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烽火 第十二章 權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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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為何隻有五萬石糧草?!”
契丹牙帳內,可突於雷霆大怒,怒目圓瞪,襯得那部赤紅濃髯如火燃燒。他瞪著眼前監糧官,大聲喝道:“某家有十萬大軍,兵糧卻隻有一半,突厥王對此有什麼解釋?”
契丹本是遊牧民族,多受氣候水草的條件製約,常年遷移,且契丹武士慣於馬戰,是以戰馬飼料充足於否甚至比兵士飽肚更為重要,如今契丹軍主攻範陽,糧草更是無法自給,隻能依賴突厥人的供應,一旦減免,大勢去矣。
那糧官嚇得雙足發軟,跪倒在地,兀自戰戰赫赫,好不容易才吐出字來:“突厥王說近年北地多旱情,顆粒無收,西邊諸國又防禦嚴密,掠奪無功,他們突厥人也要縮衣減食,確無剩餘之糧。依突厥王的意思,將軍最好速戰速決,不然……”
“不然就要撤軍是麼。”可突於怒極反笑,霍然站起,右手按在刀鞘上之上,恨不得將這沒用的糧官一刀砍死,然轉念又覺如此做大是不智,隻是揮手令其退下。
他在牙帳內走起了四方步,瞥眼間,卻見那鐵麵男比勒加束手靜立在側,泰然自若,心中忽又生出一絲希望來,忙道:“軍師,如今我軍形勢危殆,你可有良策?!”
“速戰速決自是絕無可能的,從此撤軍想來將軍也不甘願。”那鐵麵具下的笑聲都是刺耳的,他又說道:“想要短日之內實現將軍心中所願,依在下愚見,倒有一計可圖。隻是此計甚為凶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我軍便有全軍覆沒之厄,還望將軍斟酌再三。”
“軍師你總是這般,說話隻說一半,令人好生不痛快!”可突於大聲說道,“打某家舉兵反唐第一日起,便已將身家性命拋卻。如今大賀逆賊已伏誅,我契丹一族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軍師就不要有那麼多顧慮了。”
比勒加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將軍且聽在下一言……”
二
寒冬方去,暖春初至,氣候就像個調皮的孩子般變化無常。前日還寒冷如隆冬,昨天卻悶熱勝酷夏,今早終於有了點春天的意思,然到了晚間,氣溫驟降,風刮在臉上,如刀割劍刺一般,痛在身上,寒入心底。
辛整發覺自己或許是真的做錯了:他不該穿這般單薄的衣衫充做英雄;也不該因和孫孝哲不和,自請來這糧庫站晚崗,還是張缺的他何時吃過這樣的苦?!
但,張缺已死!
那個別人眼中的紈絝子弟早已不活在這世上了,如今的他是辛整,嶄新齊整之意。可這辛整做得當真憋屈,也許自己不該如此傲氣,當日就該答應投在康胡兒帳下,以他與父親的關係,許來會為自己謀個舒坦的差事。
可笑,我怎麼可以求助於他?既然要重新做人,就該依自己的本事幹出番事業來!辛整啊辛整,你是再也不能給人看不起了。
辛整拄著長槍,筆直了腰杆,心中卻是思潮如海,直到有人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他猛然回頭,喝道:“誰!”
來人是個胡人軍士,他被辛整這麼一喝,嚇得臉上一陣發白,大是尷尬得笑了笑,說道:“辛兄弟,別緊張,不是敵襲,兄弟我是來換班的。”
辛整抬頭看看時辰,奇道:“你早來了半個時辰吧。”
那人笑道:“也就半個時辰而已,兄弟我睡不著,便早些出來了。兄弟,我瞧你也累了,我那床鋪空著,你去睡一忽兒吧。”
辛整聽他這麼說,倒真覺得困了,一時捂嘴打起磕睡來,點頭道:“也罷,兩個時辰後我出來換你。”
那人擺手笑道:“你就放心睡到天亮吧,頂多明晚給你多站幾個時辰回來就是。”
辛整不疑有他,就將長槍往地上一插,轉身走進營帳。範陽城出於戰爭考慮,如城門糧庫之類重地,軍士休息的營帳就設在邊上,以防突發事件,隔得遠了就怕相救不及。
辛整去掉衣甲軍靴,一頭栽在榻上。這床榻又幹又硬,哪有家中舒服,可他累死困極,哪裏不好睡,當下解開被褥,蒙頭就睡。
這被子蓋在身上,當真舒坦,裏內更有股濃香,聞著睡意更濃,卻比家中的還要舒坦得多。
不對!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亮過腦海。辛整霍然而起,又仔細嗅了嗅那被子,確實太香,且這香味中大有古怪,分明是要催他快快睡下一般,最好一覺直到大天亮。
回想起方才那人,辛整立時又覺出蹊蹺來。此人麵孔太也陌生,雖說在他眼中胡人都長得差不多,卻是全無印象新兵營有這麼個人,難道說竟是契丹人派進來的細作?!
辛整掀被而起,穿上衣甲,套好軍靴,取過兵刃。此時他心中感到更多的並非恐懼而是興奮,直接甘薯他一直等待的翻身機會儼然近在眼前了。他快步衝出營帳,大聲說道:“兄弟,不過半個時辰而已,還是由我來站完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人早已消失不見。辛整冷笑一聲,就將兵刃插在腰間,朝那糧庫大門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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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古時戰爭對糧草的依重極大,實乃勝敗之關鍵,是以如糧倉之類的所在自是要設重兵把守,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別說是人,就是隻小麻雀也休想飛進去。
然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範陽之地胡人本就極多,且自募兵製興起之後,軍中充斥著許多異族人,康史二人便是其中之例。那胡人他身著標準的大唐官軍軍服,又說得一口流利官話,想要分辨出來實非易事。
辛整一連追出數裏之地,仍不見那細作蹤跡,心中不禁疑惑,難道是自己判斷錯誤,此人並非為洗劫糧草而來?他轉念一想,又覺對方既然一心想放倒自己,如此工於心計,目標必死糧倉無疑,多半是他自知勢單力薄,隻得暗中偷偷行事。如此看來此人未必是為劫糧而來,難道說他想放火燒糧?!
辛整越想越覺得自己所料不假,當下估摸著對方的思路往暗處找尋,剛轉到一處的糧倉前,猛就見得一道黑影自角落中急竄而出,衛兵驚覺,喝道:“誰!”那衛兵剛奔出一步,身子就晃了晃,栽倒在地,一動不動,想是中了極厲害的迷藥。
辛整心中冷笑,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這隻黃雀可是要立下奇功了,屆時還有誰敢再小瞧他,笑話他隻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辛整目不轉睛,盯著那細作縱身翻騰,爬到高處,推窗入室,輕身功夫倒極是了得。辛整緊隨而上,也自躍入窗內,一伸手就抓住那人後領,笑道:“兄弟,你不好好站崗,跑到此地做甚?”
“我也奇怪,張公子不在府中做大少爺,何以要跑來自投羅網呢?”
這人話音剛落,四下燈火驟亮,辛整手裏還抓著那人衣襟,驟然之間前後左右卻已多了無數把兵刃,瞬間將他所有退路封死。
辛整一抬頭,眼前之人全身上下一色漆黑,臉上覆了張銀白色的鐵皮假麵,卻叫那黑的愈黑,白的更白。
三
李亨剛行至行轅門口,就見鄭公公匆匆迎上來挽住韁繩,扶他下馬,附耳道:“太子殿下,有個女子在門口候了兩個多時辰,趕她不走,說是定要見到您一麵。”
李亨一抬頭,卻見麵前那女子身著淡黃衣衫,苗條玲瓏,麵上覆了粉色輕紗,掩住口鼻,唯一露出的那對眸子清澈明銳,瞧來煞是明麗動人。
李亨隻覺似曾相識,心中疑惑,說道:“這位小娘子可是識得本宮?”
那女子輕笑道:“太子若是整日待在宮中,小女子自然不識……小女子今日有個不請之請,可否入內單獨一敘?”
“放肆!”鄭公公尖聲喝道,“你這女子膽子忒大,既知太子殿下,不下跪叩頭,還敢口出狂言!”
李亨大度得揮了揮手,微笑道:“此地本非長安,無須那許多禮數。小娘子,請吧。”
當下兩人入堂坐定,下人上完茶水糕點退下,那女子眼見此間再無他人,便自起身說道:“想來殿下您早已料到,你我並非初見……”說著便將臉上輕紗取下。
輕紗下的容顏絕美無暇,且這張臉當日初見之時就在李亨心頭烙印深刻,正是宴席之上行刺自己未果的漢女胡姬瑪雅,康胡兒等人口中的畢方。
畢方見他目瞪口呆,掩嘴一笑,說道:“殿下這是心有恐懼,害怕小女子再有行刺之舉?”
李亨低頭故作飲茶狀,沒讓她瞧見自己的表情,說道,“你當真膽大包天,明知自己乃通緝要犯,居然還敢自投羅網?”
“小女子既然來了,這條性命便是送在太子殿下手裏,你何時來取不過一句話而已。”畢方卻是從容淡定,又道,“隻是在此之前,還請太子能聽小女子一言。”
李亨看著她,眉頭皺了還舒,說道:“但說無妨。”
“太子殿下喜怒不言於色,可小女子卻知道,就在方才你與一人吵過架了。”畢方露出狡猾的表情,“想來那人正是建寧王殿下吧。”
李亨吃了一驚,狐疑道:“小娘子所言何事,本宮可是一句話都聽不懂。”
“太子可以不懂,小女子我卻是心知肚明。”畢方依然在笑,“隻因改名換姓後的張缺卻沒有一點長進,給契丹人設計擒住了,張守珪不聽你言,執意點齊兵馬前去營救,同行的除了康胡兒史窣於,還有你那寶貝兒子,殿下便是因此而惱怒……”
隻聽“鏗“的一聲,白芒掠起,長劍出鞘,畢方喉嚨下已多了一截冰冷的劍鋒。
李亨怒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來此是何企圖?!”
“昨日的我自然是契丹人派來行刺你的刺客。”畢方一動不動,臉上笑容絲毫未改,“然今日小女子隻為自己而來,且來此之前,心中早已做好打算,或是死在您劍下,或是得您金口一諾。兩者對於太子殿下您而言均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說著她閉上眼睛,卻是從容赴死了。
確實容易之極,隻要劍鋒輕輕向前一送,眼前女子再美,終將化為一堆白骨,況且她也承認自己乃契丹人的刺客,甚至是今次張缺之擒,恐怕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李亨這位當朝太子,未來的九五至尊,自然無須做出其他選擇。
“你要我承諾什麼?”
可惜他還是個男人,一個迫切想看清眼前這個女子真心的男人。
畢方忽然雙膝一屈,跪倒地上,眼中一紅,竟自淌下了淚,她澀聲說道:“我想光明正大的活在這世上,做個平凡的女人,唯此而已。”
李亨看著她,那握著的劍的手忽然有一絲顫抖。
四
“兩位兄長,小弟我本該與你們同去的……”
一直送到範陽城門口,明離眼見康胡兒史窣於二人翻身上馬,深感無奈。
康胡兒看在眼裏,心知肚明,笑了笑,說道:“我們此去隻為救人,自然不敢招惹其他,你大可放心……三弟啊,此時的你尚有更為重要之人要保護,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正是如此,待我們救下張缺那小子凱旋歸來,三弟你若也能喜得貴子,不正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麼。”史窣於豪聲長笑,他永遠是那樣的爽朗自信,這一笑便令此間所有猶疑擔憂煙消雲散了。
“既然如此,還請兩位兄長保重。”明離眼見事已至此,也不再說什麼,他站在步下,向著兩人躬身作揖。
康胡兒說道:“那我們就先行一步了。三弟,你是快做爹的人了,責任重大,也要好生保重自己才是。”說罷揚鞭策馬,兩人追張守珪的大部隊去了。
眼見他們越行越遠,最終消失於視野盡頭,明離心頭猛然生出一陣空虛之感來,呆了好半晌,才歎息著轉過身去。他方一回頭,就見柳憶夕在小籮攙扶之下走將過來。
明離一時竟是不敢對上她的目光,微微側頭,正想著該說點什麼,柳憶夕卻先開口道:“你放心去吧,我有小籮照顧,沒什麼大礙的。”
明離又驚又喜,忙道:“你當真願意我去?!”
柳憶夕微笑道:“你的心早就走了,留下你的人又有何用呢?”
明離隻覺身上一陣的寒,大覺氣餒,低頭歎道:“水兒,你放心吧,我是不會走的!我要一直留下來陪著你,直到咱們的孩子出生……”
柳憶夕臉上沒有了笑,也沒有再勸。
小籮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聽入耳中,終是忍無可忍,插口道:“小籮說句大不敬的話,在阿郎你心中,這夫妻之愛較之兄弟之義,到底孰輕孰重?”
明離一聽呆住了,答不上話來。
柳憶夕瞪了小籮一眼,怒道:“你何時學得這般多嘴多舌了!”說罷甩開她手,徑直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