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七號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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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背墨綠色的畫夾,還沒有發育的十四歲的小身體略微佝僂著,因為清瘦,畫夾下麵露出略顯突兀的肩胛骨,梳不服帖的頭發在風裏輕輕飄揚,她喜歡這樣子,把頭抬得高高的,匆匆穿過七號胡同裏慵懶的人群,抽煙的男人和閑話家常的女人。聽得到背後模糊而曖昧的笑,於是回過頭狠狠瞪上幾眼。
十四歲的米洛,已經懂得怎麼回擊來自成人世界的傷害。這大概不是來自她那慣於隱忍的母親的遺傳。無怪乎七號胡同裏,米洛的身世一直是三姑六婆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像七號胡同裏濃濃的墨香,一年四季飄散不去。
七號胡同究竟有多久的曆史了,誰也不知道,據說史建於明末,又有說建於清朝乾隆年間,眾說紛紜最後不了了之。米洛曾經查過典籍,“胡同”二字原是蒙古語的譯音。《析津誌》載稱“巷通本方言”,是1267年元代建大都沿襲下來的,至今已有700多年曆史。
米洛喜歡所有古老的東西,有一種歲月沉澱的美,和不為人知的故事。就像套在她右手的墨玉龍首紋鐲,一直是媽媽最寶貝的東西,聽說價值不菲,但是即使在外婆急需錢動手術的時候也沒有典當。奇怪的是,十四歲生日那天,媽媽卻把手鐲戴在了她的手上。如果說是十四歲的禮物,未免太貴重了些。米洛想,這其中,怕有什麼緣由吧。隻是,媽媽不說,她不問。她一直是這樣乖的孩子,媽媽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會讓她失望,絕不。
米洛的媽媽和七號胡同裏所有的女人一樣,喜歡搬張小方桌子,在院子裏打麻將,說話的時候嗓門很大,有時候唾沫星子會飛到對方臉上,然後尷尬的咳嗽兩聲,嘴角露出一絲訕笑。她在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被歲月侵蝕的身體已經失去形狀,脖頸上聳拉的皮膚粗糙而幹燥,因為懶於打理,一頭秀發蓬鬆而幹枯。但是微微上揚的眉眼依舊掩不住嫵媚,微笑的時候有一種動人的風情。米洛聽胡同裏的老人們說媽媽年輕時,可是胡同的招牌,那時候求親的小夥子,把小院的門檻都踩爛了。老人們回憶往事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著,坐在太陽底下搖著蒲扇,臉上露出貓吃飽時那種滿足的笑,這總讓米洛覺得驕傲。米洛偷偷的想,她更加喜歡,以前的媽媽吧。
米洛曾經在媽媽的抽屜裏翻到過一張老照片,欣喜異常。被歲月侵蝕的相片已經斑駁,依稀可以辨認出相片上那個笑容明媚的年輕女子就是自己的媽媽,而媽媽旁邊,戴著一頂奇怪的黑色帽子的男子,莫非?米洛不敢多想,卻又止不住思緒蔓延。哦,爸爸,也許,是爸爸呢?爸爸在米洛的世界裏,是個太陌生的字眼,想想都要胸口撲通撲通的跳。米洛不明白為什麼,外婆總不喜歡提到爸爸,仿佛那是一個禁忌。而媽媽,隻是會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拿出這張斑駁的老照片,陷入沉思。米洛的個性與媽媽迥然不同,她執拗,勇敢,天不怕地不怕,所有的所有,都是那個和她流著同樣血液的男子賦予她的吧?
米洛的性子,在七號胡同裏也是出了名的。大人和小孩,背地裏都叫她“野孩子”,除了弄堂拐彎處新搬來的那個大學生。他總是隔著很遠喚她:“米洛,米洛,”聲音飄在窄窄的弄堂裏,像米洛畫板上散發的墨香一樣親切。他修長的手總是揚得高高的,招手的動作有一種掩不住的灑脫。這個動作幾乎銘刻在米洛的整個生命裏,仿佛一顆種子,在十四歲的童真裏萌芽,侵透了青春的血肉卻始終開不了花。
大學生有一個很文雅的名字,寧宇森,宇宙的宇,森林的森,頗有包羅萬象之感。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搬到弄堂來的。米洛隻是在某一個大霧的清晨,在侍弄陽台上的幾株雛菊的間隙抬起頭來,突然就鱉到對麵陽台上一個高大的身影。十九歲的寧宇森身子已經拔到一米八,挺拔而健美。米洛至今記得那天他穿一件咖啡色襯衫,胸口幾粒紐扣隨意聳拉著,露出一大片麥色的皮膚,大霧裏仿佛閃耀著光似的刺的米洛睜不開眼睛。米洛不自覺的就低下了頭,澆花的手僵在半空,心裏有什麼咯噔一下,很久很久以後米洛才知道,原來,那是成長拔節的聲音。她的成長,源於宇森,源於這個大霧的清晨。陽台上的雛菊慵懶地耷拉著花苞,而她,就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宇森麵前。
“喂,小姑娘,你灑水壺掉啦!”從陽台對麵飄過來的聲音把米洛拉回現實,她抬起頭來觸碰到宇森關切的眼神,然後隻聽“砰”的一聲,樓下張媽的尖嗓子就嚷嚷起來了:“野娃子,你這是唱的哪出呀!滿肚子的幺蛾子,是不是不給我整出點湯兒事就不舒坦啦?”
米洛臉頰飄過一縷緋紅,然後如火燒雲一般蔓延至耳根,隻得掉轉頭“蹬蹬”跑下樓去撿了水壺來。經過陽台的時候,眼睛不自覺地瞄了一眼,對麵的男孩卻早已不見。空空的陽台,米洛心裏蒙上淡淡的失意,像手上的灑水壺一般空了那麼一塊。走到客廳的時候,看到穿衣鏡裏的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格外地注意起自己來。她好像真的從來沒有認真審視過自己。鏡子裏,那個清瘦的小身影張著大大的的眼睛,一張小嘴緊抿著,沒有一點血絲。是的,從眉毛到嘴巴,她長的和媽媽一點兒也不像!小人人突然意思到這一點,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不容細想,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打開門來,竟是對麵陽台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