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崩  第六章 奇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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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若非親見,淩河洛當真不敢相信!這條地道在枯井之內,寬達三尺,高有三丈,其內濕氣甚重,火把不可點燃。他隻得以內力開拭塵“熾劍”,方可照亮前道路。
    “淩公子,我勸你莫要枉廢內力,這條道甚長的……”水憶夕自顧走在前頭,黑暗與她而言猶如白晝,絲毫不受影響。
    淩河洛還劍歸鞘。他雖未親見,但也知眼前女子曾做過一十六年瞎子,早己習慣黑暗,然而那個令她複明之人,卻並非自己。
    當真是相見恨晚啊!
    身處此等幽暗之地,人總會思潮起伏,想入非非,豁達灑脫如淩河洛竟也不可幸免。
    “我曾與一個男子相戀,我愛他至深,他待我亦是如此,若沒有他,我至今還是個目不視物的瞎子,依舊活在對這個人世滿是仇恨的黑暗之中……”
    淩河洛見她走在見麵,也不回頭,聽那說話的語氣之冷漠,仿佛在說著與她自己毫不相幹之事,忍不住插口道:“可他卻離開了你……”
    “是啊,他離開了,拋下了我,毀掉了當日的誓言,為的便是他認為更重要的兄弟之義……”水憶夕停下腳步,依舊沒有回頭,繼續說道,“既然那是他的選擇,那我也要做出自己的選擇,是以才登上中皇山,經過考驗,成了女媧!為此我甚至隱瞞了我曾經產下一女的事實……”
    淩河洛也聽說過隻有處子之身方可成為女媧這個規矩,他不知道水憶夕是如何做到的,但他能感受得到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千真萬確的,忍不住道:“宮主娘子大可放心,淩某不是多嘴之人,定然不會將這事說出去。”
    “淩河洛,你為何還要如此稱呼我?”水憶夕驟然回頭,看著他,微笑道,“你可以叫我水兒,他便是這般稱呼我的……”
    淩河洛一楞,正想開口,卻聽水憶夕說道:“我們到了。”
    淩河洛抬頭一看,原來這條路的盡頭也是枯井底,大奇:“這又是何處?”
    “算路程當己過叛軍大營吧。”
    “如此,我們大可上去一瞧究竟。”淩河洛正想攬著她腰肢,想了想,還是縮手而回,一時卻是猶豫不決。
    倒是水憶夕主動拉住了他的手,露出了笑容,說道:“咱們不是說要一起辦大事麼,為何還要想這些無關緊要之事呢?”
    淩河洛啊淩河洛,你何時變得如此婆媽了,可一點也不像你了——當下他抱住水憶夕,提氣縱身,飛出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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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不遠處的叛軍營地內燃著篝火,火頭竄動,夜色中,格外醒目。
    淩河洛大喜道:“水兒,你可真是神算啊。待我軍偷渡地道,埋伏在此,何愁擒不下史窣於那廝。”
    水憶夕不由看他一眼,笑了,旋即卻又搖頭道:“你想得太美了,將士們沒有你這樣的輕身功夫,難以躍出枯井,若是采用器具,怕要打草驚蛇。”
    淩河洛道:“那你想要怎麼做?”
    水憶夕道:“我查過那條地道,乃是人力開鑿而出,想是數千年來曆代太原城主積累之功,想來他們最初的目的隻是避難而已。如此之長的地道,頂泥土亦已十分淺薄,隻要再開一層,這條道上的地麵將會變成一個巨大陷阱,屆時叛軍人數再多,也是任有我們魚肉。”
    淩河洛道:“隻要一時半活咱們到何處召集如此多的工匠?”
    水憶夕道:“五百餘人足矣,我想調用城中軍士。”
    淩河洛一怔,遲疑道:“城中兵力本就不足,若再抽調,叛軍來攻恐怕難以抵禦。”
    水憶夕道:“是以我們要與叛軍休戰。”
    “休戰?”淩河洛不敢相信,“那史窣於恨不得殺你我而後快,豈會答應?”
    水憶夕一笑,說道:“是以咱們才要來到此地。淩公子,你可敢帶我潛入敵營麼?”
    “我有什麼不敢的?”淩河洛自信滿滿,旋即又皺眉道,“隻是你不會武功,卻不能這般冒險!”
    “誰說我要去了?”水憶夕笑道,“我是要你帶我去。”
    ###
    次日清晨,史窣於才走出帥營,便收到一個令他震怒的消息。
    昨夜有人潛入營內,偷走了他的大旗,原本插放大旗的的土垛上隻留下一行字:
    “明日午時,太原城外,史窣於單刀迎旗。”
    落款之人卻是淩河洛與水憶夕。
    以淩河洛的武功偷偷潛入營中偷旗未被人查覺,不無可能,但水憶夕這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居然也能來去自如,如何不令史窣於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嚴罰昨晚巡夜軍士,要將他們全部砍頭,尹子奇苦勸之下,方才得免。
    二
    時至午時,太原城外。
    那麵以大篆書寫偌大的“史”字的大旗直插入地,一隻手掌緊握旗杆。
    那隻手的主人白衣翩翩,金冠束發,英姿俊朗,氣宇軒昂。
    馬蹄之聲雷作而來,一騎飛奔而來,那騎士身瘦麵醜,臉上好大一道傷疤,凶神惡煞,正是叛軍主帥史窣於。
    淩河洛見他身後空無一人,笑道:“史將軍果然是個重信守時的真漢子!”
    史窣於縱馬奔至近處,也不下馬,一提韁繩,那馬走起小碎步,方才站定,他大聲道:“說,有什麼條件?”
    淩河洛笑道:“隻求史將軍一事。”
    “何事?”
    “休戰五日。”
    史窣於看著他,一臉狐疑:“五日?”
    淩河洛點頭道:“不錯,僅僅五日。”說著他單手拔起大旗,拋給史窣於。
    史窣於伸雙手一接,身子一沉,方才抓穩。
    淩河洛又道:“我方乃是誠意休戰。”
    “五日便五日!”史窣於道,“諒想你五日之內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說罷將大旗扛在肩上,調轉馬頭,原路返回。
    史窣於走出幾步,忽又一扯韁繩,回頭道:“淩河洛,我三弟丟下的破鞋,你穿得如此舒適麼?”
    淩河洛不怒反笑道:“你這話並未辱我,卻是辱了你那九泉之下好兄弟。”
    史窣於哼了一聲,策馬怒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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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窣於剛到營門口,卻見比勒加自營內縱馬而來,見到他,大聲道:“史窣於,你為何獨自一人赴約?”
    史窣於不答,隻將那麵大旗在他麵前舉起。
    比勒加見他真能奪回大旗,想來事情絕不簡單,說道:“對方有何條件?”
    “休戰五日。”
    “你答允了?”
    “不過五日而己,為何不允?”
    比勒加長歎一聲道:“史窣於啊史窣於,你既為一軍之帥,怎可做事如此馬虎。你可知這五日對方能做什麼?”
    “又能做什麼?”史窣於大是不屑,“難不成他還能往地下挖出個洞來?我既已允他,便不會反悔,你休要多言!”說罷再不睬他,縱馬入營。
    豎子,不足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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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一連數日,比勒加向太原城中派出細作,收回來的消息多是淩河洛日夜城中操練兵馬,似乎決心五日後與史窣於一決死戰。
    太原城內隻有三千兵馬,若非太原城池堅固,早已被史窣於這五萬大軍攻破,淩河洛除非能將每個士卒練成自己,不然決無可能抵擋史窣於鐵騎。
    不過水憶夕這女人詭計多端,休戰五日,定有陰圖!比勒加密令探子決不可放過一點蛛絲馬跡,必須探明此事真相。
    到第三日上,太原城頭忽然用繩索放下一個五花大綁的男人,軀體上貼著一張白紙黑字,上書“君子協定”四字。
    史窣於見後勃然大怒,喝斥比勒加,命他不要多管閑事,甚至要撒去他軍師一職,諸將苦勸方止。
    誠然,比勒加費盡心機,卻一無所獲,直到五日期滿。
    這五日來史窣於亦是養精蓄銳,休戰之期一解,他立時率領先鋒精銳開拔至太原城下,這一次卻未曾帶上雲梯飛樓。
    在史窣於看來那終究是奇巧淫工,並非決勝之道。
    沉悶的聲響,吊橋放落,城門開啟,淩河洛一馬當先,馳過護城河,其軍後出,列隊太原城下,約摸兩千餘人。
    兩千對兩萬,單說陣勢,便已是天淵之別了。
    更何況史窣於還有三萬中軍未至。
    拭塵劍出,第一道封印解開,劍光如水,第二道封印解開,熾如白晝,第三道封印解開,劍芒已成!三尺長劍化作三丈巨劍,淩河洛提氣開聲,縱馬衝鋒。
    兩千輕騎緊隨其後,隊列嚴整,仿佛一支離弦之箭,破入對麵萬馬千軍之中。
    史窣於冷笑一聲,一揮戰刀,其後戰鼓隆隆,馬蹄怒踏,兩萬鐵騎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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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城頭,水憶夕密切注視著城下戰局變化。淩河洛率兩千輕騎殺入敵陣,沒片刻便被史窣於兩萬大軍團團圍住。
    淩河洛絲毫不亂,其部下軍士亦是訓練有素,但見淩河洛手中亮白的巨劍揮舞,叛軍軍士無人可敵,頃刻已斬十餘人。這小股軍勢在敵軍重圍中左衝右突,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鬥了近半個時辰,叛軍損失上千,淩河洛的太原也折去千餘人,剩下的七八百人亦是個個掛彩,淩河洛那身白袍亦如在血池中浸泡到一般,被染成了血色。
    終於,拭塵劍芒消失,淩河洛內力不濟了。
    水憶夕看在眼裏,憂心忡忡,又過片刻,一人奔上城頭,說道:“姐姐,事成了!”正是蘇婉兒。
    水憶夕大喜,當即下令打開城門。
    城下淩河洛見身後城門打開,當下朗聲道:“兄弟們,回城!”
    眾將士齊聲而應。
    “想逃,可沒這般容易!”史窣於鬥得正酣,豈容敵軍逃脫,當即下令追擊。
    比勒加知道以史窣於之霹靂火性,阻止是不能了,隻得對傳令兵道:“傳尹子奇,中軍暫緩前行。”
    三
    淩河洛率軍殺回太原城,方入門,他手一揮,全軍散開。
    史窣於緊追不緊,見淩河洛入城,而城門未閉,不由大喜,知道破城時機就在眼前,當即下令全軍加速,在吊橋升起之前奔過護城河。
    叛軍盡數進入太原外城,然而就在此時,怪事發生了。
    地底下忽然破出許多把明晃晃的刀刃,直削叛軍坐騎四足,在一串戰馬悲嗚聲中,叛軍將士紛紛落他。
    然而這還沒完,叛軍方一落地,地底又伸出無數隻手臂,將他們拽入地底,不待他們掙紮,卻已血肉橫飛,被藏在地底的“土行孫”們砍成了肉醬。
    史窣於見之大駭,大聲道:“全軍撤出城外!”
    “想走,可沒這般容易!”淩河洛飛身而來,拭塵劍直取史窣於頭顱。
    史窣於低頭閃避,但頭盔被擊落,一時披頭散發,好不狼狽。他心知今日已敗,恐怕還要死在城內,然以他虎狼之性,豈能坐以待斃?手中戰刀風舞,在侍衛守護之下向城門外突圍。
    然地底那批“土行孫”神出鬼沒,沒片刻史窣於的坐騎也被斬去四足,轟然倒地。
    史窣於一刀砍向地麵,借看反彈之力躍起,淩空一個轉身,雙足方才穩穩落地。
    而就在此時,地底伸出來的一雙人手,抓住他雙足,便往地底拽去。
    史窣於大怒,提刀斬落,生生將那雙手斬作兩截,他知此地不宜久立,當即發力向城門狂奔。
    可惜其他軍士卻沒他這樣大的本事,落馬之際便是見死神之時,轉眼便入“地獄”……
    不到半個時辰,這兩萬大軍竟是死傷殆盡,全軍覆沒於太原城內!
    城外的比勒加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知道此時此刻想要救史窣於一命,自己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四
    “比勒加乞和了?”
    “史窣於那廝已落入我軍手中,他想不求和也難。”
    “淩大俠當不會答允吧,隻要殺了史窣於,叛賊康胡兒如斷一臂,想來氣候也不長了。”
    “那可不一定,史窣於手下還有三萬大軍,那尹子奇也不是吃素的,若咱們斬了史窣於,太原難免還有一番惡鬥。”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他何來。到時咱們又可再當一次土行孫,這滋味當真了得啊!”
    “那是自然,不過也要看淩大俠與水宮主如何打算了。”
    太原城頭眾將士一番議論,太原城府邸內淩水二人也關起門來商討此事。
    半個時辰後,他們便有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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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窣於縱橫沙場這麼多年,不隻一次的想過自己會死,或是死在敵陣之中,馬革裹屍;或是兵敗自盡,轟轟烈烈,總之絕不是窩囊的死法。
    然而今日真的要死了,卻是這般窩囊的死法。
    刑架上,史窣於五花大綁,口塞破布,腳下是成堆的柴火,他將在太原百姓眾目睽睽之下,將接受烈火之刑。
    史窣於怒目圓瞪,眼見淩河洛水憶夕這對狗男女聯袂而來,他想破口大罵,奈何口不能言。
    淩河洛大聲道:“史窣於,你助紂為虐,惡貫滿盈,今日授你烈火之刑,你便安心上路吧,來世投胎做個好人,莫再行叛逆之事。”
    史窣於氣得渾身發抖,卻見淩河洛高舉火把,走將上來。
    水憶夕見淩河洛將火頭湊在柴火上,沒片刻便即點燃,她歎了一聲,說道:“你今日受這離火之刑,到了地下,見到他,你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史窣於一聽,更怒,他與康胡兒因明離之死而反,水憶夕特意提到“離火”二字,滿是諷刺挖苦之意。眼見火苗竄上來,他心中又悲又苦,竟然忍不住流下淚來。
    他是個流血不流淚的真漢子,而今卻是淚流滿麵!?
    難道他當真心生恐懼,害怕死亡?還是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向明離解釋?
    “史窣於,你沒做錯任何事,何必解釋!”
    沙啞刺耳的嗓音以雄厚內力發出,沛然四達,如一麵金鑼敲響,刺得太原軍士紛紛捂耳垂頭,亦有人不支倒地,至於那些不會武功的太原百姓,又如何能夠忍受?
    淩河洛快步而上,捂住了水憶夕耳朵,朗聲道:“比勒加,有種便出來!”他提起一喝,生生將那個聲音壓了下去。
    卻見一人出現在刑場上,黑衣黑發,臉覆銀白色的鐵皮假麵,隻有一對眼晴露在外麵,正是叛軍軍師比勒加。
    比勒加又自作聲長笑,笑聲愈加尖銳,眾軍士無人是敵,紛紛倒地,連淩河洛也支持不住,護著水憶夕盤膝坐地。
    比勒加笑聲片刻方歇,一伸手,將史窣於偌大的身體挾在腹下,邁步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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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淩河洛追上比勒加,距太原城已是一裏之外。
    比勒加將史窣於置於地上,此時的史窣於昏迷不醒,失去知覺了。
    淩河洛手中拭塵劍光如水,他看著比勒加,說道:“你本可以逃得更遠。”
    比勒已啞聲笑道:“小孫策淩河洛要殺的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要身首異處。”
    淩河洛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比勒加道:“除非你不再聽她的話了。”
    淩河洛忽然閉嘴不語。
    比勒加又道:“你是寂滅嶺二少爺,常山顏杲卿座下第一猛將,我不懂,你為何要聽一個女人的話?”
    淩河洛道:“一個人的話若值得聽,不論這人是男是女,都是一樣的。”
    比勒加道:“史窣於的生死關乎叛軍的未來,若他死在太原,河北戰場便無人可以牽製,康胡兒將直接麵對郭子儀強大的朔方軍,勝負之勢必將逆轉,不出一年,康胡兒必敗。淩河洛,你打著助唐的旗號,今日卻放我們走,難道你不是大唐的忠臣?”
    淩河洛不置可否,沉默不語。
    比勒加又道:“若我猜得不錯,是那個女人的主意吧。那女人可比那愚忠的父親聰明許多,凡事先想自己是否獲利。她才不希望戰事如此之快結束,拖得越長,對她越是有利,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有這個死千萬人的亂世,哪有她建功立業的機會?”
    淩河洛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不耐煩地道:“比勒加,少說廢話,我們答允你的事已然辦成,那你答允我們的事呢?”
    “比勒加是個信守承諾之人,史窣於一日不醒,其軍便是聽我指揮,我命他們撤軍,他們自不敢違令,此事你大可放心。”
    淩河洛還劍入鞘,轉過身去,擺手道:“你們走吧。”
    比勒加卻沒有立刻離開,說道:“淩河洛,你深心之中是不願放我們的,而今做出此等違心之行,她到底有何等魅力,令你如此癡迷?”
    比勒加見淩河洛背對著自己,始終沒有回答,當下隻得作罷,背起史窣於,邁步而去。
    “比勒加,你可知道為何大唐盛世中崩,淪為亂世?”淩河洛忽然開口說話,他沒等比勒加回應,自行說道,“隻因大唐沒有太宗皇帝那樣的王者了,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個亂世便將結束,因為新的王者已然誕生!”
    比勒加忍不住笑道:“莫非那個心胸狹隘自私惡毒的女人就是你口中所謂的王者?”
    淩河洛轉身,看著比勒加雙眸,一字一字認真地道:“對此,淩河洛深信不疑!”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堅定與決絕,實在不像一個沉迷於美色的小男人,如此淩厲的目光,比勒加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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