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稀薄的枝葉，照進幽靜的山穀，濕潤的清新空氣中飄蕩著淡淡青草氣息。
    扶維在一片溫暖清新中漸漸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四肢百骸都盈滿了力量。
    緩緩睜開的眼，所見的是一個如神祇般精美絕倫的輪廓。柔和的唇線溫和親切，黑矅石一樣明亮的雙眼正溫柔的注視著自己。
    困惑的眨眨眼，隻聽仙樂般美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麼快就醒了嗎？”那聲音似乎遙遠縹緲，卻又確實近在咫尺。仍是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隻見那明亮的黑矅石更為深遂動人，“要不要再睡一會？”
    扶維下意識掙紮著要起來，身子一動，才驚覺腰上傳來的有力溫熱。他驚訝的睜大了眼，手已經抵上了對方胸膛，想要改變這似乎不太對勁的狀態。
    “誒，別急。”
    用力一推，急急的脫離了溫暖的懷抱。
    卻令他尷尬羞惱不已。
    原本好好裹在身上的單衣因自己魯莽的動作散了開去，赤裸的身體毫無遮蔽的落在對方的眼裏。
    可對方，衣衫整齊，正襟危坐。仍是如常的，麵上帶了淡淡溫和的看著他。“看你睡得安穩，隻給你披了件鬆寬袍子。”而後指了指一旁整齊疊放的衣服，“你換上吧。”
    扶維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才兀然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個狹小的空間裏。
    對方看出他的訝異疑惑，徑自起身，牙白的身影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竟也能優雅移動，掀了一麵竹草簾子，“一旁有些點心，你自取用。”
    望著那抹牙白的身影消失在草簾之外，扶維才緩緩回過神來。
    看這周圍擺設布置，以及方才掀簾時露出的一片翠色，都說明此刻他正置身於馬車之中。但奇怪的是，他從頭到尾，絲毫感覺不出顛簸不適。似乎車子並未行走……
    換好衣物，扶維急急的想知道自己到底處於何地。
    “小心。”
    扶維掀了草簾，正要一腳踏出，還未來得及看清眼前，隻覺腰上一緊，天旋地轉，而後落入剛才那溫暖的懷抱。
    “你要出來，怎麼不叫我。方才多危險！”聽得那溫言抱怨，語氣中卻明明白白毫無一絲責怪。扶維隻覺心頭一悸，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抬頭瞧去，著實嚇了一跳。
    車子分明是在急速前行。然而並非一般所見馬車行於路上，卻是急速穿行於巨大的林木間。筆直挺拔的巨大林木似乎望不到邊際，木冠枝葉繁茂，偶有稀疏的光線射入林間，那些巨大樹木也還清晰明白。
    堯河此時正乘於一隻巨大異獸背上。此獸威猛高大，足有七尺。通體灰藍，毛色純正。背胛處生出一狹長朱色肉翅，也才使得連獸帶車能平穩的穿飛於茂密複雜的林間。
    看到懷中人微張了嘴，驚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堯河腳下一蹬，一個旋身回了車箱內。
    扶維這才知道，為何車內如此平穩。隻是一切太過匪夷所思，此時回了車內，才理回些思緒。“這是何處？”
    堯河見他仍有些驚魂未定，溫和的勾起唇角。“正是祇夢森林。”側了側身，優雅靠坐，續道，“你可還記得自己如何而來嗎？”
    祇夢森林。
    是了，他得了令，取了圖，隻身而來。他要找姓曲的人，才能救得了祖母，救得了令華。
    扶維盯著眼前神祗般的絕美的容顏，有什麼聲音從記憶裏傳來。“我可以幫你實現願望。與此同時，我要求你的靈魂供我驅使。”隨之而來的，是身體某處灼燒一般的深刻。他惶然欲尋那處灼傷，卻始終不得法。是了是了，那是在靈魂深處的印記，是作為神仆的印記。
    堯河輕撫他的鬢角，“不必驚憂。我既應了你，便定會做到。你能來此尋我，不就是為了心中願望嗎？但若想得到，總是要付出些什麼。”見到扶維神色稍安，才溫柔手攬了他，“我向來不拘形式，你喚我堯河即可。我有需之時，自會使了你，平日你自便就是。”
    方才惶惑驚訝間，不免茫然，此時靜下來自然是記得之前之事。雖是清楚記得，可仍有一絲惶惶然。自古至今，幾人有自己這樣的好運。
    “堯河。”遲疑的輕喚。曲堯河。這便是他此後的主人。是他將靈魂交付的人。
    “嗯。”堯河溫柔應了，便閉了目養神。
    扶維感受著那溫熱的體溫，卻無絲毫不適。堯河抱人的手法嫻熟而舒適。隱隱感受到靈魂深處那灼熱印記，扶維放下心來。鬆了身體，將自己完全交付。
    行了小半日，終於出了祇夢森林，車子停在了森林邊緣處。
    “縈，你去吧。”堯河輕撫著異獸暗色的頭。高大的異獸溫順的伏下身子在堯河臂上親呢的蹭了蹭。而後轉身向森林裏飛去。
    “扶維。”堯河望著眼前的連綿小丘，臉上不經意帶出幾分溫柔懷念。“前麵便是令華了吧。”
    “是。”越過這片丘陵，便是一望無垠的廣袤平原。是大陸最富庶的令華之國。
    ***
    韋迦城。
    不愧是這片大陸上最富饒的國度之都，熱鬧繁華的街市，衣著講究行色匆忙的各色人群。原本以為會對這繁華塵世倦戀喜愛，即使不算迷戀，也會略有興趣。然而，當堯河真正踏上這片熱鬧的土地，才發覺如此無趣，原就清寡的心性，更加淡漠。
    “……堯河，我們……去宮裏嗎？”扶維早已醒來，此時正柔順的靠在堯河懷裏，眨眼看著上方絕美的主人，遲疑的開口。
    堯河淡淡一挑眉，像在回憶，“皇宮？我可不喜歡那種地方。”看了一眼懷中人，笑起來，“因為那裏太髒。”
    太髒？扶維這下更是茫然，誰都知道皇宮是集聚了天下財富的地方，不說其富麗堂皇，就是宮人也比尋常院府多了不知幾倍，如今竟被堯河說成是“太髒”。
    堯河知道扶維心裏疑惑，正要解說，卻聽簾外正方傳來低低的請示，“主人，已經到了。”
    扶維這才發覺周圍已經沒有了喧鬧聲，突然想起，那隻異獸已經離去，他與堯河到底怎麼來的？
    “嗯。”堯河應得隨意。一轉眼，已經攜了扶維落到地上。
    盡管扶維生長在韋迦城，卻仍想不出這是哪裏。隻是憑著聽不到鬧市這點，可確定此處偏僻。他們麵前是一處無名院府的正門，看得出大門被精心粉飾過，台階兩旁的石獸正是在祗夢森林見過那隻的模樣。
    “主人，請。”門前一高大的褐衣男子正微微低頭弓身，替堯河開了門。似是不屑扶維一臉的呆傻樣子，淡淡瞥了他一眼。
    扶維被那眼神凍得一激靈，趕緊跟上堯河。
    或是因趕路而略有疲憊，或是因重返這塵世而略微厭倦，堯河一進院落便不知蹤影。留下扶維對著那高大的褐衣男子局促不安。
    扶維從小生在宮中，何時不是一呼百應，從來隻有別人追著他諂媚討好，哪裏遇過這樣尷尬的情形，站在原處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這人對堯河恭順異常，又喚他“主人”，想必也與扶維一樣，既然同事一主，那麼相處融洽些，以後也大家方便。扶維整了整衣角，“我叫扶維，令華女王是我祖母……”誰知那褐衣男子根本瞧也不瞧他一眼，徑自轉身，似是追著堯河的方向去，留下扶維一人愣在院中。
    宮中規矩甚多，扶維從小便被管束，長期耳濡目染下，他的教養脾性自是不用說，可他哪時受過這種待遇，頓時一陣氣悶。一跺腳，“什麼了不起！”
    “嘻~”不知何時房廊下竟站了一個人。一身紫丁修出少年嬌好的微型，正一手捂著嘴，雙肩輕顫。
    扶維知是這少年定是看到剛才自己失態，心中尷尬，紅暈從雙頰一直蔓延至耳後。連雙眼也不知該往何處看，“那個，我……不是……我……”
    少年笑夠了，又打量了扶維一番，道：“沒想到，你也挺可愛。”
    扶維教養甚嚴，說話時自然是應該看著對方以示禮貌，這一看，才發現，那少年沒了衣袖遮掩，露出精致的小臉，靈動的雙眼幹淨明亮。聽他剛才誇自己可愛，語所天真自然，竟沒讓人覺得一絲反感，反而顯得這少年純淨美好。有這樣美好的少年向自己示好，當然應該回應，“哪裏，你才是幹淨出塵。我叫扶維……”
    “我隻說你可愛，可沒說承認你。”少年打斷他，偏頭輕哼，“虛榮的人類，誰不知道你叫扶維，令華的皇子有什麼了不起，到處炫耀！”
    於是，再一次被獨自留在院子裏的扶維徹底呆住。
    他招誰惹誰了？
    紫衣少年帶著惡作劇後的愉悅，腳步輕盈的穿過長廊。被一聲輕柔的聲音喚住：“優雲。”
    優雲尋聲音轉過頭去，午後的樹陰下，一抹熟悉的牙白正靠在一隻朱翅貘獸身上，“堯河。”優雲興奮的輕呼，飛奔過去一頭撲到堯河懷裏，小腦袋習慣性在堯河胸前蹭了蹭。
    但堯河卻不如往常一樣，摟著他輕言軟語。優雲抬頭，隻見堯河隻淡淡看他，不說話，也不回應。
    優雲仰著小臉略顯委屈，小聲道，“我又沒有食言，現在我已經不是堯河的仆從了。”見堯河仍是不冷不熱，討好道：“看我選的這地方不錯吧，我可花了好多心思呢。”
    堯河無奈的歎氣，“我不是怪你離開風涯跟我來此，有烏衣陪著你，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優雲適時眨起眼一臉興奮，“你怎麼知道烏衣也來了？”
    堯河瞪他一眼，優雲乖乖閉嘴。知道這小把戲哄不到堯河。
    “你對祗夢，還算熟罷？”堯河並不看他，目光幽遠。
    優雲不知道堯河為什麼自己卻扯開了話題，隻得愣愣點頭：“嗯。”
    “你獨自一人，從外界到風涯腳下，毫發無傷，有幾分把握？”
    “嗯~”優雲歪頭想了想，“九成。”以優雲的修為，祗夢森林裏那些個妖樹妖獸的，自然不放在眼裏，隻是必經之路上的三處魔障，需得小心。但是優雲從小在風涯潛心修行，心純氣淨，隻要小心些，也沒甚了不起。
    “那從涯腳到涯頂呢？”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堯河今天有些不對勁。
    優雲皺著眉有些為難，“七八成罷。”風涯雖是祗夢最北，其實也屬烏洛神山，是烏洛神山最南處。它不僅是妖魔兩族的聖地，也是烏洛神最喜愛的聚靈之地。優雲是貘族長老，妖力深厚自不用說，可他畢竟是妖，若是沒有烏衣這神子相輔，怕也是極易被仙氣所侵，損傷精氣。
    “若再加上父親在涯間設下的‘魑妖魅魔’呢？”
    優雲糾結了秀眉，臉色有些難看。但終是明白堯河的意思了。之前是與曲宛楓有契約在，受他庇護，於是從未受那障氣影響，當然也從沒注意過那涯間仙氣縈繞下的烏障陷阱。如今堯河已經全然恢複，那陷阱自然就撤了。誰曾想，那竟是連烏洛神都頭疼的“魑妖魅魔”。就算是與烏衣聯手，也最多五六成把握，更別說毫發無傷……可偏偏，就有人，連一絲妖魔之力也沒有，更無仙靈之氣，卻真正毫發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