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烽火  第十章 故人之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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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明哥哥,你知道麼,這十年來我一直做同樣的夢,夢見你回來找我,兌現那十年之約。如今這一切都隻在夢中麼?”
    畢方偎在明離懷中,那麼使勁得抱著他,抬頭凝望著明離那張熟悉的削瘦容顏。十載年華,他好像從未變過,這一切都是真的,並非在夢裏幻中。此時此刻,她感覺心中無比的安寧充實,過往所曆苦難都已微不足道,隻因這一日,她終於等到了!
    “方兒……”明離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說道,“請你如實告訴我,你是否為契丹人做事?!”
    這話就像是柄鋒利的短劍,那樣殘酷得刺入畢方心頭,方才還滿溢胸口的幸福甜蜜瞬間如玻璃般粉碎,美妙的夢幻頃刻變成了地獄。她歇斯底裏般的大笑起來,大聲叫道:“是啊,我在為契丹做事,我不但做了奸細,還當過婊子娼婦,我……我……”說到後來大笑變成了大哭,這十年來,那些遭受過的屈辱與痛苦又如魔鬼般纏上了她,淚水如雨而落,沾濕了明離前襟。
    明離看在眼裏,心口如刀剜般劇痛起來,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不禁心生悔意,想開口勸慰,卻發現自己居然無言以向,呆了好半晌,見她哭聲漸歇,才道:“如此說來,今日刺殺太子,也是你們早有預謀之事了?”
    “那是自然的……”
    畢方咬咬牙,她拭去臉上淚水,抬起頭來直視明離雙眼,目光何等銳利。此時她已明白,在這個無情的男人麵前,自己可不能再做十年前那個愛哭的小畢方了。
    “那主謀之人是誰,吉溫麼?”明離發現自己居然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吉溫?你怎會如此認為?”畢方大是驚奇得看著他,“自是契丹軍師比勒加,想來你倆早已見過一麵吧。”
    “當真是他麼……”明離若有所思,喃喃自語。
    畢方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她咯咯一笑,就伸手摟住明離脖子,膩聲道:“明哥哥,你想不想知道那個比勒加的真實身份是誰麼?”
    明離猛就覺背脊上一陣的惡寒,心中甚至騰生出了一陣殺意,隻想阻止她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啊,就是……”畢方忽然話頭一轉,笑道,“明哥哥,如今的我可是你的敵人呢,你要怎生待我,將我殺死,好向你們的那位太子殿下請功麼?”
    “若真要如此,我又何必救你。”明離低頭望著懷中這位昔日的青梅竹馬,神色嚴肅,如下了決心般堅定,“不論今日的你是什麼身份,以後要做什麼,隻要你還是方兒,我就不會殺你。”
    十三歲那年遭受奸汙之後,畢方發現自己無法再對任何男人產生欲望,不論他們如何折磨自己,也不曾有過一絲感覺。如今卻是第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了,她發現自己居然想要眼前這個男人了。這樣的欲望來得如此迫切,好像隻有這麼做,彼此之間才不會有隔閡,甚至能回到十年之前還在揚州之時,他們還是青梅竹馬的日子……
    於是她采取了行動。
    明離感覺到畢方落在自己臉上的火辣親吻,心頭也自一陣火熱。他本不是什麼道德君子,況且自從柳憶夕懷孕後,便不再享受情欲之歡,畢方這般猛烈訴求就像一把火,幾乎將他理智燃燒殆盡,方寸大亂。就在這時,她腦海中忽然晃過一個女子的麵容,卻是師父連翹,刹那間他感覺心頭像是給人砍了一刀,劇烈的痛意使他驚醒,一把推開畢方,大聲道:“方兒,請你自重。我已有妻兒,再不是你口中的明哥哥了,我們不能……”
    “也對呢,她美麗溫柔又聰明絕頂,若換我是男人,怕也會更喜歡她吧。”畢方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意,又道,“隻是事到如今,你還有得選麼?”
    “你唇上塗了什麼?!”
    明離立時發現自己身上的變化,方才因畢方擁吻騰生的情欲之火非但不曾熄滅,居然愈加熾熱起來,這分明就是……
    “自然是春毒了。”畢方笑得歡快極了,“那孫蜚你也見過的,這正是七情六欲蠱中最陰毒的情欲之蠱。如今你我都中了,現下你隻有兩個選擇:與我共赴黃泉,做對同命鴛鴦;與我交歡一時,完事誌後可回去見你妻兒,你大可放心,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起此事的。怎樣,如此好事,可是挑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方兒,我不知道這十年你經曆了什麼,居然變成這番模樣。然而你又何嚐了解過,如今的我是什麼樣子……”明離平靜得說著,然後,他抬起頭。
    是啊,十年,好生漫長的十年,當年的幼稚少年已然成長,那顆原本純潔之心業已被世俗玷汙殆盡,這一切正如畢方眼前所見,那原本烏黑明亮的雙眸之中,不知何時染成如火赤紅……
    二
    “小虎啊,我該怎麼辦呢?”
    小籮背靠著小虎那巨大的身軀,視線穿過層層雨夜,望著對麵那扇房門,歎道:“水兒亥時才回來,就將自己鎖在房裏,都快一個時辰了,也不許我進去。她在裏邊想什麼做什麼呢?”忽然她發狠得猛拍小虎身體,怒道,“這事都得怪你家明離,什麼事不好做,居然在水兒麵前抱其他女人,還逃跑了,至今音訊全無。他這是將水兒置於何地啊!他可是水兒的夫婿啊,水兒還懷著他的孩子呢。小虎,你說那小子是不是混帳之極!”
    小虎對小籮的暴力已是見怪不怪了,當下也不去理她,隻是悠閑得舔著自己的毛發。在它看來人類都是蠢貨,尤其是那個明離,此事它管不了,可不願去管。不過那胡姬居然是畢方,此事可是有趣得緊了,十年往事樁樁件件,它還是曆曆在目呢……
    小籮見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大是惱怒,正要開罵,忽聽對麵門內傳來開鎖之聲,她大喜之下,急忙站起,果然那門開了,走出一個綠衫女子來。小籮不顧雨勢,快步衝了過去,邊跑邊叫道:“水兒,你可算出來啊,擔心死我了!”
    “小籮,對不起,勞你費心了。”
    柳憶夕笑了笑,可她的臉色太也蒼白,雙目紅腫,下唇已破,隱約還留著排齒印。才不過一個時辰,她像是忽然瘦了好幾斤的樣子,那隆起的肚腹瞧來異樣突兀。此時她依靠著門框上,大概隻有這麼做才能站穩身子,不至於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小籮看在眼裏,心中好是難受。水兒這次是真的受傷了,卻也未必僅因明離抱了其他女人不告而別,而是她感覺自己所托之物即將喪失,亦如當日女媧神殿之覆亡。小籮心中十分清楚明白,水兒絕對沒表麵上那般堅強,這一點怕是連她自己都不曾發覺吧。
    “水兒,你餓了吧,飯菜都暖著呢,我去取來。”小籮發覺自己好生沒用,隻能為她做這點小事了。
    “不必了,我不餓……”柳憶夕看看天色,說道,“快到子時了,小籮,你去將院門關了吧。”
    小籮本想說明離還沒回來,可瞧她臉色,便知是不能問了,當下撐了傘,一陣小跑穿過庭院。她正待關上門扉,忽見門外雨夜中有個人影晃悠悠的走過來,旋即便聽“嘩”的一聲響,水花四濺,那人摔倒在地。她看著不由一呆,身邊的小虎一聲吼,閃電般衝將出去,奔到那人身前,便即蹲坐於地。
    是明離吧——小籮心中生出的卻不是歡喜,而是一陣不安,當下走將上去,試探著問:“小虎,當真是他麼?”
    “是他……”
    柳憶夕也跟出來了,她沒帶雨具,全身上下已然濕透。
    眼前這個倒在雨水中一動不動的男子,曾經給過她希望,令她明白這個世界並非想象的那麼糟糕;而也就是這個男人,在自己麵前擁抱了別的女人,頭也不回得走掉了。如今他為何要回來,是受了傷,還是傷到了別人?
    小籮見柳憶夕望著明離呆呆出神,那樣的眼神令她無不心悸,心中那種不安卻是愈加強烈了,她試探著問:“水兒,這邊雨大,咱們是不是該先先行扶他進門呢?”
    柳憶夕此時才回過神來,點頭道:“交給小虎吧。”
    小籮看了一眼小虎,後者叼起明離,一下將他拋倒自己背上。明離的身體受此震動,嘔了一聲,卻是噴出大口唾液來,如此他蘇醒了些,喃喃自語般得道:“水兒,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我沒有做過……”
    小籮離他最近,自是聽清了他嘴裏說話,不由大喜道:“水兒,你聽清了麼,他說……”
    “小籮,你可別犯傻,你在說渾話,不能信的……”柳憶夕話音冰冷,臉上卻不由得浮起了笑容。
    三
    明離隻覺體內情欲之火猶如猛龍抬頭,又似巨浪翻天,幾乎不可遏製,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他理智的底線。他感覺自己將不再是人,而是化作發情的荒野猛獸,當真已饑不擇食。
    我,我已不能……腦海中不住浮現出過往同女子歡愛的場景,更多得卻是與師父連翹那一夜,念念不忘得是她那溫軟的胴體,騷媚入骨的呻吟……轉眼間她又變了模樣,成了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那是十年前的小畢方,可如此的小姑娘,臉上洋溢得卻是成熟女子的嫵媚笑意,於是她長大了,成熟了,性感了,赤身裸體著,那樣肆無忌憚得撲到自己身上……
    “你還有得選麼?”
    輕浮柔媚的笑聲,鉤子般挑逗著他即將崩潰的心智。然而深心中卻還有個聲音在不住得告誡著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如今他有家庭,有妻兒,再也不是那個無根的浪子了。
    “方兒不要,那你要不要水兒?”
    笑聲依舊,卻又迥然不同。明離使勁睜開眼睛,映入眼簾得也是一張笑臉,然而那張容顏,早已凝刻在記憶深處啊!卻見她抬頭挺胸,烏黑長發如瀑而落,許是因為屋內微弱燭光的緣故,那雪白胴體之上猶如披了層淺金色的薄紗,黑暗中有種令人窒息的神秘之美。
    “你是我的男人,且隻能做我的男人,這當日化生樹下的誓言,你可不能忘記。”
    她的嗓音嬌嫩嫵媚,落在耳邊,鑽入心底,明離感覺體內猶如熔漿噴發般,頃刻之間衝破所有桎梏,尤其在她屈膝,俯身,擁抱住自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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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兒,你當真無恙麼?”
    明離輕撫枕邊妻子隆起的肚腹,小心翼翼,滿臉的惶恐不安。
    “無礙的。”柳憶夕嬉笑著,側過頭輕咬著明離耳垂軟肉,吃吃笑道,“為此,我可是特地登門請教過華夫人的。”
    明離心中卻愈是不安了,昨夜他們太瘋,甚至比初此結合還要瘋,想起華大夫的囑托,更覺背上一陣的寒。
    柳憶夕如何能覺察不到明離不安的情緒,她想了想,說道:“離,你幫我梳頭吧,有件事我得告訴你。”說著她掀被而起,攏了攏那頭長發,回頭道,“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忽然丟下我,又衝出門去。”
    明離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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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正因我救走方兒,使致兩位兄長落入牢獄之災。”明離站在柳憶夕身後,握著梳子的手一陣發抖。
    “不是說好了麼,我跟你說事,你幫我梳頭,別想其餘的。”柳憶夕握住明離的手,回過頭看著他,說道,“還是說,你又想出爾反爾?”
    明離歎了一聲,說道:“水兒,我答允你的事,自然不會後悔。罷了,你繼續說吧。”說著輕輕托起柳憶夕那頭烏黑濃密的長發,仔細地梳理起來。
    “小籮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可不知為何,我就喜歡你動手。”柳憶夕看著銅鏡中端坐的自己。那麵鏡子不大,無法映照出身後明離的全貌,惟有握著梳子的右手不時出現,那是屬於她的,隻為她而存在,猶如昨夜……
    柳憶夕可不敢讓自己沉迷得太深,又笑道:“好了,就到這裏吧。”她轉過身,眼望丈夫,收斂笑意,正色道:“離,你可知道,當日宴席之上,太子本想放你二哥一馬的,卻因張守珪的執意,才有了後來之事。”
    明離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張守珪素來與我二哥相善,他為何要這麼做?”
    “此事當時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想來,無非兩個緣故。”柳憶夕伸出食指,說道:“其一,張守珪有意向太子示好:這範陽城內誰人不知你那兩位兄長乃是張守珪心腹愛將,他自斷雙臂,無非是要向太子表明,他張守珪並無不臣之心,更沒自立之意,一心隻想做大唐的好臣子,為國家戊守一方而已。”
    明離點頭道:“想來他便是這個意思了。可憐我兩位兄長,做了替罪羔羊,不過我看那太子並不昏庸,想來能查出事情真相,還他們以清白。”
    “是啊,正因他不昏庸,你那位大哥還好,二哥就怕是永無出獄之日了。”柳憶夕見明離一臉的驚疑之色,當即伸出中指,說道,“其二,張守珪想要你二哥做替死鬼,好讓他那個寶貝兒子‘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明離更是大惑不解,“張缺已死,世人皆知,他又如何‘起死回生’?!”
    “張缺本來就是假死,想要‘活’過來,便得有人‘死’去,不然這世上又怎會憑空多出個死人來?”
    明離恍然大悟:“你是說張守珪想將二哥和張缺掉包,要讓他這個‘已死之人’以二哥的身份重回人間麼?不過此事恐怕並不易與,就算他能用易容術將張缺換成二哥的模樣,但兩人性子完全不同,時候一長,定然是要露餡的。”
    “因為你傻啊,才會這般想呢!”柳憶夕忍不住笑道,“若我是張守珪,才不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變為養子的,隻要康胡兒從此不再出現,張缺就是做乞丐流浪漢,能活在世上卻又誰來問了。我的傻夫君,這下你懂了沒?”
    明離搖頭道:“如此未免太費周章,況且二哥因契丹人身份入獄,太子難道不會想到提問於他?”
    “自然不會。方才你也說啊,這太子可一點也不昏庸,張缺假死逃生,他多半已然知情,卻始終不動聲色,從他設宴款待張守珪一事便可瞧出端倪了,看見這位太子是想掀過此事的,隻是少一個機緣罷了。是以不論張守珪說什麼做什麼,他隻會睜眼閉眼,當作不知的。”
    “如此說來,二哥他是死定了麼?”明離一時隻覺渾身癱軟,徑直坐倒在地。
    “離,你還會做對不起我的事麼?”柳憶夕忽然舊事重提,杏目圓瞪,盯著坐倒在地明離。
    明離雖然不懂權謀,卻並非真的傻,瞧她眼神,便知她心意,歎道:“水兒,我是當真看你不懂了,為何總喜歡疑神疑鬼,自南詔第一眼見你,我的心便是你的,何曾變過。罷了,隻要能救出二哥,我唯你之命是從……”
    “我可沒說要你唯命是從呢,隻要你以後別再一衝動,盡做些傻事就好啊。”說著柳憶夕托腮沉默片刻,開口道,“那張守珪既然想要他的寶貝兒子‘起死回生’,那麼咱們便讓他‘重新做人’就好,如此一來,你的那位二哥也就不必‘消失’了。”
    明離不解道:“那該如何去做?”
    柳憶夕笑道:“你就不要多想了,此事交給我來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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