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鶴唳風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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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武林大會已經過了許多時日,宋天宇的傷也好了很多,可關於龍利的背景,上官星也是一點線索也無,她已經向所以自己能調遣的人傳書過去,至今沒有一封回信。
又一日清晨,上官星按捺不住內心焦躁,還是決定去城裏看看情況。本來宋天宇也要陪同,可是武林大會一役後,宋公子這張臉實在是大出風頭,兩個人走在一起絕不是明智之舉,而上官星畢竟輕紗遮麵,喬裝起來也容易。
江湖再多紛爭,於老百姓都是無關痛癢,柴米油鹽的日子一成不變,杭州城依舊繁華熱鬧。上官星走在城中央大街上,仔細留意著各種人的各種言行。最後上官星走到了翠柳山莊在杭州的分號。
人來人往中,上官星留意到這裏會功夫的人明顯不少,但看穿著大多是布衣百姓,令人生疑。上官星點了些飯菜,讓小二裝好食盒說要帶走。
上官星一副無量等待的樣子,玩弄著手裏的兩根竹筷,心神卻全部集中在鄰桌幾人的對話上。這幾人要了好些大魚大肉,喝得正興起,也不管腰間鼓鼓的兵器快要露出來。
便聽其中一人醉醺醺的說道:“你說,不二山莊合辦誓師大會,那大會是在翠柳山莊開,還是劍舞山莊?”另一人道:“翠柳山莊財大氣粗,當然是他們做東家。”又一人道:“甭管誰開,當家的都是龍大盟主!龍盟主讓他們主事,是給他們麵子,到時候呂岩一死,功勞也分他們一份,多美的事兒!”最先開口的人似乎還有疑問,這次他放低了聲音,道:“不對吧?他們不是還沒有歸順大公子嗎?我們難道不應該和以往一樣,把他們……”那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但馬上旁邊的人就解釋道:“這兩家畢竟不像那些小幫小派,硬拚的話難免兩敗俱傷,而且,據說兩個老家夥骨頭很硬,公子也摸不清他們的心思。給他們便宜,如果聽話,那一切好說,不聽話,就讓他四麵楚歌。”“什麼意思?”那人剛要回答,一直不做聲的人突然打斷他們,道:“禍從口出,少說話,多吃飯。”四人彼此看了看,馬上停了探討,繼續劃拳喝酒了。
上官星的心沉了下去,“四麵楚歌”,這是不是意味著龍利已經在不二山莊的所有分號都布置了自己的人手,等到那什麼誓師大會,兩位莊主一定會集齊本家高手給對手施壓,保護呂岩,那麼相對薄弱下來的各處分號肯定不堪一擊。
事情越來越超出上官星的想象,待拿了食盒,便未作片刻停留,馬上加緊步子向城外趕,想著這件事要盡快告訴宋天宇,一定要想辦法避免最壞的結果。
上官星疾步前進,突然在裏城門不遠處停了下來,側身望向路邊的深宅大院,這是鐵府。如今的鐵府早已不複往日光彩,慘案之後周圍的住戶也大多搬離,盡管數月經過,但似乎仍然能夠聞見門縫裏飄出來的血腥味,大門上的重彩朱漆竟也隱約像極了凝結的血液,觸目驚心。
“那之後,就沒有人再進去過了吧。”這樣想著,上官星突然一凜,有個念頭浮上來。她看左右沒人,把食盒放在鐵府角門不起眼處,看了門上的封條一眼,身形一輕,縱身躍進了鐵府。
殘破的屋瓦,頹敗的花草,即便是百花爭豔的六月,這裏卻一派淒涼。上官星放輕腳步,穿過前院,看見廳堂半塌的門板後腳步頓住,一閃身躍上房簷,就像鐵林南被刺後那天的情形再現,她運用仙履步,倒掛翻身,輕飄飄攀進廳內房梁,悄無聲息。
“閣下好身手。”一個喑啞的中年男子聲音,上官星竟找不到他的確切位置。
上官星知道身跡敗露,也不慌張,展身拂袖,瞬間落地。她堂堂正正麵向廳內,抱拳施禮。“不知是哪位前輩在此,在下禮數不周,還請見諒。”
不大一會兒,就聽得咳嗽聲一陣接一陣,似乎怎麼也停不下來,緊接著,從耳室的幕帳後轉出一人,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尤其是身上斑駁凝結的血跡,他出現在這裏,就像是鐵府冤死的鬼魂從地獄爬上來一般。
上官星見她咳嗽的厲害,嘴角還有未幹的血絲,便從身上的桃紅錦囊裏找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青色的藥丸。上官星把藥丸遞給中年人,中年人費力的抬起頭,看著她,一動不動。中年男人淩亂的頭發遮擋了大部分視線,可即便如此,上官星似乎也能從那隱約的眼光中感受到強烈的警惕和敵意。
上官星保持著送藥的姿勢,道:“這是家兄自製的靈藥,補神健體,前輩傷重,先把藥吃了吧。”男人咳著,說道:“我怎麼知道藥裏沒毒?你又是誰?”上官星道:“那前輩又是哪位?怎麼會在鐵府?”
“廢話少說,我懶得跟你繞圈子,你不是龍家的人?”“龍家?你是說,龍利?”上官星心道:他難道是被龍利追殺?現在江湖中除了我們,還有誰和龍利作對?
中年男人看了上官星幾秒,沒有多說,指風掃過,上官星手上的丹藥已沒了蹤影。
上官星訝然,道:“前輩好身手!”那男人從身後抓來一支木棍做拐杖,顫巍巍的走了兩步,坐在廳內的賓客位上,道:“沒有好身手怎麼敢放閣下進來?不過,恕在下眼拙,閣下輕功了得,我卻從沒見過這種輕功,不知閣下師承何門何派?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上官星被男人的豪氣感染,也不推辭,便在一旁坐下。
上官星來到中原將近小半年時日,功夫不算,單說輕功的話,除了宋天宇,她還沒有遇見過比自己更強的人,即便是麵對各派當家,她也有這個自信,不然也不會和宋天宇一起明刀明槍的去砸武林大會的場子。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卻能看破自己的身法,而且他那麼容易現身,就說明他能感覺到周圍隻有自己一人,如此功力,她卻無法將他與江湖上那些個聲名顯赫的人物對上號,上官星越發疑惑了。
上官星也不隱瞞,誠懇言道:“小女子來自海外孤島,自小跟兩位哥哥學了些功夫,來到中原也不長時間,隻是聽說這功夫出自天緣,詳情也不清楚。”男人目光陡亮,聲音也高了起來,他說道:“天緣派?姑娘是天緣派的人!在下蓬萊風鶴,拜托姑娘引見天緣掌門!”
雖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既然上官星能對這個地方起疑,就說明肯定也會有其他的人對鐵府產生墨明棋妙的好奇心。商量過後,上官星還是決定帶風鶴回城外山寨,也方便自己為他療傷。
聽說眼前的靜好青年就是天緣派掌門明道望塵的徒弟,尤其是見過星華劍,風鶴更是激動,當下便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
自從在海邊救下那名叫沉魚的女子,從其口中得知蘇小姐到中原後凶多吉少,等不及沉魚清醒詳細詢問,風鶴便聽從蘇冰依的吩咐,帶著族人穿過茫茫東海來到中原。一路尋覓中,聽說了鐵家慘案,也知曉了武林大會的情況,卻奇怪的沒找到有關蘇佳雪的一絲線索。想到蘇佳雪出海的日期,算來正巧是鐵府滅門那日前後,那麼無論如何,蘇佳雪都不會和這件事脫了幹係。而現今,和案件相關的兩人,呂岩被不知底細的龍利擄走,鐵晨程則被人委托給了銅陵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按蘇佳雪的性子,肯定要先行尋找她的阿程表妹。於是,風鶴帶著族人憑借不俗的輕功和查探術,很快明確了鐵晨程的位置。那一日,他們算準了時機,就整裝集體去了銅陵郭家。
鐵晨程似乎被照顧的不錯。風鶴一行人俯身在房頂琉璃瓦上,望著前方燈光煌煌的廂房,窗戶紙上映出了鐵晨程伏案思索的影子。不大一會兒,一個十五六的少年拎著食盒進到房間。
“鐵姑娘,該吃飯了。中午你吃得少,我就上街買了好些肉啊菜啊,都讓廚房做好了,聞著很香的啊,你多吃點兒。要不那個白衣姑娘知道你吃不飽,會怪我的。”說著話,桌麵上已經擺滿了七八個盤碟,和一碗小山似的白米飯。
鐵晨程經過了那麼多的大起大落,好好一顆天真爛漫少女心,現在被折磨成一支泥潭敗蓮,千瘡百孔。她雙目無神,皮膚暗黃,臉頰上的肉也都不見了,頹瘦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三月前的鐵晨程曾經多麼的嬌俏可愛,靈動朝氣。
鐵晨程機械的握住硬塞過來的竹筷,無力的搭在桌沿上,雖未開口,卻也叫人仿佛聽見她心裏傳來的無數哀歎。
少年仍然在一旁站著,企圖繼續勸她吃飯。少年道:“鐵姑娘,今天我不能多陪你了,師兄晚上要檢查功課。你就多少吃一些吧,不然我就要遲到了。”
鐵晨程放下竹筷,聲音低啞,想來水也許久不進了。她並沒有看少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說道:“我不吃,你就不走麼?對不起,我真的吃不下,你走吧,別又被郭楓斥罵。”少年搓著雙手,不安道:“師兄教訓的凶,是對我好。我沒關係,鐵姑娘,你的身體最重要。我看著你吃。”
鐵晨程沉默著,少年嘴笨,也不知道怎麼勸慰,就傻傻的站在那裏,有些慌張的望著她。半晌,鐵晨程說道:“再不走,真的遲到了。”少年撓著後腦勺,愣愣的回道:“是啊,所以鐵姑娘,你趕緊吃飯吧。”
見這家夥是鐵了心看著自己,鐵晨程再也控製不住壓抑已久的悲戚,手臂微微顫抖,連聲音也開始顫抖。
“我說話你聽不懂嗎?!我不吃!你走啊!被人欺負就不長記性嗎?你到底要傻到什麼時候?我爹死了,娘死了,管家叔叔死了,陪我玩兒的阿菊阿丹死了,教我讀書的先生死了,後院種花的哥哥也死了……仇人就在眼前,我卻沒能報仇!我沒能替那些人報仇!我還有什麼臉活下去!你去找郭楓,找龍利,找誰都行,讓我見呂岩!讓我報仇!你聽見沒有啊沈澤?你腦子壞掉了耳朵還好使吧?我要見呂岩,我要報仇啊……”
鐵晨程瘦小的拳頭狠狠的捶打著桌麵,油星菜沫濺得到處都是。沈澤心疼的看著鐵晨程失態的樣子,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怎麼也不敢觸碰因悲傷而淚流滿麵的臉頰。沈澤努力思考著,說道:“鐵姑娘,你別這樣,別傷到自己。我、我要是能見到呂岩,我就替你報仇!可是,師兄師父都不會聽我說話……你別擔心,總、總有一天會做到的。所以,你先要好好活著。鐵姑娘,報仇之前要好好活著,報仇之後也要好好活著。”
“閉嘴!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現在就要報仇,現在就要!!”
鐵晨程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揮開手臂將桌上的碗筷全部都摔到地上,因為動作幅度過大,加上身子虛弱,最後一下收勢不住,一雙手掌將將甩在傻站一邊許久的沈澤臉上,留下清晰的掌印。
鐵晨程被響亮的耳光聲驚得一愣,但排山倒海的悲慟已經讓她沒有精力去管別人。她隻想發泄自己的憤怒與絕望,不然的話,似乎她馬上就要被這種絕烈的情緒吞噬暴斃。
鐵晨程不顧菜漬沾滿了衣衫,拚了命握緊了拳頭,一下一下的砸在桌子上,砸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