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群之馬。
    顧名思義，害群之馬隻尋芳蹤，好人的芳蹤以及壞人的芳蹤。
    這一匹害群之馬喜歡吃醋，通人語，通各地的語言，牠天生有一項本事，隻要聽過人對談、閑聊、胡扯，就能接通腦內的語言天份，因此，迦邏夜走到哪兒都必定帶著牠。
    害群之馬還不是隻會這項本領，最神秘的本事是，牠能在狂沙吹亂了一地之後，尋到原來的足印，不論那是十年前還是百年前的足印，隻要讓害群之馬心情高興，牠就有辦法把一個人曾經走過的路徑老老實實走一遍給你看。
    現在，害群之馬不高興了，牠在使性子，使起性子的馬和一個小鬼娃無異，這害群之馬耍賴皮，在原地四處流連，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一會兒往南，一會兒又往北，總之，那是牠故意賴皮的舉止，迦邏夜也由了牠。
    害群之馬是一匹被慣壞的馬，牠跑不快，瘦弱的身形也負載不了太重的物品，況且，以牠今年世齡三十的高壽來算，牠也算是倚老賣老的一匹執拗的馬兒了。
    現在，害群之馬並不想遵照迦邏夜的心意去找八王子瀟瀟，牠故意的，因為牠十分明白，八王子是迦邏夜心裏的一個寶玉，足足跟牠有得比。
    牠從未見過迦邏夜對一個人如此賞識，八王子對牠很友善，牠也聽得懂那八王子素來隻會誇耀自己是一匹上等的好馬，但那還不夠，害群之馬認為自己不是上等的好馬，而是神馬。
    害群之馬有一個心願，牠很想得到一種世間無上的尊號，比如說汗血寶馬，比如說……。掐來算去，自己的外表實在長得不討喜，不好看，實話說吧，就是醜不拉機的一匹醜馬，因此，害群之馬的心願一直沒有圓滿，牠思來想去，雖然迦邏夜給牠冠上了“害群之馬”的名稱，也聊表安慰了。
    害群之馬知道八王子這號人物，牠一踏入樓蘭國，家家戶戶都在談論這位王子，牠偶爾聽煩了，就趁著迦邏夜在進行法會時自行跑到飲馬河去乘涼，愜意的樹下停了半日，牠聽到許多論及八王子的傳聞。
    在牠的眼裏，八王子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尾巴。
    真怪乎，牠走遍東西南北，卻沒見過一個人可以被人歌誦，那什麼歌兒啊？唱的是啥？“樓蘭八王子”，我呸，真是要命啊，牠耳朵想圖個清靜，又飄進了一首讚美八王子的歌曲。呸呸呸！若讓我來哼一曲，我肯定改唱一曲“沒尾巴的王子”或是“萬世第一神馬”讓你們聽聽。於是，害群之馬又鬧脾氣了，牠用腳鏟下地上的泥土，用力鏟了一個大窟窿以示抗議，那窟窿大到可以埋下一個人了，然而，牠的抗議卻沒有人願意看上一眼，這讓牠很火大。
    於是，牠又連續刨了幾個更大的窟窿，還是沒人理牠，真是奇怪。過了幾日牠又跑來飲馬河偷閑，窟窿不見了，上麵種了幾棵柳樹，然後牠聽見那個種樹的人也在談論八王子。
    夠了，真是夠了。
    “太子，已經照您的吩咐派人去找八王子了，還是沒半點消息。”
    害群之馬把眼皮垂下，搖著尾巴，好啊好啊，八王子不見了，好啊好啊。
    牠快樂地多喝了兩口水，淙淙流水快見底了，牠必須走到河中央才能喝上一口水，當牠回到岸上後，隨意走動，順便把地上的綠草啃一啃，唉，這草又幹又黃，這是什麼爛草，簡直是要折騰死我的嘴！
    害群之馬索性不啃草，改去啃樹上的嫩芽。
    這下子好了，又來了幾個大搖大擺闊氣的公子哥兒，這些人也在談論八王子，真是夠了，又是八王子八王子說個不停，這樓蘭難道沒有其它新鮮事嗎？
    “太子，聽說雨下不來是因為樓蘭把瀟瀟趕走之故。”
    “七弟，別聽那天竺高僧迦邏夜胡說八道，他一向護著那個瑕疵品的。”
    迦邏夜？
    喂喂，迦邏夜是我的主人公啊。
    害群之馬豎起耳朵，從這些人討論主人的表情看來，似乎在批評迦邏夜。
    “太子，你要想個辦法，別讓那天竺高僧破壞我們的計劃。”
    “我正在想呢，你看，那瀟瀟叛國的事情已經照我們的計劃鬧開來了，如今中土也在盛傳著這件事，這謠言傳久了就成真，真的傳久了就成了定局，就算瀟瀟是咱樓蘭王子也變成了不是，想必瀟瀟定無顏回來，就算我們追殺不了他，諒他也沒那個臉回來當他的八王子。”
    “你確信他聽得傳言就不敢回樓蘭？”
    “七弟，我了解他，那小子就算想搶王位也於法不通了，想一想，有哪一個樓蘭人會讓漢人來迎請入漢？至於雨下不下的問題，咱們就推說是那迦邏夜道行不高，連個雨都召喚不了，順勢請他回天竺，別讓他再有機會給父王嚼舌根。”
    害群之馬怒了，牠勃然大怒了，再怎麼說也不能說我的主人迦邏夜的壞話，害群之馬故意上前搗蛋，大口吸了一口水朝那二人噗地噴去，牠看見那二人渾身被自己的口水濺了一身濕，哼哼地譏笑了兩聲。
    “這是誰家的馬，這麼沒教養？”七王子凜凜準備上前教訓。
    害群之馬提起蹄子，甩出更多泥水夾帶的水花，往那二人身上潑灑，幹完壞事後舉蹄溜走了。
    迦邏夜來了，牠聽見主人要求去找八王子。
    又是那個八王子！
    ***
    翌日，迦邏夜就離開了樓蘭，他步出了城門打算往天竺的方向返鄉，出了一裏之後，看看身後沒人跟著，這才又拍拍馬脖子，安然地問道：“你還走得到漢朝吧？願不願意載我走一走啊？”
    說完就直接往東走，朝漢朝的疆界慢慢踱去，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那是一匹老邁的馬，該是走不動的馬腿，卻有著執拗的脾氣不讓其它馬載迦邏夜，這馬兒有性子，迦邏夜隻好依著他，速度很慢很慢。
    以他這種速度，本是一樁苦事，但迦邏夜是個心淨超然的高僧，他的馬兒也不走直線，應他的高興往南、往西、往東，繞了又繞，但迦邏夜不以為意，因為這馬雖然老了些，腳步遲緩了些，但他是隻靈馬，通靈性，有天生的本能可以避開刀戎相向的氣味。
    “你知道八王子在哪兒吧？你能否帶我去找他？”迦邏夜向馬兒喃喃自語。
    馬兒腿雖沒勁，還是奮力地東南西北繞來繞去，也是不走直線。
    “八王子不見了，你找得到嗎？我的好馬兒。”迦邏夜低頭看著地上的平沙，他知道他的馬兒可以找出消失的足印。
    害群之馬於是開始兜著圈子，牠與迦邏夜都不怕沙漠生存的條件不利於自己。這一僧一馬都有本事可以待在沙漠裏不吃不喝一百日以上，牠以兜圈子來表示不願意去找人。
    牠兜了很久，迦邏夜也不生氣。
    最後是害群之馬自動放棄堅持，因為牠聽見迦邏夜說了一句話。
    “你如果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先自己回天竺吧，我用走的去。”然後，迦邏夜緩緩翻下身，果真連馬轡都不牽，準備放牠自行回家。
    害群之馬在迦邏夜身後又刨了一尺寬的土坑，以示抗議，但迦邏夜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
    害群之馬奔了上去，趕在迦邏夜麵前動作加大，挖了一個更大的土坑以表達強烈抗議。
    “你挖再多的坑我也不會哄你，你得明白，我不能讓八王子一個人流落在外，就與我不能讓你流落在外一樣。”迦邏夜語重心長教誨了一番。
    想一想自己當年就是一匹無人要的馬，吃喝都搶不到的瘦馬，被眾馬踢來踢去踢到滿身傷的賤馬，是迦邏夜把牠從馬群外圍撿了回來留在身邊。
    害群之馬鬧夠了脾氣，牠把挖出的土坑填平，沒好氣地帶著迦邏夜一路走。牠探出了八王子的足跡，往東，然後牠來到了涼州關，帶著迦邏夜進入了涼州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