號碼，就拔電話線。
    胡筱蝶把這些告訴安齊的時候，安齊說，不要怕，我24小時保護你。望著安齊大言不慚的樣子，胡筱蝶就吐吐舌頭，嘻嘻笑著說：“那麼，英雄，小女子就靠你了。”
    真喜歡這個樣子，慢慢地熟悉和了解，開一些小小又快樂的玩笑。生活如同小火燉著一鍋紅棗桂圓湯，暖暖又稠稠的甜香。
    終於在一個僻靜的小巷子，看到了胡筱蝶粉藍色的裙角。安齊把車一丟，全力地奔過去。推開圍著她的那一群人，緊緊牽著她的手，把她塞在自己身後。
    這一切做得如此迅速，以至於強人剛回過神來，就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孩和別人十指緊扣。而這之前，他正舉著手裏的小刀威脅胡筱蝶：如果我得不到你，別人也得不到。你最好想清楚。胡筱蝶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強人的小刀散發著寒氣逼得很近，她把嘴唇都咬出血了，但是她不會屈服的。胡筱蝶的英雄，一定就在營救她的路上。
    你來得正好。強人用犀利得可怕的眼神瞪著安齊。我其實是很討厭血的，強人慢悠悠地說，你隻要保證以後再也不找筱蝶，我就放過你。
    安齊擋在胡筱蝶前麵，眼裏卻沒有絲毫膽怯。他冷冷地說，抱歉，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會一直守在筱蝶身邊。
    胡筱蝶不由地緊了緊圈著安齊手臂的那隻手。這個細節沒有逃過強人的眼睛。
    強人忽然漲紅了臉，手一揚，那把刀插在了安齊身上。
    然後是死一樣的沉寂，然後強人和他的手下們都驚恐地四散而逃，然後胡筱蝶抱住安齊大聲哭泣。再然後，強人又衝回來，和筱蝶一起把安齊送去了醫院。整個過程，強人的手不停地抖。
  
7、所有夢想都將啟程
    安齊的傷口不深也不淺，但還是縫了針。強人汗如雨下，他忽然說，我會去自首的。
    我不會告你。安齊很平靜，望著一臉驚呆的強人，他繼續說，陳強，不過我是有條件的。你去參加高複吧，費用我替你出，但是明年再考不進大學，你可要當心。我爸是公安局的局長。
    安齊早就向爸爸打聽過強人。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麼無惡不作的混混。一年前的高考，因為發燒而差了幾分。家裏再也沒有經濟實力供他複讀。於是就集結了一幫同樣高考落榜的男生，專門幹些敲詐低年級學生錢財的小勾當。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強人真的會刺傷他。看來，愛情真的會讓人瘋狂。
    而不遠處的胡筱蝶，正被一個中年男子緊擁著。送安齊去醫院的路上，胡筱蝶看到了血，驚恐得幾近崩潰，本能地打手機給爸爸，她不停地哭，不連貫地說著刀啊血啊傷口啊的，使他以為受傷的是她，拋下正在談的一大宗生意就往醫院趕。結果看到一個毫發無損的女兒。那麼一個大男人，居然一把抱住胡筱蝶喜極而泣。胡筱蝶終於明白，她和爸爸，不僅僅是血濃於水，原來爸爸是愛她的，隻是隔著一個背叛了他的媽媽，他不知道如何表達。鬆開手之後，兩個人還是尷尬和疏離的。要真正放下間隙，也許還要花很長的時間。但這一刻，胡筱蝶不怕了，她知道自己已經有力量走下去。
    原來我們所有人的青春裏，有傷痛有叛逆，但其實沒有人罪不可赦。遭遇家庭變故而所謂學壞的胡筱蝶；迷戀上胡筱蝶後，便將前途學業置於腦後的安齊；高考落榜後消沉，為了愛情一時失去理智的陳強……原來，我們隻要轉個身，便會看到，未來的路依舊遼闊而充滿希望。
    安齊的父母一向很開明，對於資助陳強，他們一口應允。但是望著掛了彩的兒子，還是忍不住念起經來，你還年輕，還是要先好好學習，其他事情，不可以太投入。
    安齊是明白的。是的，幾天之前，才剛剛過十六歲生日。未來的確如一同一望無際的天空，捉摸不清，雲霧繚繞。他願意做個聽話的孩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然後終有一天，當他的翅羽足夠豐滿，他會握住胡筱蝶的手，一起飛翔。
    有一天，天使會陪蝴蝶一起飛。
    而這一天，並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