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祝阡麥跟在他身後，隔了兩層台階，視線落在他不怎麼聽使喚的腿上，“沙發上的冊子，你看了？你腿抖什麼？”
    溫扶欽不敢回頭，老家同村也有個神經病，父母不怎麼管，這人不分場合，心情不好突然就會給路邊的人來一掌，誰拿他都沒辦法，有理也沒地說。
    他顫顫巍巍地向後伸出一隻手，示意拿鑰匙，祝阡麥交出鑰匙，卻故意捏住不放，然後抬起手——
    溫扶欽被嚇得蹲下抱頭，不斷求饒：“別打我！”
    “我為什麼要打你？”他扒開溫扶欽的手，捋了捋他的頭發，“你頭上有彩帶屑。”
    原來是這樣，他迅速起身，鑰匙插了好幾次才對準鎖孔，急忙往右一扭，鑽了進去。
    還沒來得及關門，祝阡麥就跟了進來，反手推上不鏽鋼門，將一切光源隔絕在外。
    “你做什麼？”在黑暗中，溫扶欽不敢輕舉妄動，後背不敢落空，靠在了牆上，指尖冰涼，額角已密出冷汗。
    “說，”他靠近，一隻手抵在牆上，聲音在空氣中回蕩，有些瘮人，“到底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不懂你說什麼。”溫扶欽嗬嗬嗬傻笑幾聲，試圖彎下腰逃走，卻被他躋身擋住。
    溫扶欽被懟在門角，被祝阡麥橫擋在一個極小的三角區內，動彈不得。
    祝阡麥又抬起另一隻手，抵在門上：“為什麼這麼怕我，不說清楚你不能走。”
    看來一切都躲不過，溫扶欽不想在這黑暗角落多待一秒，於是如實交代：“我在沙發上看的XX精神醫院的病例，但是放心我沒打開看。”
    “就這個？”他繃直的雙手鬆了鬆，試圖解釋，“我就是找個理由搬出宿舍，你放心，醫生說我這不算瘋病，不知道這麼說你懂不懂，以後會有說法的。”
    溫扶欽不停點頭“嗯嗯嗯”，神經病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不相信我？”他語氣中帶著失望，更多的是無奈。
    “相信，相信，”溫扶欽的身體向後縮了縮，“不過我現在真的困了……”
    正說間，臉上傳來一陣暖意，是祝阡麥手心的溫度，他似乎還在臉上輕輕安撫了兩下，本能應該是閃躲，但為什麼他如觸電般動彈不得，也沒下意識將眼前的人推開。半天才聽到祝阡麥開口：“原來當時，大家都是這麼想你的……”
    溫扶欽成功摸到門鎖，“哢嚓”一聲，門被打開，露出一條縫，光躥了進來，照到祝阡麥臉上，看著莫名感覺有三分心疼、五分愁緒和兩分克製。
    他不情願地將手放下，溫扶欽成功上樓。
    “其實精神疾病不是隻有瘋子，還有一些別的病。”祝阡麥忽地說，溫扶欽的腳步邁在空中，不知道該落到哪層。
    溫扶欽還是跑到了樓上，趴在樓梯扶手上向下望，尋著光源看到他的背影，不解地問：“別的病？”
    “時間到了我會和你解釋的。”祝阡麥說完，還歎了口氣，轉身走去，關上門，一切又回到黑暗中。
    溫扶欽急忙來到書房，開燈開電腦，屏幕上閃現Windows98的畫麵，撥號等了許久，他才打開IE瀏覽器。
    這麼看，他說的別的病，好像是抑鬱症？
    他若有所思，想起在市場內聽人說過“天涯上有人發過租客糾紛”的帖子，於是打開天涯社區，花了十幾分鍾，填了真實姓名和身份證號，注冊賬號後，在生活雜感板塊裏發了個帖子：
    -房東遇到怪租客，求天涯高人支招！
    確認好標題，他打磨了半天內容，把發現病例的事寫了下來。
    然後按Ctrl+S鍵保存了網頁。
    洗漱完躺到床上，睡意全無，他從床頭櫃的一摞書中隨意抽出一本《知音》，看了幾篇有關**的內容，全是柔情蜜意，他合上書，想起母親那句“像你這麼大的，同村的娃都生倆了”，揚起頭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
    看來要相親了。
    次日，他直接給自己放了半天假，睡到下午一點，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吃飯，而是開電腦看網友評論，隻有三樓，其中兩樓是廣告。
    小燕子偷仙劍草藥：拍磚，你都說是好人了，別歧視。
    小孩回複：樓上說的對。或許，可以再觀察看看，不要傷了好人的心。
    WW666回複小孩：精神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裝瘋子。
    皮具小溫挑眉回WW666：他不是瘋子。
    又點到“小孩”那一層，想了半天，他敲下鍵盤：你說得對。
    這句話他回的時候覺得自己很有意思，好似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隻是借別人之口給自己吃個定心丸。畢竟祝阡麥和同村的那個“瘋子”相差甚遠，此人在為人處世上起碼有著成年人該有的思維，隻是……
    他抓了兩把頭發，隻是手腳不太老實。
    他下午來到店裏，已快到三點，最近是淡季，市場上人不多，進店的客戶也沒幾個，隔壁老板娘又來八卦。
    溫扶欽跟著市場廣播裏播放的《謝謝你的愛1999》，吹著音準全無的口哨，和老板娘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老板娘一把挽起店裏小妹的胳膊，從兜裏抓出一把瓜子：“你聽說了嗎？跨年那天，星星廣場附近有輛車撞到路旁的柱子上了，人都沒了……”
    小妹眼睛發亮，捏起一個瓜子，饒有興趣地說：“新年新氣象，呸呸呸，然後呢？”
    老板娘故弄玄虛，轉身拍了拍正在整理貨架上皮帶的溫扶欽：“還是輛皇冠！”
    溫扶欽猛地怔住，一股冰涼從腳底往上湧，下意識咬住大拇指，動作大了點，皮帶掉了一地。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看著他，又繼續低頭嗑瓜子。
    “車牌看到了嗎？”溫扶欽感覺不能呼吸，全身的雞皮疙瘩褪不掉，說話時聲音都打顫，“人當場就死了？”
    老板娘搖搖頭：“誰會記得車牌，人沒了，莫名其妙消失了，到現在都沒找到。”
    溫扶欽快步紮進裏屋，老板椅的皮質涼得他一哆嗦，踉蹌著坐下時，膝蓋撞到桌腿，他揉著腿，不禁開始後怕，人消失了是怎麼回事……？
    昨日若不是被祝阡麥攔住，出車禍的會不會是自己……？
    店鋪比較深，中間做了隔斷，當季新品均在外麵。裏麵就比較亂了，放著老板桌和老板椅，地上堆滿貨物，牆上擺的也是些過季品。
    他再也沒聽清外麵兩個女人的話，隻覺得耳朵一陣嗡鳴，打開抽屜，翻出祝阡麥的身份證複印件，對著那張在即使是黑白色也俊俏的臉碎碎念：“你是不是救了我？”
    毫無征兆地，溫扶欽感覺這張臉越看越眼熟，竟感覺當初祝阡麥撿小狗那次，和自己不是第一次見麵，還有這個名字，他忍不住念叨著，莫名有一種心安感。
    他拿出諾基亞，大拇指不停在數字鍵上敲，車禍、猜疑、感謝，有好多想問。
    一段字下來，完全超出了一條短信的字數限製，他咬咬唇，這些可以當麵問，於是發去幾個字：我們之前是不是就見過？
    剛發完短信，外麵就傳來小妹的聲音，不知她在和誰說話，溫扶欽抬頭，祝阡麥撞進視線。
    他手裏拎著個塑料袋，裏麵裝著兩罐橘子罐頭，“秀可牌的，你嚐嚐，很好吃，我猜你會愛吃的。”
    溫扶欽下意識想躲，卻見祝阡麥把罐頭放在老板桌上，轉身就走，又回頭補了句，“你沒事吧？別總熬夜上網，對你眼睛不好。”
    待人走後，他才發現方才隻知道慌了，一切疑問尚未問出口。他攥著手機跑到離市場不遠的報刊，買了張當日新聞報。
    他拿起報紙快速翻到車禍報道。雖是黑白照片，但除了模糊的車牌號，其他看上去竟與自己的皇冠一模一樣。
    倒吸一口冷氣後，他強迫自己鎮定，摸著褲兜裏祝阡麥的身份證複印件，蹭過“1979年”，比自己還小三歲，想起他在車上搶鑰匙時強硬的態度，心裏很不是滋味。
    目前看來，祝阡麥應該不是瘋子，但有些行為的確讓人費解，誰會將剛認識的房東“舉高高”？
    最後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諾基亞正巧響起，打斷他的思路，他拿起手機瞥了一眼，見到祝阡麥回複：
    報紙看了？現在相信我沒騙你了？還有，你終於覺得我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