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崩  第七章 故人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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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太原一役以少勝多,淩河洛水憶夕二人名聲鵲起,莫說朝廷發來褒獎,對河北起義軍的士氣亦是一大鼓舞。平原太守顏真卿在收留從兄顏杲卿殘部後,便命李晟等人帶著他的親筆信函前往太原道賀。
    當日李晟得以生離常山,正因媧皇宮的出手相助,是以李晟亦十分想見這位救命恩人,媧皇宮宮主。如今一見,他當真驚為天人!水憶夕與淩河洛站在一起,男俊女俏,委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了。
    水憶夕接過信函展開看過,不由笑道:“久聞顏真卿書法盛名,今日一見果是名家之筆,非我輩能望其項背也!”
    淩河洛見過水憶夕的文墨,也是當世一絕,對此她亦是十分自信,輕易不肯服輸,想不到她今日會如此誇人,當下說道:“水兒,且先別讚他書法,他信中還說了什麼?”
    “不過是些讚譽之言罷了……”水憶夕邊看邊說,逐漸的,她臉上笑容消失,最後變為沉重,說道,“還有,便是康胡兒已破洛陽……”
    此言一出,場間之人無不神情嚴肅,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淩河洛喟歎道:“看來三哥與封大人終究還是輸了!卻不知他二人現下如何……”
    蘇婉兒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忍不住道:“淩公子,你說的三哥和封大人又是什麼人?”
    淩河洛尚未開口,李晟咦了一聲,奇道:“這位小娘子竟不知麼?封大人正是洛陽郡守封常清,至於那三哥,便是與淩大哥並稱”小策瑜”的小周瑜牛源,因他小名叫三腳子,故稱三哥。”
    三腳子——這名令水憶夕陷入沉思。
    小孫策啊——蘇婉兒看了淩河洛一看,不由俏臉徘紅,單論相貌他確實當得上孫策之名。
    “都是江湖中人的謬讚,我一介武夫,有勇無謀,較之文武通才的三哥差得遠了。”淩河洛擺了擺頭,嗬的一笑。
    “既是通才,那三哥當不會輕易陷入叛軍陣中……”水憶夕讀畢全信,將之卷起,“顏真卿料康胡兒多半會趁勢攻打長安,而潼關乃長安最後屏障,是以請我們速往潼關援助高仙芝高將軍。”
    淩河洛點頭道:“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啟程吧。”
    水憶夕沉吟片刻,說道:“河洛,你與三哥之間可曾有聯絡之地?”
    “三哥夫婦常居洛陽,之前我們都是在洛陽碰頭的,如今洛陽己破,這……”淩河洛麵露難色。
    水憶夕道:“如此,你可與李將軍先行趕往潼關,我去見一見那位三哥……”
    淩河洛奇道:“你知曉三哥如今身在何處麼?”
    水憶夕笑而不答。
    二
    “姐姐,你為何如此肯定那三哥會在揚州呢?”
    水憶夕沒有回答蘇婉兒的疑問,進得揚州城後,她也不往最繁華的市集走,卻是隻挑僻靜之地而行。
    兩人走了約摸小半個時辰,來到一間民房前,這房子白牆黑瓦,屋簷甚矮,房門外圍了一圈籬笆,圈養幾隻母雞,看門的黃狗見到陌生人,吠叫不止。
    蘇婉兒正想開口,水憶夕大聲說道:“敢問此地可是三腳子哥家麼?”
    蘇婉兒正不明所以,但聽吱的一聲響,柴木門被人推開了,門內轉出一個婦人。那女人見到水憶夕是個陌生女子,麵露詫色,說道:“你是何人,為何知道我家夫君小名?”
    蘇婉兒不由暗讚,這婦人雖是布衣荊釵,素麵朝天,然姿容甚好,很有些南方女子的的清秀纖細之氣,且此女瞧來也不過二十出頭,與水憶夕年歲相仿,宛如一對姊妹也似。
    水憶夕朝她行禮,說道:“隻因一位故友與我提起過他,而那人與三腳子哥雖非同父所出,卻親如兄弟……”
    就在此時,忽聽身後一個低沉男子聲音道:“這位小娘子口中所言之故人,可是離弟麼?!”
    蘇婉兒聽得一頭霧水,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水憶夕當真在揚州找到那位江湖人稱“小周瑜”牛源,可是……
    相傳周郎公瑾乃是不世出的美男子,然麵前男子著實令蘇婉兒感到失望:此人濃眉大眼,國字方臉,虎背熊腰,長得竟如此粗曠壯碩,一副北方彪悍漢子的模樣,與美姿顏,好音律的美周郎相去甚遠!
    蘇婉兒忍不住道:“你當真便是小周瑜牛源?!”
    那男子嗬嗬一笑道:“看來這位小娘子大失所望了。”
    “正所謂人不可貌相。”水憶夕躬身道,“我家婉兒口沒遮攔,水憶夕在此向三哥你道歉了。”
    “水憶夕?”那男子打量一陣水憶夕,笑道,“想不到媧皇宮宮主竟是如此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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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籃中的嬰孩有雙大大的眼睛,玉雪可愛,雖是男孩,卻與母親倒有幾分相似,長得十分精致。
    水憶夕看在眼裏,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孩子的模樣。有一年光景了吧,還記得臨行她看著自己的樣子,仿佛在問:媽媽你要去哪裏,為什麼要走?
    水憶夕不敢再看,別過頭去,卻聽蘇婉兒笑道:“好生可愛的小娃娃,能讓我抱抱麼?”
    “自然可以啊。”那婦人將男嬰從搖籃抱起,送到蘇婉兒麵前,蘇婉兒趕忙伸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抱好。
    那男嬰在搖籃中雖然一直醒著,且十分安靜,哪想落入蘇婉兒懷中,小嘴一扁,竟是哇哇大哭起來。蘇婉兒連聲哄他,卻不能止。
    蘇婉兒慌了手腳,不知所措,隻得將他重新送入親母懷中,奇怪的是那男嬰立時止住啼哭,安靜下來。蘇婉兒好不沮喪,哭喪著一張臉,道:“難不成他認為我是個壞人,這般厭惡我麼?!”
    “這怪不得你。”那婦兒笑道,“小良初從沒給陌生人抱過,許是怕生呢。”
    蘇婉兒兀自唉聲歎息。
    牛源看在眼裏,說道:“怕是小良初累了,沐兒,你且先抱他進內房歇息呢。”
    那婦人自然是知曉丈夫有話對水憶夕說,當下點了點頭,向水憶夕蘇婉兒道了聲別,抱起兒子往內房走去。
    蘇婉兒看看那孩子,又瞧瞧水憶夕,咬著嘴唇,欲言又止,水憶夕如何不明白她的小心思,笑道:“婉兒,你若還想親近這孩子,也得沐姐姐同意才是。”
    沐兒笑道:“想不到婉兒妹妹這般喜歡小良初,倒是小良初無禮了。一起吧,許是時候一長,他也會喜歡你呢。”
    蘇婉兒大喜跟上。
    眼望著二女離去,水憶夕出了一陣神,忽聽牛源說道:“看來中意我兒的並非隻有她一人啊。”
    水憶夕猛回神,忙道:“三哥誤會了,我是想起另一事,出了神,當真是失禮得緊!”
    牛源奇道:“莫非那事與離弟有關?”
    水憶夕知他在意自己和明離的關係,當下說道:“算是有一些關係吧,畢竟我與他也算舊識……他曾對我說起過你。”
    “離弟與我雖無血緣之親,卻也做了七年兄弟,我視他如親弟,想不到十餘載不見,他已經……”牛源歎了一聲,露出悲傷的神情。
    水憶夕見他麵對自己這個陌生人卻也毫無掩飾,流露真情,這份大度可是自己學不來,難怪有“小周瑜”之稱,不由心生欽佩,說道:“三哥,你當真覺得明離已死麼?”
    牛源頓時喜上眉梢,說道:“莫非水宮主有他生還的消息?”
    “並沒有……”水憶夕又道,“但我認為他不會這般容易死的。”
    “看來水宮主與離弟關係不一般啊!”牛源仿佛明白了什麼,但見水憶夕麵露不愉之色,知道其中必有內情,隻是她不願提及,便不好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當下改口道,“牛某聽聞水宮主與淩兄弟二人於太原以少勝多,敗退史窣於五萬大軍,正想是何等巾幗英雄,是否有緣一見,卻沒想今日卻是遇上了。”
    “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水憶夕打算切入正題,“我今日來,是想向三哥打聽康胡兒之事。”
    聽她說起康胡兒,牛源臉色立時變得凝重起來,說道:“這康胡兒與我也算少小舊識,當時我便覺此人頗為不凡,卻沒想他居然鬥膽起兵造反,說是為離弟報複,我可不敢信……”他頓了頓又道,“我與封太守此前在洛陽與他交過手,此人用兵十分老道,隨機應變,雖有兵力優勢,卻絕不輕易浪費一兵一卒,正是以最小的傷亡奪下了洛陽。我不如他!”
    水憶夕哦了一聲,說道:“這般說來,他兵發潼關也不過幾日之事了。”
    “不錯,我正打算今日便起程前往潼關。”牛源目光堅定,又道,“水宮主既已來到揚州,想來淩兄弟也南下了吧。”
    “我們兵分兩路,他已先一步前往潼關。”水憶夕看了內房一眼,說道,“三哥才回便走,也不多陪陪沐姐姐和小良初麼?”
    “自然是想啊。”牛源長歎一聲,說道,“然無國何來家,我終究還是要走的!所幸沐兒賢惠,十分諒解於我……”
    “原來如此。”水憶夕頓了頓又道,“那我便將婉兒留下吧,我看她十分喜愛小良初的。”
    然而結果是蘇婉兒堅決不願留下,水憶夕隻得帶她同行。
    三
    史窣於雖兵敗太原,康胡兒所部卻是勢如破竹,才十三日便拿下了東郡洛陽,洛陽失守後,潼關成了長安城最後一道屏障。此事傳入京師,朝野震驚,皇帝頒下聖旨,命兵敗的洛陽郡守封常清不必回長安,即刻趕往潼關協助高仙芝破敵,戴罪立功。封常清早有此心,自然馬步停蹄,聖旨方到,他已率殘部進入潼關,見到那位昔日之伯樂,如今的摯友高仙芝。
    封常清是個跛子,模樣黑瘦,可說頗為醜陋,俗話說物以類聚,然而若隻論相貌,這句話則是大錯特錯了。高仙芝年輕時乃是出了名的英俊瀟灑,器宇軒昂,當年還不滿十五歲的黎王水冰寒見到他,也不禁歎道:“我若有高將軍之萬一,此生足矣”。
    如今這兩個男人,一個四十有六,一個三十有五,坐在一起,依舊有著雲泥之別,然而人世間的情誼,豈是一介皮囊所能劃清界限的?
    老友團聚,本有一段寒暄,然如今形勢緊急,國家存亡在此一役,是以封常清才到,高仙芝便將他迎入帥帳“接風洗塵”。
    老友方才坐定,高仙芝開口便道:“封兄弟,洛陽一戰詳情如何,你且長話短說。”
    “康胡兒此人用兵,虛實難辨,總有出人意料之舉,甚為棘手……”封常清頓了頓又道,“兄長打算如何守潼關?”
    “康賊雖勢大,終非正義之師,咱們隻要堅守上三四個月,其軍自潰。”高仙芝又道,“之前河北傳來戰報,郭子儀將軍挫敗史賊半數主力,想來獲勝並非難事,咱們這邊隻要穩守,待得郭子儀援軍至,不愁康賊不破。”
    封常清點頭道:“以潼關之牆堅城厚,莫說三月,守上一年半載也是無妨,隻是小弟心中卻有一事不安……”
    “何事不安?”高仙芝對此頗為驚奇。
    封常清取過聖旨,看了看,說道:“依聖人的意思,乃是命我等破敵,而非守關……”
    “聖人乃一代明君,且曾親曆戰陣,攻守之道自是了然於胸,此事又如何會看不清?”高仙芝一拍兄弟肩膀,笑道:“兄弟,你多慮了。”
    明君?那是十載之前吧,不然何來今日之亂——封常清可沒將這話對著一直“忠心耿耿”的高仙芝說起,隻得點頭歎道:“也許真是小弟多慮了……”
    說話間,一名軍士奔入帳內,他單膝跪地,抱拳說道:“稟將軍,我們抓到一個叛軍奸細。”
    高仙芝聞言立時站起,大聲說道:“將他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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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監往往不討人喜歡,何誠也不例外,不過能有個宮中辦事的太監做靠山未必是件壞事,況且對方還是個奇怪的好人,就因為自己的名字中有一個字與他的名字相同,便要認自己做養子,這絕對是件奇怪的好事。
    然而自從認了這個養父之後,他隻過上幾天的好日子,本來在東郡洛陽當差是個清閑的美差,誰曾想到康胡兒反叛,沒半月就打到洛陽,害得自己不得不上戰場,結果戰敗被俘。
    本以為必死,卻沒想在囚牢之中遇上了一個怪人。
    此人黑衣黑發,麵覆銀白色的假麵,瞧不清麵目,而他說話的聲音太也難聽,如金鐵磨擦,既沙啞又刺耳,不過這人話裏的內容人卻令他心頭一動。
    “我可以放你回去,不過你要幫我做件小事。”
    這是要我當細作麼?那也比命喪於此為好吧!
    他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此時此刻要怎麼說:“你要我做什麼?”
    那人沒再說話,隻是從懷裏取出一樣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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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信函白帛黑字,不過一雙手掌大小,其上注明了潼關兵力分部乃至於各分隊統領名姓,極是詳細,若非軍中之人,絕難有如此詳盡的情報。
    高仙芝看過一遍,說道:“程馳將軍,你是如何得到這份信函的。”
    “末將乃是從一隻信鴉的屍體上獲得。”那程馳又取出一物,說道,“當時那隻信鴉口中正叼著此物。”
    那是隻不過手掌大小的竹筒,此時已然開裂,大小正可容下那張信紙。
    何誠見到那隻竹筒,頓時渾身發抖,顫聲道:“我……我是冤枉的……”
    封常清看著他,大聲道:“還有什麼內情,趕緊說出來。”
    何誠一怔,卻又低頭不語了。
    “我兒絕對不會是內奸!”一個尖細陰陽怪氣的嗓音忽然傳入帳內,同時那人快步而來。
    高仙芝眉頭一皺,他見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麵白無須,神情憤恨,正是皇帝派遣的監軍太監邊令誠。
    何誠一見此人,頓時大喜,叫道:“幹爹,孩兒是無辜的,您可一定要為孩兒做主啊!”
    邊令誠哼了一聲,說道:“高仙芝,就憑一張來路不明的破信,便要冤枉我兒通敵,簡直豈有此理!”
    封常清知道這邊令誠的來曆。當年高仙芝西征,他便是隨軍中使,高仙芝一戰成名,他也沾上了光,從此張揚跋扈,卻連高力士都不放在眼裏。他和高仙芝素來不睦,今次是來者不善了。他冷笑一聲,說道:“我軍軍情悉數在此,若非發現及時,後果不堪設想。邊公公,你身為監軍,可不能因私廢公啊!”
    邊令誠更怒,叫道:“姓封的,你一個敗軍之將竟敢對咱家說這種話,我看你才像個奸細!”
    高仙芝深知封常清性烈如火,邊令誠亦是個睚眥必報之人,深怕兩人當真鬧起來動搖軍心,當下說道:“此事多有蹊蹺之處,尚需細查,不過何誠嫌疑在身,不可輕饒,且將之關押軍中,也許可引出相關之人也為未可知。邊公公,此事之輕重,你當明了吧?”
    高仙芝這話裏邊分明還有話,邊令誠如何聽不出來,暗想若自己一再包庇,也有嫌疑,此事可不得了!他哼了一聲,說道:“高仙芝,你最好盡快解決此事。”說罷轉身便走。
    何誠眼見靠山已去,一下癱倒在地,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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