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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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放學,餘歡見見深出校門後一反常態朝反方向走去,並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在周圍人中顯得尤其突兀。
餘歡看見了見深,她剛想張口,卻被那道熟悉的冰冷目光生生壓了回去。
突然,見深一頭紮進人群,快速閃進地鐵站內。
餘歡猛的轉身,看見遠處三個黑衣人猛刹住腳,和她對持著。在她發愣的功夫隱入人群中消失了。
短短幾秒,餘歡甚至能感知到剛才心跳起伏尚未平息,此時後知後覺的狂跳,瘋狂的想要掙脫胸腔。
要是剛才她沒跟著見深……要是剛才她沒轉身……要是剛才他們衝過來……
餘歡想著,匆匆跑向地鐵站。六點鍾是下班高峰期,餘歡猛然一跑,幾個人忙向兩邊閃躲,紛紛向她投來不滿的目光。
餘歡扯著書包帶子一路順著台階狂奔,身邊閃過放學的學生、下班的打工人、環衛清潔工人……就是沒有見深。
在飛奔過拐角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
謎團層層疊疊,越來越多的事實開始爭先恐後浮上水麵,底下暗潮洶湧,錯根盤繞。
餘歡跟著那道身影,步步緊逼。而對方同時感受到了她的存在,開始往人少的地方跑。
地下光線昏暗,地形錯綜複雜,到站提示的電子合成音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身後人漸漸稀疏,身處地勢越來越偏僻,空調溫度極低,吹的人從骨髓裏升起一股寒意。
周遭已經無人,她們跑到了內部工作區。
在走廊中央,見深停下,餘歡立馬站住。見深慢慢轉身,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餘歡全身緊繃,提防著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餘歡站著不動。
她慢慢近了,兩人近在咫尺,見深伸手就能抓住她。
兩人在陰暗的走廊裏對持著,仿佛陷入了無限循環。
見深出手的速度終歸比餘歡想象的要快,一陣無法察覺的風流經,在餘歡回神以前,就被捂住了嘴。見深右手圈住她身體,左手捂嘴,將整個人牢牢控製在懷裏。
昏暗的空間裏,見深的聲音第一次響起,仿佛迷失歸途的魂靈,在天地間回蕩。
“為什麼跟蹤我。”
餘歡不語。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半點反抗。順從的站著,仿佛這一切都已經預料到。
“為什麼。”
見深語氣裏帶上了認真的意味。
餘歡將左手撫在見深左手上,仿佛在安撫——
她左右手各抓住見深的左右手,身體後甩,與此同時雙手猛的一扯,迅速掙脫。
見深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瞳孔收緊,麵色凝重,大腦卻給不出任何反應。在真正的驚異麵前,所有的反應都略為遜色。
餘歡向前一步,臉上不再是平靜。目光透出鋒芒,氣勢令人窒息,言語所指,處處顯出精確。
見深癱坐在地上,毫無掙紮與生氣。
餘歡緊盯著她,目光如同鋒利的劍芒,將兩人同時貫穿。
她看著她,吐出的每一字,都是為截取她的反應,說出的每一句都是為了讓她萬箭穿心。
嘴一張一合,深黑色的瞳仁從始至終緊盯著她,為的就是徹底擊垮她內心最後一道防線。每吐出一個字,那片深黑色的海洋就在眼前放大一分,清晰無比。等她徹底聽清,那片海洋便會以n次方的形式,徹底失控,將她卷成碎片吞入。
“其實你不是右利手。”
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無比晦澀。
一瞬間產生了好笑的念頭,一瞬間抑製了惡心的衝動,緊接著眼淚湧上心頭,說不出的委屈可以在一秒之內決堤。對周圍所有都感到陌生,對看到的每一個人打心底說不出的厭惡。眼淚上來時逼著自己微笑,去數身邊每一事物,去從未有的詳細感知這世界,同時自嘲。
結束了就是結束了。
明明隻是被撕開了很小的口子,而別人隻是無意窺探到了冰山一角。卻非要自暴自棄的說什麼都結束了,並在一瞬間之內放下了所有的念想。最好的變成了最壞的,最壞的變成了最好的,可以一直不離不棄的堅持,也可以把用生命去守護的珍寶毀於當下。
他們隻是太在意自我,可以用這種方式去愛自己,也可以用這種方式去懲罰自己。他們試著去愛,卻要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證據呢。”
見深臉上閃過刹那自以為是的慌張,轉瞬即逝,卻被餘歡敏銳的捕捉。
突然間,餘歡又有了極大的自信。她朗聲說,聲音不覺放大。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開始懷疑了。
“記得嗎,遇見第一天,我無意中抓住你的手腕,你卻狠狠將我甩開,這裏麵一定有什麼問題。
“看你寫字,總是會下意識從右往左,左大右小。
“那天你拿刀的手雖然是右手,但是卻是斜著刺過去的。
“最重要的是,剛才你捂住我的嘴巴時。
“用了左手。
“下意識的反應,是無法改變的。
“你以為做得足夠精妙了,實際上總會免不了一些疏漏。”
餘歡微微一笑。
“至於你為什麼要用左手,背後的原因,隱藏的秘密,不需要我說吧?”
見深定定看著她。
“這不是重點。”
“當然不是。”
餘歡笑**回答。
“這隻是一個邏輯推理。不過,肯定還有更多被隱藏的秘密。
“你願意講嗎?我願意聽。”
“我憑什麼要跟你講,比這些苦難的多了去了。”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苦難有很多,但並不會因為別人的苦難就讓你的苦難減少半分。能帶著笑將這些一一講述的人,都是自己在背後吞下的淚水。
“正因為苦難有很多,才需要有人來出現在你的生命裏。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不可以做那個品嚐你全部眼淚的人?”
“算是吧。
“我不需要幫我分擔苦難的人,也不需要能聽我傾訴的人。”
“那你需要什麼人。”
“像你這樣的傻瓜吧。”
“具體點。”
“一個不會從我的世界裏突然消失的人。”
那天她們並肩坐在深幽的走廊裏,書包並排放著,旁邊有兩瓶玻璃瓶可樂。
第一次,餘歡聽見深講了個漫長的故事。
我於二零一一年十月十三日出生在北京市朝陽區。
從小家裏衣食無憂,原生家庭相處融洽。
我的父親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醫生,他是首都二院的外科主任。醫術高超,憑著雙手行走於陰陽之間,無數次救人於生命邊緣。
在我十二歲那年,他主持了一場手術,手術很成功,但病人卻在術後第三天死亡。
一條年輕的生命逝去了,固然令人惋惜。
但在屍檢時,卻發現病人不是因為術後感染而死,是因為術中心肺係統驟停而導致。
屍檢發現病人有風濕性心髒病,手術時不能全麻,並且病例上申報了。
父親主刀,因此他被拘留。
那個病人背後有及其龐大的家族勢力,他是家族長子,繼承了家族產業,有未婚妻在等著他,名下留了幾個億的資產和兩套四合院。
很不幸,他們家族在國內影響力太大了。醫院出於影響,把父親開除了。
開庭時我看了全程直播。他們家族的代表德高望重,站在法庭上,仿佛代表了全世界的光明。
他們並不是黑道勢力,全部都是謙謙君子。
但是世界就是這樣,人們隻願意相信他們所看到的。狼一生下來就背負了惡名,兔和綿羊卻是正義的化身。
餘歡,你知道嗎。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不是好人受到譴責與不公,而是一旦整個社會的天平都向著某一方向所傾斜,那麼真理便如他們所願。
隻要看到一點點表象,加上幾陣風吹草動,然後再被媒體一發酵,融入人們各自想象,真相便形成了。
整個事件經媒體報道後,我們一家的生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父親入獄,撤銷公職。
母親在單位受人白眼與議論,被上級欺壓。
在原來的學校,他們叫我殺人犯的女兒。經常幾個人將我堵在洗手間,將我的書倒出來,然後讓我跪在他們麵前用嘴去銜。或者扇我耳光,用筆在我衣服上亂畫,讓我自己辱罵自己。就因為我是殺人犯的女兒,他們就個個比我高尚,個個比我幹淨。誰都可以欺負我,他們欺負我叫為民除害,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正義。
但我清楚,我還沒到還擊的時候。
有一次我把視頻錄下來交給了老師,老師立馬交給了德育主任。可是後來我才得知,主任為了不引起騷動,把視頻刪了。
後來我把他們約到校外打架,他們沒當回事。
但其實我真的不想活了,這樣的每一天活著如同死了一般。我也不怕被開除了,這樣的學校隻配交出他們這樣的敗類。表麵光鮮亮麗,實際早已腐爛不堪。
那天不管他們怎麼打,我都死死揪住一個人往死裏打,因為她是策劃一切的主謀。
那天我刪了她十幾巴掌。
第一巴掌,為了報她逼著我磕頭的仇。
第二巴掌,為了報她扇我耳光的仇。
第三巴掌,為了報她剪我頭發的仇。
除此之外,還捅了幾刀。
“那……刀……”
餘歡小心翼翼問,生怕刺激到她。
“我那幾刀。
“是留給我自己的。”
餘歡想到什麼似的,瞳孔收縮,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搭上了見深的胳膊。
衣袖應聲滑落,雪白繃帶一圈一圈散開,無聲落在地上。
幾道深紅色高高隆起的疤痕帶著縫合線,張牙舞爪從掌根斜切下小臂,橫行交錯,一片觸目驚心。
此時它們就停留在那裏,仿佛無聲的證詞。
“為什麼……”
餘歡緊緊抓住她,不可置信。
昏暗的燈光下,見深低垂著眼瞼,白熾燈透過發絲,在側臉下映出毛茸茸的輪廓,整個人柔和了很多。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不願意去恨了。
“我厭惡自己包括他們所做的一切。
“這幾刀,是我為了給自己贖罪。”
餘歡聽她繼續講述。
後來,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
這件事鬧到了學校,我透露了之前他們的所作所為。警察向德育主任索要視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刪除的事實。
我將視頻原件交給了警察,德育主任被革職,霸淩我的人被開除,但我也受到了停學處分。
再後來……
我就轉學了,來到這裏。
剛才的黑衣人,是幾個**的記者。
整個敘述過程中,餘歡看著見深極為平靜的講著,語音毫無起伏,聲音不大不小,卻及其清晰,透著十三四歲少女特有的清澈。那些事情從她嘴裏說出來時她麵色毫無波動,神情仿佛在正常的敘述自己的一天做了什麼。她在講述自己的遭遇時聲音清澈,有條有理,仿佛隻是在一條條盤點學到的知識。
餘歡湊上去,輕輕環住了她。
見深既沒有回饋也沒有反抗,隻是順從的將腦袋擱在餘歡肩上,任憑餘歡摟著自己。
餘歡眼眶泛酸,忍不住抱緊,緊緊擁住她的後背,撫著她的頭發。
能感受到見深身體漸漸放鬆,將臉埋在餘歡肩上,呼吸聲音很輕。一開始隻是均勻平長的呼吸,漸漸帶了水氣。
“我也不知道啊……”
見深辯解似的小聲,話音未落呼吸開始急促,餘歡肩頭一濕,兩顆水珠奪眶而出,洪波洶湧,止不住淚流。
她真的很委屈。餘歡想。
整個過程,見深帶著委屈的哭腔一直小聲重複著那句話,仿佛在跟人辯解。隔一段時間便停住,什麼也不說,眼睛睜的大大的,裏麵亮晶晶盛滿了眼淚,終究眼淚還是流下,又自我辯解似的重複起來。餘歡輕拍她的後背,淚眼朦朧看向餘歡,聲音大了些也認真了些,還帶上了較真的意味。
從始至終,餘歡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陪著見深。
過了十幾分鍾,見深突然停下,迅速恢複正常,不忘轉頭問餘歡一句。
“我沒哭對吧。”
餘歡順著她的意思回答。
“嗯,沒哭沒哭。”
見深“嗯”了一句,臉上表情卻仍舊看不出什麼變化。
餘歡在見深不注意時悄悄貼近,微微傾身,嘴唇貼上對方眼尾。
很輕,如蜻蜓點水般,微微的一個吻,帶著小小的歡呼雀躍。
見深思緒遊離突被拉回,措不及防,身體猛的一震。
餘歡唇角輕揚。
“你的眼淚很甜。
“希望你下一次流淚,是因為幸福。”
見深不說話。
良久,嗯了一聲。
餘歡趁熱打鐵。
“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六月的天,黑的偏晚,七點來鍾卻還是灰藍色。
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人,這個時間已經吃過晚飯。小區、公園、路邊,到處都是乘涼的地方。在小區看見榕樹底下帶孫子的大媽相聚一起八卦,廣場中央有阿姨們跳廣場舞。公園路邊有大爺下象棋圍棋打牌搓麻將,不會這些腰裏別個老人機躺在長椅上聽聽相聲評書一樣的愜意。小孩子們成群結隊走街串巷惹貓逗狗,今天二單元和三單元的打架,明天這條街的和那條街的拌嘴。個別實在想外出,奈何家裏大人不準:“先把作業給我寫完再說!”隻好借著沿街大排檔桌椅,一邊寫一邊眼巴巴看著外邊,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偷摸溜走。
疲憊了一天的整個城市好像也在這一天放鬆下來,卸去了一身疲憊,回歸本色。整個城市生機勃勃,人們為了生活而奔波,沒有詩隻有遠方。雖說誰的遠方都是一樣的迷茫,但遠方就是他們許給自己的救贖,有了遠方也就有了方向。在這裏,整個城市都是快節奏的發展,偶爾喘不過氣,停下來緩一緩,發現很多不易察覺的美好在繁忙間流淌。月薪幾萬固然令人羨慕,一日三餐早茶火鍋小龍蝦同樣值得豔羨。日子再快,也要回過頭來過一過生活。
見深同樣熱愛這座城市,說不清為什麼。
她喜歡這座城市的生機勃勃,喜歡這座城市的蓬勃朝氣,喜歡這座城市節奏切換自由,喜歡這座城市年輕開放包容。
這裏的人有獨特的生活節奏,以及對生活獨特的見解。他們喜歡把生命過成童話,每一天都不厭倦懈怠。
她們來到學校門口,餘歡拉著見深就往地下車庫鑽。
從地下車庫出來,見深發現她們在C座教學樓的架空層。
兩人什麼都沒說,默契的貼著牆根,避開保安的巡查,徑直上樓。
聲控燈壞了,整棟樓一片寂靜。老師們已經下班,所有教室都暗著燈。
走在樓道裏,寂靜的反常。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很輕的在樓道裏蔓延開來。細微的呼吸聲中,心跳一下下的撞擊著耳膜。
餘歡偏頭看了看見深,用目色詢問:怕不怕?
見深鎮靜的搖搖頭,腳步一下放緩了許多。
兩人走到七樓,那裏是天台,門外有兩級台階。
餘歡將手伸進書包,費力的找了一陣,掏出把鑰匙。
“找到了。”
對上見深疑惑的目光,餘歡微微一笑。
“天台是荒廢的,不會有人上來。
“鑰匙放在台階旁邊,我用雜物間的替換了。”
餘歡將鑰匙插進鎖孔,擰了幾下,將膠皮鏈條取下掛在把手上,雙手握住門把手,輕輕往兩邊推去。
門吱呀呀輕叫一聲,餘歡隨即警覺往樓下看去。確認無恙以後帶著見深進去,從裏麵反鎖上。
跨入門內,見深忍不住向四周看去。
天台大概有五百多平方米,水泥鋪的地板,四周空空蕩蕩。在中央立著間平房,旁邊是消防梯。
餘歡在前麵向她招手,見深過去。
“上來吧,很安全。”
餘歡坐在平房頂笑笑,見深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上去,她將書包放在地上,自己慢慢靠著牆壁坐下。
“上麵怎麼樣。”
“好啊,上麵挺好的,晚風很舒服,還能看見一整個校園。”
餘歡眯起眼睛,天際線壓的極低,直直墜入城市高樓之中,夏天的風擁抱整個城市,深紫色的天空混著橘紅的雲朵。
多少個和現在一樣的白天黑夜,她像現在一樣坐在這裏。
在空曠的天台上,頭頂厚重的雲團仿佛下一秒就要壓下去。空氣裏帶著南方特有的潮濕,以及東亞小孩不被理解的孤獨。
餘歡站了起來,一瞬間,天地之間隻剩她一人。
是因為蒼茫,所以孤獨。還是因為不被理解的渺小,所以孤獨。
太陽下山了,撤去最後一絲光線,天地之間,到處都是看不見的孤獨。
日落後,八分鍾,天黑了。
見深伸手,努力在空中摸索,拚命去抓住一束光。
現在留在手中那束溫暖的光線,是來自八分鍾以前的太陽的。如果這一刻,太陽熄滅,八分鍾之後,世界便會陷入混沌之中。
有些人直到失去,才明白自己曾經擁有。
“以後我們把這裏當作我們的秘密基地吧。”
“嗯。”
日落後,整個城市退去最後一絲燥熱,天邊彌漫水氣,暮色清爽,城市上空是憂鬱的淺紫。
天空的盡頭,月亮升起來了。
地平線的盡頭是無邊暮色,兩個女孩倚著欄杆望向遠方。
擁有一個朋友,這個感覺餘歡已經很久沒有體會了。
在這世上,如果能有一個人,走進自己的生命,成為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即使是在人群裏不經意的一瞬,或者是茫茫人海裏的擦肩而過,她也會拚盡全力去抓住。這世界太艱難,我想找一個愛自己的理由,而你是我對這世界的所有溫柔。就算遇見之後,什麼都沒有改變,那,至少你是我的最大救贖。友情不是上天賜予的禮物,而是兩個靈魂幹淨的人的互相吸引。不用遺憾為什麼沒有早些遇見,遇見你之前的所有日子,都是為我們的相遇做的鋪墊。
見深每天都會在書桌裏發現一顆糖,有時是荷氏,有時是悠哈,或者阿爾卑斯。旁邊還會附上一張便利貼,上麵是餘歡自己畫的簡筆畫。
有一張見深研究了半天,最後忍不住拿著去問餘歡。
“這畫的是豬嗎,挺可愛的。”
一個圓腦袋,兩個耳朵,小眼睛,鼻子是一個球,沒有身體,腦袋上有根卷曲的疑似尾巴的線條,筆的顏色用心的選了粉紅色,怎麼看都像頭粉紅豬。
餘歡瞪大眼睛,一臉不置可否。
“啊……看不出來嗎?是你呀!”
一瞬間,見深表情瞬間扭曲,餘歡看得出來,她在盡力控製。
“我有那麼……嗎?不至於吧……”
餘歡看著陷入絕望的見深,笑的死去活來。
見深麵部表情抽搐一下,忍不住揚起嘴角。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這麼笑過了。
以往她隻認為這些麻煩且幼稚,也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可是每天拿著糖,看著餘歡那幼稚的好笑又認真的簡筆畫,心情跟著美麗許多。
換座位時,她們的座位被調成了前後桌。
在老師眼裏,與往常無疑。
數學課時,見深默默在草稿紙上寫下公式,一個紙團從耳側擦過落在桌上。
見深用數學課本擋住,悄悄拆開。
後麵傳來噗呲一聲輕笑,見深扭頭。見餘歡笑的飛揚跋扈,神情裏透著明目張膽的幸災樂禍,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肩上,還不忘提醒。
“你看……哎呦笑死我了你快看……”
見深心說看就看,一狠心將紙團徹底打開。
不看不知道。
巴掌大的紙片上歪歪扭扭畫了一個小人,“DB”兩字差點沒讓見深背過氣。定睛一看,標誌性的黑框眼鏡與地中海一個不落,左手全品右手新課標,兩道冰冷的目光掃視眾生。
翻過來背麵一行極其漂亮的瘦金體寫著四個大字:問題不大。
見深忍不住笑到背氣。
回過頭去兩人目光相遇,相視一笑。六月蜜色驕陽斜射進教室,慷慨灑在兩人之間,麵容沐浴在陽光之下,令人為之動容,美好到看不清。老師轉身拍落手中粉筆灰發現了她們的小動作,走來抽出見深手中的紙條還未一睹為快就放到投影儀下讓全班同學引以為戒,然後在哄笑聲中抬頭驚慌失措的撲向講台去關掉投影儀,卻發現如何也關不掉引來更大哄笑於是無奈之下陪著同學們一起歡笑。見深主動起身下位拉起餘歡向後走去,兩人臉上都掛著笑。
那一瞬間餘歡為之動容。
她不是別人眼中的怪物,而她也不是與世俗背道而馳的怪人,她們仿佛和許許多多對朋友一樣,簡單的享受哪怕是轉瞬即逝的幸福。
即便站到後邊,餘歡卻還是不老實。一邊目不斜視盯著黑板,臉上神情如同宣誓般嚴肅,一邊以幾乎每分鍾兩百字的速度向見深輸送她的胡思亂想。
見深向後一靠,慵懶的聽著餘歡的講話。
這幾分鍾,甚至餘歡自己都沒意識到,剛剛的她和以前那個沉默的餘歡判若兩人。
而見深想的是——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多好啊。
課間時分,見深往洗手間走去,後麵一路跟了個小尾巴一樣嘰嘰喳喳的餘歡。
餘歡嘰嘰喳喳,對比起來,半天一聲不吭的見深便顯得沉默。
走到門口見深突然聲音很低問:“你會不會討厭我。”
餘歡一聽,顧不上矜持,和鴨子一樣笑的驚天動地:“什麼?哈哈哈哈怎麼可能……”
“我是認真的。”
見深皺眉,看著餘歡,放緩語氣一字一句說。
“我從來隻會沉默,你對我的關心和好,我從來都回複不了。
“你的幽默麵前我總是笨拙,你的歡笑麵前我總是沉默。
“我是不是很沒勁啊。”
餘歡笑了,眼睛亮晶晶看著見深,看的她心裏甜甜的。
“怎麼會呢。
“我有什麼開心的可以和你分享,你可以包容我的一切,怎麼會討厭你呢。”
見深笑了,揉她頭發一把。
幾步路硬被兩人走了三四分鍾,跨進洗手間時,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陳今麥。
門外能隱隱約約聽到壓抑的抽泣,是那種絕望的哭聲,像在空氣中溺亡,聲音一點點被真空吞噬。
餘歡偷偷看了好幾次,期間還反複向見深求證。
“她是哭了嗎?”
“她好像哭了耶。”
“她哭的好傷心,上次我的錢包丟了都沒哭這麼傷心。”
“她究竟是怎麼了……”
“要不我去問問……”
見深下意識伸手攔截,臂彎一空,餘歡從她手臂底下溜走。見深條件反射追進洗手間。
洗手間裏隻有陳今麥孤零零站著,等餘歡趕到,她已經不哭了。
“我的天呀,你還好嗎?”
餘歡下意識抬手想摸摸她的頭。
陳今麥迷迷瞪瞪抬起頭,看了一眼餘歡,有氣無力搖搖頭,又把頭低下。那一瞬間,餘歡甚至不確定她是否看清自己,伸出去的手一下縮回。
“你朋友呢?”
“沒了……全部沒了……”
陳今麥隻會機械重複著這一句,根本無法理解餘歡在說什麼。
“沒了?”
餘歡瞪大雙眼,腦子好不容易轉過彎。
“你的意思是……你沒……朋友了?”
“沒了……徹底沒了……”
陳今麥說著突然放聲大哭,說話聲被抽泣聲蓋的很低,此時已經陷入完全混沌狀態。
餘歡慌的快要暈倒,結果陳今麥突然將埋在臂彎裏的臉抬起,看著餘歡一邊哭著一邊瞪著她大吼。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你和他們一樣!”
“我不是她們……我不是……我我我我真的不是!你可能是誤會了但我我發誓真的不是!”
餘歡急到語無倫次,一瞬間甚至產生了掏出校卡自證清白的想法。
陳今麥隻顧嚎啕大哭,半句話也聽不進去。
“你不要哭……”
餘歡慌的手忙腳亂,一時間手足無措,隻能試著笨拙的擁抱她,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一遍遍重複“沒事了”。
這招奏效,哭聲逐漸平息,見深害怕陳今麥清醒以後對自己大打出手,試圖撤退卻發現對方摟的太緊,根本無法控製。
一直沉默的見深突然上前伸手,從陳今麥的外套口袋裏掏出個易拉罐。
“這是什麼……荔枝味飲料……?
“我天……”
見深皺眉,看她這樣子不像是喝的飲料,倒像是喝了紅酒。要不是她身上沒有酒氣,換誰都會以為她喝了什麼。此時她的狀態,已經不隻是微醺而已了。她心說這得喝了多少。
“餘歡!”
見深將手中罐子丟進垃圾桶,和餘歡一起將人扶到隔壁校醫室。問明原由,校醫立馬打電話給班主任。地中海趕到,臉色不算太好,兩人在一旁看著地中海打電話,餘歡忍不住嘀咕。
“完了。”
“什麼完了?”
“我是說陳今麥要完了,她今天被接回去,明天就會去德育處挨訓。”
“至於嗎?”
“你是不知道學校管的多嚴,之前體育課體測,我和徐澈逃跑被教導主任抓了,理由是懷疑早戀!”
餘歡憤憤不平,見深忍不住好笑。
上課鈴響了,她們驚慌失措又忍不住嬉笑著奔向教室。
一切都回歸正常,不屬於她們的痛苦也有了歸宿。或許幸福便是不圓滿的殘缺總有盈虧,你的殘缺終會遇到生命中那個為你而出現的人來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