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宇
一
    牟西送我到樓下，望著黑暗的樓道，嘴角不由得撅了起來，“晶然，一定要這樣嗎？你一定要住在這裏嗎？”
    我連忙點頭。
    牟西無奈地歎氣，“要不要我送你到三樓？”我搖頭說不用了，轉身用最快的速度向樓上衝去，我在三樓的走台上探出頭去，望著站在雪地上的牟西，招手說：“我到啦，你回家吧！”
    牟西嗬嗬地笑了起來，“我的手機不關，有事給我打電話！”銀色的月光下，亮白的雪地上留下他一排淺淺的腳印。
    謝謝你，牟西。我留給他的背影一個淡淡的微笑。請你原諒我的倔強與任性，你可能無法明白，爸爸已經搬到新樓上去了，我為什麼還要住在這個老樓裏。新房子裏陽光，有我喜歡的地板，養了最鮮豔的植物，可是這些在我眼裏，永遠比不上一個人重要。
    牟西，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你敬仰的大學教授隻是我的養父。很多年前，從我記事起我就生活在孤兒院裏。那裏的老師很凶，都不喜歡我，每次受到別的孩子欺負的時候，就有一個叫月軒的男孩子站出來保護我。記憶中，他有一雙黑亮的眼晴。
    後來有一天，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老師的水晶茶杯，那隻杯很名貴。老師很生氣，把我關在操場上的小房子裏，冬天的風從板縫中吹進來，我打著哆嗦，我想我可能就會死了，這個時候月軒來了，他拿著一把小斧子，劈開木門，對著我伸出手，“不要哭，晶然，我帶你走！”
    像是童話中的王子，我在怔忪間伸出手，然後我們兩個從孤兒院裏跑了出來，空地上一片銀白的雪，我們的嘴邊嗬著白色的氣，月軒回頭對我說，“晶然，你是個堅強的姑娘！”我笑。
    我們在城裏轉了好多天，也沒找到落腳的地方，8歲的他帶著5歲的我終於走投無路。一個雪夜，我發了高燒，我感覺眼前的月軒有些模糊，我想伸手抓去他，可是卻隻抓到了他的影子。
    他把我帶到了養父的家門前。養父開了門，驚訝地看著我們。月軒問，“叔叔，你能收養我妹妹嗎？她很乖的！”
    來不及驚詫，月軒已經跑到了樓梯口，“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範明！”
    “等我長大了，我會回來找我妹妹的！”聲音漸行漸遠……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多年。
    月軒哥哥，我一直在原地等你，我希望事別多年之後，你會回到這裏來找我，那時我將給你一個暖暖的擁抱，和闊別已久的微笑。
    親愛的，你聽到了嗎？你幸福嗎？
二
    牟西還是準時給我打來了電話，他問：“晶然，我到家了，如果你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或者見到什麼奇怪的人的話，你一定要來電話，我的手機始終為你開機！”
    我答應著：“牟西，我要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晚安！”
    隔了很久，我聽到牟西那邊恩了一聲，然後我們掛斷電話。老樓的供暖很不好，我要蓋很厚的被子，有時候它回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關上燈，屋子驟然一片黑暗，我躺在床上，似乎還能見到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他說很多年後他長大了，會回來找我的，我相信他一定會的。
    第二天早上到學校，平平很不自然地攬過我的肩膀，“晶然，現在的我真的很羨慕你，有那麼紳士的爸爸，學習成績還這麼好……”
    我笑，“如果你肯把談戀愛的精神頭用在學習上，一定可以比我優秀很多的！”
    平平不置可否，“你和牟西也在談戀愛，怎麼就可以不耽誤學習呢？”
    我一呆，望著平平漂亮的眼，堅定地說：“平平，我和牟西隻是很普通的朋友，是很普通的那種！或者……有點哥哥對妹妹的那種！”
平平曖昧地笑，不說話。我們抱著書在冬日愜意的陽光下在校園中穿梭來往。忽然間一個人從拐角處橫衝直撞過來，白色的大衣領口是亮光爍爍的毛皮。我撞到他結實的胸膛上，痛得忍不住輕聲哼了一聲。
    男生蹲下身子看我，“沒什麼吧？範晶然！”我抬頭望著他，他真是個好看的男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驚訝。
    男生很自然地點頭，“是呀，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許飛，許仙的許，飛翔的飛，記住哦！”說完，他把我掉在地上的書撿起放回到懷中，淡淡一笑，從我身邊走過。
    “他說他叫許飛！”平平捂著小嘴站在我身後，拍拍我的肩膀，“回神啦，瞧你，眼睛都快落在他的身上了！”
    他說他叫許飛。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忽然覺得他那麼像一個人，那麼像那麼像。  
三
    午飯照例是牟西給我送來，高大英俊的牟西在我麵前就像個小媳婦。
    這個時候平平總會伸長了脖子看我那淺藍色的飯盒，“哎，我下一個男朋友一定要找一個體貼的，我也要吃白白的米飯和紅紅的鍋包肉！”
    我笑笑，轉頭把飯盒遞到平平麵前，“如果你喜歡，大可以去追牟西啊，他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生呢，作為我的哥兒們，他優秀得過分哦！”
    平平似乎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說了聲再見就跑出教室。
    偌大的教室裏就隻剩我和牟西，暖暖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很美好地落入我的眼中。
    “晶然，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真的沒感覺？”牟西的神情有些落寞。
    我輕聲說：“牟西，我很感謝你，感謝你對我的包容和照顧，可是我不能喜歡上你，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他有些惱怒。
    我放下手裏的筷子，“是誰和你沒關係！”
    牟西請你原諒我，我的生命中有一個人比你更先走入我的視線，當我第一次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手中時，我就知道，我們有一種我說不清的感情。如果必須有一個受傷，我多希望是我。可是這樣的結局，終歸讓你受到傷害，牟西，對不起。
    牟西盯著我看，“晶然，你是在考驗我嗎？你根本沒喜歡上別人，是吧？”
    我低頭，“我真的喜歡上了別人！”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影子，“他的名字叫許飛，你認識吧？”
牟西不相信地反問：“怎麼可能，他才轉來咱們學校幾天？”
    “是呀，他就是為了我才轉來的呢！”這個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到。
    牟西的身子一顫，“我明白了，晶然，我想我真是個傻瓜！”說著，他拖著沉重的身子慢慢走向門外。
    那個晚上，沒有星星，沒有牟西送我回家。當我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忍不住想，為什麼冬天的白天要很短呢？
    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出一個冷冷的聲音，“範晶然，你在搞什麼鬼？誰為了你轉校？誰喜歡上你了？”許飛的身子慢慢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對不起！”我說。
    “是在和我說？還是和牟西說？”許飛的笑容有些痞。
    我盡量不去看他的笑，“對你說！我不覺得不喜歡一個人是值得抱歉的事！對你說，因為我利用了你！”
    許飛幾乎是在怒吼，“範晶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傷害一個喜歡你的人，你不覺得有些過分嗎？”
    我繞開他繼續前行，又忍不住停下，“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你不喜歡那個人，還是早點告訴他的好，拖得越久，越是傷心！”
    唉，又下雪了。  
四
    又是午飯時間。望著我空空的飯盒，平平不解地說：“晶然，我是真不知道你這腦袋裏在想什麼？放著好好的牟西不要，幹嘛要去喜歡那個許飛？”
    我嗬嗬地傻笑，望著窗外銀色的天空，肚子真的有些餓了。
    門口忽然響起一個漂亮的聲音，“喜歡我怎麼了？我就那麼令人討厭嗎？”
    許飛大步走了進來，淺粉的飯盒裏滿是飯菜。“範晶然，今天我為你送飯！”我輕輕一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平平連翻白眼，假裝看英語書不理我。
    下晚課，許飛送我回家，到老樓的時候，他的眉忍不住一皺，“這裏快拆了吧？”
    我點點頭，有些傷心，“是呀，就要拆了呢！”
    “聽你語氣不大對勁，怎麼了？”許飛把我的書包遞給我。
    “我要在這裏等一個人，可惜他還沒來，這座樓卻要和我說再見了！”我無奈，聳聳肩膀向樓上走去，再我走出幾步之後，許飛在我身後大聲說，“有些東西過去了還是放手吧，就像這座大樓過時了就會拆掉！”
    我的心一緊，轉過身去看許飛。他落寞的背影襯在雪地上，慢慢走遠。
    每個周日我要和爸爸吃一頓午飯，新樓裏的地板很好，踩在上麵暖洋洋的，爸爸養的金魚生了很多小魚，已經裝進另一個魚缸。
    爸爸做了很多我喜歡吃的飯菜，吃飯的時候，他問我：“晶然，最近怎麼沒見你提起牟西？”
    “為什麼要提起他？”
    “嗬嗬！”爸爸笑了，“晶然，我知道你還等那個小男孩，可是過了這麼久，他真的還會回來嗎？”
    “會的！”我堅定地點頭，“他知道我在這裏等我，就一定會回來看我！”
    爸爸不說話。
五
    在學校碰到牟西，他艱難地轉過頭不看我。有時候，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便連朋友都不是了。
    平平拉拉我，“你真和許飛在一起嗎？牟西真的是個很好的男生呢！”我知道平平是喜歡牟西的。
    我不說話。
    下晚課的時候許飛沒來找我，我有些納悶，於是到他的班級去看他，空蕩的教室還沒有關燈。許飛不在裏麵。
    我走到他的座位上，很淩亂，卷子上該記的都沒有標記。
    我幫他收拾書包，忽然注意到書包裏的一張表格。上麵標著奇怪的符號，隱約覺得應該是一種不常見的疾病。
    我有些慌亂，急忙收拾了東西想走，轉身看到許飛就站在我的身後。
    “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許飛聳聳肩膀，“剛剛一小會！”接著又衝我輕輕一笑，“你看到了吧？能為我保守秘密嗎？”
    “你……既然得了病，為什麼不去醫院治療？為什麼還要上學呢？”我著急地問。
    許飛倒是不在意，拍拍我的肩膀，“走，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們彼此無聲。
    到家後，許飛發來短信，“晶然傻丫頭，不要總回頭，還是看看眼前吧！”
六
    快到聖誕節了，我決定為許飛準備一份禮物，在大街上和平平轉了幾圈，卻沒搜到特別喜歡的。平平忽然指著咖啡館裏落地窗前坐著的兩個人說，“那不是你爸爸嗎？”
    我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真的是爸爸。
    接著，平平又呀地一聲驚叫，“和你爸爸說話的人似乎是許飛！”
    男生的背影像極了許飛。等他微一側臉，我認出那的確是許飛。可他和我爸爸在說什麼？
    不過這件事在我遇到一條火紅色圍巾的時候徹底忘掉了，這條圍巾很適合許飛，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
    平平在一邊酸酸的，“若是我，一定給牟西買禮物！”
    “那你買給他呀！”我輕笑，“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個男朋友呢！”
    最後，平平選擇了一條淺藍色的圍巾，並打了漂亮的包裹。
    聖誕節那天，我拿著圍巾到許飛的班級門前。可是我看了半天也沒發現許飛的影子。
    “許飛已經退學了，你不知道嗎？你們怎麼了？”不知何時，牟西站在我身後。
    我清楚地感覺到身體裏有一種東西慢慢流走了，然後我說沒什麼，轉身離開。
    許飛，你為什麼不辭而別？是因為你的病嗎？你的病治不好嗎？
    在這個聖誕節，許飛不見了。
七
    幾個月後，我收到一個包裹。
    裏麵是刀郎的一張專集，還有一封信。
    “晶然：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又一次離開了你的身邊，請原諒我。我的養父母希望我能安心治療……雖然不知道這場病痛會不會結束我的生命，但我已經不在意了。我沒忘記你，一直都沒有，我永遠都你的月軒哥哥，如果你不肯忘記過往，那麼請你學會珍惜眼前的東西！一定要好好生活。”
    信很短，一時間我似乎明白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不明白。
    我一路跑回家，“爸爸，那天許飛找你說了什麼？”
    爸爸抬起頭，“他就是你一直等待的月軒！”
    我頹然地跌坐在地上。我一直等他再說些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說。
    “晶然！”終於，他輕聲喚我，“許飛得了不常見的怪病，未來還是個未知數。他回來就是要看看你！”
    我的眼淚終於落下。月軒，你回來了，發現了站在原地從未離開的我，你說要我學會珍惜眼前的一切，可是你知不知道，在我心裏的你從未離開，你就是我要該珍惜的人啊。
    時間真是厲害的武器，匆匆十年，你再次站在我的麵前，我卻認不出你。
    而你那雙漆黑光亮的眼睛，也終究變了模樣。
    那天晚上爸爸和我說了許多，印象中那個爸爸話說的最多的一次，我微笑著傾聽，心中卻是酸澀難懂。
八
    “假如人生能夠留下可以延續的記憶，我一定選擇感激；如果在我臨終之前，還能發出聲音，我一定會說一句謝謝你；如果生命之重可以用我雙手托起，你定是我生命的精靈；如果愛能夠讓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會對它說一句謝謝你，謝謝你，你摟著我的傷痛抱著我受傷的心，在迷亂塵世中從來未曾說放棄，你牽著我的手走進明天的風雨，不管前路崎嶇你從來堅定。謝謝你，讓我可以在平凡的世界，發現我自己，不管是否有陽光照耀我依然美麗，你讓我明白愛你就是愛我自己，你讓我學會珍惜生活裏的點點滴滴。”
    刀郎專集的歌曲很好聽，我一遍一遍反複傾聽著。
    牟西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收拾東西，我已經決定搬到新樓和爸爸一起住。牟西很自然地笑，“晶然，看到你做出選擇，我很為你高興，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不要吝嗇開口，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我用力點頭。
    他臨走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我：“許飛就是月軒，是你要等的人？”
    “是的！”
    牟西點頭，片刻後，他輕聲對我說：“我已經和平平交往了！”
    沒有一絲驚訝，我笑著說：“祝福你！”
    這麼多年一直在我身邊為我守護的騎士，終於找到了他的公主，心裏微微有些失落。這個時候才發現，牟西的脖子上帶著的是那條平平買來的淺藍色圍巾。
    牟西喜歡的，我想我永遠也無法給予。
    午夜醒來的時候到客廳，發現爸爸竟然還坐在那裏。
    “怎麼了？”他回頭問我。
    “有點口渴，爸爸怎麼還沒睡？”
    他笑了下，“我想起月軒小時候的那雙眼睛，堅定而有毅力，在那個年紀，他可以為了你而放棄自己的幸福，這很難得，他是個好孩子！”他歎了口氣，“當時我應該把他也留下來……可是還沒等我弄清狀況，他就跑遠了……”
    我苦笑一下，命運呀，真是奇怪的東西，每一步都埋下了意想不到的伏筆。
九
    上學路上，總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幾次回頭又什麼也沒發現。
    不知為何，心底似乎有一個聲音喊起來：“是月軒，月軒回來了！”我站在十字路口望著行色匆匆的人群，忽然無助地哭起來，此時，我的月軒哥哥會在哪裏呢？
    哭著哭著，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小傻瓜，你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