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說，太子心性凶狠，並非樓蘭之福。
    這句話，樓蘭王聽進去了。
    當初立長子為太子，乃出於他心思縝密，思前顧後，可在匈奴與漢人的逼迫中求取長久的生存大計。次子此人雖然睿智過人，卻不喜政事，隻愛養花弄草，更不是從政的好料。老三，喔，對了，他已經到匈奴那兒了，不知過得如何。
    “你派個人去匈奴那兒替我稍個話給三王子。”樓蘭王憂心忡忡，掛念著三子的生活。“就說，為了樓蘭，為父也是不得已，請他切勿責怪，我會想辦法接他回來的。”
    老臣的話不是隨便說說，樓蘭王正猶豫著，樓蘭之福究竟在誰的身上？
    老四的資質魯鈍，別的不說，就連自個兒的行住坐臥都料理不成，何能成國家大事？
    那老五，勇猛過人，血氣方剛，少了一分沉著之氣，或許等年齡稍長些可有一番作為。
    老六，不，不行，這老六成天隻想著依附在太子底下作威作福，樓蘭交給他，是自取滅亡。老六不行。
    至於老七，還頗有威震八方的氣勢，論武藝還不差，帶兵打仗倒是可以考慮為我樓蘭出征。
    八王子……。
    樓蘭王整整思了一頓飯的時間，內心滿足極了，這老八樣樣優秀，心懷仁義，博通古今，要出征那自是少不了他一份，唯獨缺少政治野心，成天和那愛花愛草的老二混在一起，也難怪會受他影響，變成了這樣行逸的態度。
    “今晚去把八王子找過來，陪我一起用膳。”樓蘭王向左右下令，想一想，似又等不及了，索性直接起身：“我現在就過去，順便看看他在做什麼。你們先別通知他。”
    樓蘭王笑意滿懷向八王子的小殿步去。
    人未到，消息已傳到太子耳中。
    花團錦簇的園林裏，一汪魚正閑情地遊來遊去，魚池上有一個人，態度正經八百，被一群中原武者圍住。
    樓蘭王沒有驚擾四座，眼見八王子正在和他的八王子幫談天論地，不走了，暗地裏聽取他們的談話。
    “這魚池裏有三條魚，你們說，為何它們遊來遊去這底下的泥土就是不會被擾動上來，把池水弄濁？誰先答得又好又妙，我就給誰一把上等的樓蘭雕弓。”八王子神情優雅，一個一個瞧著，也沒人答得出來。
    見這些武者摸不住禪機，劫浪說：“八王子，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所以，我們七人就算說得準說得對，說得差說得壞，八王子又如何能知這魚在想什麼？”
    “當然，我並不知此魚在想什麼，但我想聽你們說。你們既然不說，那我就來說說看。”八王子指著其中一條魚，句句如響：“這魚父親說，我妻我兒在幹淨的池水中才會快樂，所以我為了讓他們快樂，會盡力不擾動底下的泥土。”
    他隨後又指向一條金黃的錦鯉，說：“這魚是母親，她說，我兒我夫在幹淨的水中才會身心康健，為了他們的健康，我永遠不會翻動底下的泥。”
    魚歡暢地遊動，池水清如泉水。
    他又指向一尾小魚，放輕音量溫柔道：“這是一條初生未久的小魚，他說，他的父母都如此做，因此，他正向父母學習不把泥土擾動的泳姿。還有，跟它說話要輕聲細語，溫柔有情，因為他還相當脆弱。”
    不擾動池水之泥？
    樓蘭王聽得興味正濃，正想再繼續聽下去時，魚池卻悄然無聲，靜悄悄地死寂。
    “是誰在偷聽？”倏然，八王子耳朵靈敏，現身在樓蘭王麵前，伸手就要抓人。
    樓蘭王笑了兩聲。
    “對不起，恕兒沒有相迎。”發現是父王，八王子退了兩步，原地跪首。
    樓蘭王扶起八王子，笑聲沒停下，進入室內。
    “來，我飯吃了一半想看看你在做什麼，你剛才說的真是好，為父的就送給你一把上等的樓蘭雕弓做為獎賞。”
    二人用膳畢，樓蘭王還不願離去。
    他還想多聽聽闊別多年的兒子在異地的所見所聞，高僧，德能，托缽苦行。
    “苦行苦嗎？”樓蘭王關切不忍。
    “不苦，苦行之苦，乃因心苦，心若是樂，則不苦。”八王子暢談他的天竺之行。
    那一夜，夜半三更，小殿的油燈依然通明。
    一連五天，樓蘭王每日下殿後就直往八王子的處所流連。
    盛美的花景下，八王子煢煢的目光吸引著宮女，吸引著一旁聆聽的八王子幫，樓蘭王的耳根子納進了那陌生的國土名號，卻聽得津津有味。
    我有一事不解，我聞西方有一國土名曰極樂，我樓蘭在中原之西，這極樂該是指我樓蘭才是。說這話時，八王子全身上下散發出王者風範，賢哲之態，與座者如沐春風，禽鳥集樹枝，星月高懸。
    好一個樓蘭的美景啊！
    樓蘭王於夜深更闌時步出小殿，舉頭，內心翻騰。
    “我的好兒瀟瀟，不管我的樓蘭未來將如何，今晚，我宛若做了一場美夢。”
    樓蘭王回到寢室，忠心耿耿的重臣恭守在門外。
    “啟稟大王，方才，太子又無故處死一名無辜的宮女。”重臣壓低了聲音。
    “為了何事？”樓蘭王歡愉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為了一盞油燈被風吹熄。大臣是如此說的。
    樓蘭王愣了半晌，哀歎了一口氣。
    星月依舊高懸，卻似烏雲攏月。
    老臣又重複那一句，太子的心性凶狠，並非樓蘭之福。
    樓蘭王看著老臣殷切出淚的眼、哽咽的喉、死諫的言，認真地猶豫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