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餘影一生  第六十四章黎明前的暗礁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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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數據發出之後
    手機黑屏後的第三個小時,王建國來了電話。他的聲音在聽筒裏聽起來像是被砂紙磨過,粗糙而急切:“嬌嬌,證據收到了。中央巡視組的加密郵箱,直接收到的,繞過所有中間環節。技術科初步鑒定,真實性沒問題。”
    孫自嬌握著手機,站在工作室的窗前。夜色已經深了,街道空蕩蕩的,隻有路燈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個個昏黃的光圈。平安趴在她腳邊,耳朵豎著,像是在警惕什麼。
    “然後呢?”她問,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意外。
    “李為民的防線開始崩了。”王建國說,背景音裏有紙張翻動的聲音,“他名下七個海外賬戶被凍結,三個情婦連夜被帶走問話,他兒子在機場被攔下——行李裏搜出三本不同名字的護照和兩百萬美金現金。”
    孫自嬌閉上眼睛。五年的等待,無數個夜晚的輾轉反側,那些對著墓碑說出的自言自語,那些教念光“爸爸變成光了”的時刻……在這一刻,像退潮般從她身體裏流走,留下的是空曠的、幾乎令人眩暈的平靜。
    “他會死嗎?”她問。
    “法律上不會。但政治生命結束了,接下來是漫長的審判,可能無期徒刑。”王建國頓了頓,“嬌嬌,這些證據……真的是匿名寄給你的?”
    她沒有直接回答:“重要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不重要。”王建國最終說,“重要的是,有些人終於要付出代價了。你父親,澤宇父親,蘇建國,還有那些我們不知道名字的受害者……他們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在天之靈……”孫自嬌重複著這個詞,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王叔,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我……”
    “我相信。”她打斷他,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因為如果澤宇有靈魂,他此刻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看著李為民倒台,看著那些肮髒的交易曝光,看著他用五年時間、用近乎自毀的方式換來的……正義。”
    她說完這些,掛斷了電話。手機從掌心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平安抬起頭,用它濕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孫自嬌蹲下身,抱住平安。老狗已經很瘦了,肋骨硌著她的手,皮毛也不再光滑。她把臉埋進它頸側的毛裏,終於哭出聲來——不是啜泣,是那種從胸腔深處發出的、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掏出來的痛哭。
    五年了。她一直忍著,在念光麵前忍著,在客戶麵前忍著,在所有人麵前忍著。她告訴自己不能垮,因為還有女兒要養,還有工作室要撐,還有那麼多需要幫助的女人在等她。
    但現在,當那個一直支撐著她往前走的目標終於實現時,她突然覺得……累了。累到骨頭縫裏,累到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要休息。
    “平安,”她哽咽著說,“我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
    老狗嗚嗚地回應,用舌頭舔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種笨拙的安慰。
    二、念光的噩夢
    淩晨兩點,念光的尖叫聲把孫自嬌從淺眠中驚醒。
    她衝進兒童房,看見女兒坐在床上,滿頭大汗,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虛空中的某個點。小拳頭緊緊攥著,指關節都泛白了。
    “念念!”孫自嬌撲到床邊,抱住她,“媽媽在,媽媽在。”
    念光的身體在劇烈顫抖,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她轉頭看向孫自嬌,眼神裏有一種不屬於五歲孩子的恐懼:“媽媽……我夢見爸爸了……”
    “夢見爸爸是好事啊。”孫自嬌努力讓聲音平穩,“爸爸說什麼了?”
    “他……他在水裏。”念光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多水,好黑。他想遊上來,但是有人抓著他的腳……把他往下拉……然後……”她突然大哭起來,“然後他就不動了!不動了!”
    孫自嬌的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她把女兒緊緊摟進懷裏,一下下拍著她的背:“是夢,隻是夢。爸爸不會有事,爸爸很勇敢……”
    “可是他在哪啊?”念光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我的爸爸隻在照片裏,在墓碑上,在夢裏?為什麼他不回家?”
    這個問題,孫自嬌回答過無數次。每次都用溫柔而堅定的語氣說:“爸爸變成光了,每天早上從窗戶照進來的那種光。”或者說:“爸爸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但今晚,這些說了五年的答案,突然像紙糊的房子一樣脆弱,一碰就倒。
    她看著女兒哭泣的臉,看著那雙和林澤宇一模一樣、此刻盛滿困惑和悲傷的眼睛,一個瘋狂的念頭從心底升起:要不要告訴她?告訴她爸爸可能還活著?告訴她那些短信,那些若有若無的注視,那個句號?
    但下一秒,理智拉住了她。不行。念光隻有五歲,她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危險,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希望與恐懼。而且萬一……萬一她錯了呢?萬一那些短信隻是誰的惡作劇,萬一林澤宇真的在五年前就死了?
    “念念,”她最終說,聲音很輕,像怕驚動什麼,“你相信媽媽嗎?”
    念光點頭,眼淚還在掉。
    “那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孫自嬌擦掉女兒的眼淚,“爸爸走之前,對媽媽說過一句話。他說,無論他在哪裏,無論要過多久,他一定會回來。因為這裏有他最愛的人。”
    “真的嗎?”
    “真的。”孫自嬌吻了吻女兒的額頭,“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好好長大,等到爸爸回來的那一天,讓他看到一個最棒的念念。”
    念光抽噎著,小手抓住孫自嬌的衣襟:“那……那如果爸爸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長大了呢?”
    “那爸爸會很高興。”孫自嬌說,“因為他錯過了那麼多,但看到你長得這麼好,他會覺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這個答案似乎安撫了念光。她慢慢平靜下來,眼皮開始打架。孫自嬌把她放平,蓋好被子,坐在床邊,輕輕哼起那首沒有歌詞的歌謠——是林澤宇的母親常哼的,後來他哼給她聽,現在她哼給女兒聽。
    念光睡著了,呼吸漸漸平穩。但小手還攥著她的手指,不肯鬆開。
    孫自嬌看著女兒的睡顏,看著她右耳下方那片羽毛狀的胎記,忽然想起林澤宇墜海前那個眼神——不是恐懼,不是絕望,是一種近乎溫柔的決絕。
    當時她不懂。現在她懂了。
    他不是去赴死。他是去赴一場漫長的、沉默的戰爭。
    而她,被留在原地,用五年的時間,學會了在沒有他的世界裏發光。
    三、封島的真相
    第二天上午,沈薇薇帶來一個消息:東磯島解封了。
    “說是演習提前結束。”她把平板電腦遞給孫自嬌,上麵是本地新聞的報道,“但有人拍了照片,說島上好像有建築工事,像是……臨時搭建的醫療設施。”
    孫自嬌放大了照片。像素不高,但能看見島嶼背麵的海灘上,有幾棟簡易板房,房頂有紅十字標誌。還有兩艘快艇停在海邊,不是常見的漁船或遊艇。
    “醫療設施?”她皺眉,“那個島不是無人居住嗎?”
    “所以奇怪啊。”沈薇薇壓低聲音,“我問了海事局的朋友,他說這幾個月東磯島附近海域一直有船隻巡邏,禁止靠近。但巡邏的不是海警,是……私人的安保公司。”
    私人安保公司。孫自嬌想起五年前,陳國棟手下那些人,很多就掛著安保公司的名頭。
    她想起林澤宇那封信裏寫的:“我必須”死”。隻有我死了,他們才會放鬆警惕,才會露出馬腳。”
    也想起那條短信:「別去東磯島。危險。」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腦海裏成形:如果林澤宇真的還活著,但受了重傷呢?重傷到需要秘密醫療,需要藏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那東磯島上的醫療設施,會不會就是……
    “孫姐,”沈薇薇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你今天還要去見周曉雯,她約了紋身師,想讓你一起去看看設計稿。”
    “哦,對。”孫自嬌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生活還要繼續,工作還要繼續,至少在念光麵前,在所有人麵前,她必須看起來一切正常。
    周曉雯約的紋身師是個年輕女孩,手臂上滿是精致的紋身,工作室裏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和墨水的味道。設計稿已經出來了——就是孫自嬌畫的那張圖的細化版,那道疤痕被巧妙地融入藤蔓之中,蝴蝶的翅膀用了漸變的藍色,像要飛起來。
    “太美了。”周曉雯看著設計稿,眼眶又紅了,“我真的可以嗎?把它永遠留在身上?”
    “不是永遠。”紋身師笑著說,“是和你一起變老。等我們七八十歲了,這紋身會褪色,會起皺,會變成皮膚的一部分——就像那道疤一樣。”
    周曉雯轉頭看向孫自嬌:“孫老師,你覺得呢?”
    “我覺得,”孫自嬌輕聲說,“傷疤會變成紋身,紋身會變成故事,故事會變成力量。而力量,會讓你走得很遠很遠。”
    從紋身工作室出來時,天開始下雨。不是暴雨,是那種細細密密的秋雨,落在臉上涼涼的。孫自嬌沒有叫車,沿著街道慢慢走。
    路過一家花店時,她停下腳步。櫥窗裏擺著一大束白色百合,花瓣上還沾著水珠,在燈光下晶瑩剔透。
    她想起五年前,林澤宇第一次送她花,就是白色百合。他說百合純淨,像她。
    她推門進去。店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在修剪花枝。
    “要一束百合。”孫自嬌說。
    “自己包還是我幫你?”老太太問。
    “您幫我吧。簡單點就好。”
    老太太熟練地挑選、修剪、包裝,最後係上一個淡綠色的絲帶。孫自嬌付錢時,老太太忽然說:“你以前常來。五年前,每周都來買百合。”
    孫自嬌愣住了。
    “後來就不來了。”老太太把花遞給她,眼神很溫和,“我還記得你,因為你每次挑花都很認真,像在挑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孫自嬌接過花,“是給……很重要的人。”
    “那他一定很喜歡百合。”
    “他喜歡。”孫自嬌說,“他說百合像光,幹淨,純粹,即使在黑暗裏也會發亮。”
    老太太笑了:“那你今天怎麼又來了?是那個重要的人要回來了嗎?”
    這個問題像一支箭,正中靶心。孫自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沒關係。”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有些問題,不用急著回答。花會開,人會來,該重逢的時候,自然會重逢。”
    抱著百合走出花店時,雨還在下。孫自嬌站在屋簷下,看著雨絲在路燈的光暈裏斜斜地飄落,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暴雨夜。
    想起渾身濕透的自己,想起瑟瑟發抖的平安,想起推開門的林澤宇,想起他說的那句“光進來了”。
    她拿出手機,給那個已經一周沒有消息的號碼發了一條短信:
    「百合開了。雨和那天一樣大。光還在等你回家。」
    發送後,她沒有等回複,抱著花走進雨裏。
    雨點打在百合花瓣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護著花,慢慢走向光影巷。街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又縮短,又拉長。
    走到巷口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停下來,站在雨中,掏出手機。屏幕被雨水打濕了,但她還是看清了那條新消息:
    「再等等。天快亮了。」
    隻有五個字。但她盯著那五個字,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渾身濕透,直到百合的花瓣開始打蔫。
    然後她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混在雨水裏,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淚。
    她把手機貼在心口,抱著花,繼續往前走。
    巷子很深,路燈很少,大部分路要摸黑走。但她太熟悉這裏了,閉著眼都能走回去。
    走到工作室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巷子深處。
    黑暗中,似乎有個人影,站在拐角的地方,一動不動。
    她眯起眼想看清,但雨水模糊了視線。再定睛看時,那裏隻有被風吹動的樹影,和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是幻覺嗎?
    還是他真的在那裏,在暗處看著她,像過去五年可能一直在做的那樣?
    孫自嬌不知道。
    她隻知道,推開門時,工作室裏的燈光很暖,平安搖著尾巴迎上來,樓上傳來念光練鋼琴的聲音——彈的是《小星星》,斷斷續續的,但很認真。
    她把百合插進花瓶,擺在林澤宇那台老相機旁邊。相機已經很舊了,但她每天都會擦。
    然後她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的雨夜。
    天快亮了。
    他說天快亮了。
    那就等吧。等天亮,等雨停,等光從海平麵升起,等那個說要回家的人,真的推開門,帶著滿身風雨和故事,回到她身邊。
    在那之前,她會繼續發光。
    就像過去五年一樣。
    就像未來無數個五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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