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定格永夜 第六十一章深海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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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助聽器裏的秘密
那枚新助聽器在工作室的台燈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孫自嬌把它握在掌心很久,直到電池的微溫漸漸散去,隻剩下秋夜的涼。她戴上試了試——不是調給她的聽力,是針對重度失聰的頻段,左耳增強型,右耳幾乎無聲。這是林澤宇需要的型號。
紙條上的話在腦子裏反複回響:「海裏有東西。小心身邊的人。」
林雨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端著一杯熱牛奶:“孫姐,該休息了。”
“小雨,”孫自嬌沒接牛奶,而是把助聽器遞過去,“你幫我看看,這裏麵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林雨接過來,湊到燈下仔細端詳。她以前在周家見過不少監控設備,對這類小玩意兒有些敏感。手指在助聽器外殼上摸索,忽然停在電池倉的接縫處:“這裏……好像太緊了。”
她用指甲小心地撬,金屬蓋彈開,裏麵不是電池,而是一枚米粒大小的黑色芯片,用透明膠帶固定在內壁上。
兩人對視一眼。孫自嬌拿來鑷子,小心翼翼取出芯片。它在燈光下幾乎看不見,薄得像紙。
“需要讀卡器。”林雨說,“我去拿。”
等待的幾分鍾裏,孫自嬌盯著那枚芯片,心跳得很快。她想起林澤宇墜海前的眼神,想起他把存儲卡扔向大海的決絕。如果這芯片是他寄來的……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還活著?在某個地方,用這種方式聯係她?
還是說,是別人設下的另一個陷阱?
林雨拿著讀卡器回來了,連接電腦。芯片隻有一個文件,是段音頻。孫自嬌戴上耳機,點擊播放。
先是一陣嘈雜的水聲,咕嚕咕嚕的,像是水下錄音。然後是人聲,很模糊,像是隔著什麼:“……找到了……但壞了……需要專業恢複……”
另一個聲音:“李那邊催得緊……必須拿到……”
“海底太深……打撈隊……有警察……”
“那就引開警察……用那個女人……”
水聲淹沒了後麵的對話,隻剩下一串模糊的數字,像是坐標:N31°14”12”,E121°29”34”。
音頻到此結束,全長四十七秒。
孫自嬌摘下耳機,手心全是汗。她看向林雨:“你聽出什麼了?”
“第一個聲音……”林雨猶豫了一下,“我好像聽過。在周家,有一次周景明接電話,對方的聲音很像。周景明叫他”老吳”。”
吳律師。陳國棟的那個中間人。
所以吳律師沒有逃跑,他還在活動,而且在組織打撈海底的存儲卡。而他們提到的“那個女人”——除了她,還能是誰?
“孫姐,”林雨聲音發顫,“他們在用你當誘餌,引開警察的注意力,好偷偷打撈。”
孫自嬌閉上眼睛。原來如此。王建國那邊得到的“打撈進展”,可能都是對方故意放出的煙霧彈。真正的打撈行動,在另一片海域,另一個坐標。
她拿出手機,想把坐標發給王建國,但手指停在發送鍵上,想起了紙條上的第二句話:「小心身邊的人。」
王建國身邊的人?還是……王建國本人?
不可能。王建國是林澤宇父親的老戰友,這二十年來像親叔叔一樣照顧澤宇。但陳默說過,當年第一個到火災現場、拿走林建國遺物的人,就是王建國。
有時候,最深的偽裝是真誠。
孫自嬌刪掉了輸入框裏的字,轉而給沈薇薇發了條消息:「明天幫我約個產檢,要最早的時間。你陪我去。」
然後她看向林雨:“小雨,這件事先別告訴任何人。包括薇薇姐。”
林雨用力點頭:“我明白。”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兩人迅速收起芯片和助聽器,孫自嬌關掉電腦。幾秒後,王建國推門進來,臉色比白天更疲憊。
“嬌嬌,還沒睡?”他看了眼工作台上攤開的設計稿,“醫生說你要多休息。”
“就睡了。”孫自嬌自然地收拾東西,“王隊這麼晚來,有事?”
“打撈隊那邊……”王建國揉了揉眉心,“今天下午在目標海域打撈上來一些東西,但不是存儲卡。是個防水袋,裏麵裝著幾份文件,已經被海水泡爛了,隻能勉強辨認出是陳國棟的一些私人賬目。”
他頓了頓:“我們懷疑,林澤宇可能把存儲卡和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分開藏了。他在爭取時間。”
“爭取時間做什麼?”
“不知道。”王建國坐下來,從口袋裏掏出煙,又想起什麼似的收回去,“也許是想等我們找到更有力的證據,也許……”他看向孫自嬌,“也許他根本沒死,在等一個時機。”
這話他說得很輕,但孫自嬌的心髒還是猛地一跳。
“為什麼這麼說?”
“直覺。”王建國苦笑,“我當警察三十多年,見過太多生死。有些人死了,你會感覺世界缺了一塊。但澤宇……我總覺得他還在某個地方,像他爸當年一樣,在做他認為對的事。”
孫自嬌握緊了藏在袖子裏的手。她想起音頻裏那些話,想起那枚芯片,想起巷子深處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王隊,”她輕聲問,“如果澤宇真的還活著,但沒聯係我們,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麼?”
王建國沉默了很久。窗外秋風嗚咽,吹得工作室的老窗框咯吱作響。
“因為他不敢。”最終他說,“如果他活著,卻眼睜睜看著你中槍、孩子差點沒保住,卻不敢現身……那隻有一個原因:現身比死亡更危險。對他來說,對你來說,都是。”
二、展覽前夜
“玫瑰傷痕”展覽定在三天後。孫自嬌的工作室已經布置好了——十二件婚紗在柔和的射燈下靜靜懸掛,每一件旁邊都有一張小卡片,寫著穿著者的故事。
“手腕的疤痕是前夫家暴留下的,她用了三年才走出陰影。這件婚紗的袖口刺繡是纏繞的藤蔓,象征束縛與生長。”
“胸口的疤痕是乳腺癌手術留下的,她說這是生命的勳章。婚紗前襟的立體玫瑰,每一片花瓣都綴著小珍珠,像淚滴,也像星辰。”
“背部的燒傷是童年意外,她自卑了二十年。這件露背婚紗的脊椎位置,我用金線繡了裂痕和羽翼——傷疤可以是翅膀的**。”
……
最後一件,是孫自嬌自己的那件“光影婚紗”。襯裏已經修補完成,裂口處銀色的藤蔓刺繡在燈光下閃閃發光,裏麵的照片碎片被重新拚接,透過薄紗能隱約看見那些瞬間的輪廓。
卡片上隻寫了一句話:「給林澤宇。你說傷疤是活下來的證明,那愛就是讓傷疤開花的光。」
布展結束已是深夜。沈薇薇和林雨累得在沙發上睡著了,平安趴在她們腳邊。孫自嬌卻毫無睡意,她走到暗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
紅光自動亮起。一切還是林澤宇最後離開時的樣子——顯影盤裏藥水已經幹涸,留下白色的結晶;牆上掛著幾張未完成的照片;工作台上攤著他常看的攝影雜誌,翻到某一頁,用紅筆畫了個圈。
孫自嬌拿起雜誌。那一頁是一篇關於深海攝影的專題,介紹一種新型的水下耐壓攝像機,可以在三千米深的海底工作。林澤宇在旁邊的空白處寫了幾行字:
「如果光能抵達海底,黑暗就不是永恒。」
「有些真相沉得太深,需要潛水的人。」
「但我怕水。」
最後三個字寫得特別輕,筆跡有些抖。
孫自嬌的手指撫過那些字。她想起林澤宇右耳的失聰就是童年溺水導致的,他其實一直怕水。可那天晚上,他毫不猶豫地抱著高個子跳進了海裏。
是為了讓存儲卡沉得更深?還是……另有目的?
她放下雜誌,走到那麵“未寄出的信牆”前。忽然發現,在牆角最不起眼的位置,釘著一張新的照片——不是林澤宇的風格,像素很低,像是手機**的。
照片上是一個碼頭倉庫的內部,堆滿了集裝箱。其中一個集裝箱門半開著,能看見裏麵有些電子設備,還有幾個人影,很模糊。
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是林澤宇的字跡:「如果看到這張照片,說明我已無法親自處理。位置:老碼頭南區7號倉。裏麵的人可能是打撈隊的後勤點。小心,他們有武器。」
孫自嬌的心髒狂跳起來。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釘上去的?林澤宇墜海前?還是……之後?
她小心翼翼取下照片,塞進口袋。就在轉身準備離開時,餘光瞥見顯影盤底下壓著個東西——是個防水袋,很小,鼓鼓囊囊的。
她抽出來,打開。裏麵是一張存儲卡,和她記憶裏林澤宇扔向大海的那張一模一樣。但仔細看,這張更新,外殼沒有磨損。
還有一張紙條,打印的字跡:「真的在這裏。海裏那個是誘餌。李為民的人在找這個,別交給任何人,包括警察。等我消息。」
沒有署名,但孫自嬌認得那個“等”字的寫法——最後一筆會上挑,是林澤宇的習慣。
他真的還活著。
這個認知像電流一樣竄過全身,她腿一軟,扶著工作台才沒摔倒。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來,不是悲傷,是巨大的、幾乎承受不住的希望。
但下一秒,恐懼接踵而至。如果林澤宇活著卻不現身,說明他的處境極其危險。如果他連警察都不敢信任,說明問題比想象的更嚴重。
她把存儲卡緊緊攥在手心,金屬外殼硌得掌心生疼。然後她做了個決定——不告訴任何人。不告訴王建國,不告訴沈薇薇,甚至不告訴林雨。
有些路,隻能一個人走。
有些真相,隻能一個人守。
三、巷子深處的眼睛
展覽前一天,孫自嬌去了趟醫院產檢。孩子很好,心跳有力,醫生說她恢複得不錯,背部的傷口愈合良好。隻是貧血,需要加強營養。
從醫院出來時,沈薇薇去停車場取車,孫自嬌站在門口等。秋日的陽光暖暖的,她眯起眼,手習慣性地護著小腹。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那個人。
在街對麵的咖啡店櫥窗裏,一個戴棒球帽的男人坐在角落,麵前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他低頭打字,帽簷壓得很低,但側臉的輪廓——那個下頜線的弧度,那個微微抿唇的習慣——
孫自嬌的呼吸停了。
她想衝過去,但腳像釘在地上。車流在眼前穿梭,喇叭聲、人聲、風吹落葉聲,所有的聲音都模糊成背景噪音,隻有那個側影清晰得像刀刻。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隔著一條街,隔著熙攘的人群,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一秒。
就一秒。
然後男人迅速低頭,合上電腦,起身從後門離開。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孫姐,車來了。”沈薇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孫自嬌猛地回頭,再看向街對麵——座位已經空了,隻剩半杯沒喝完的咖啡,在陽光下冒著微弱的熱氣。
“孫姐?”沈薇薇疑惑地看著她,“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
“沒事。”孫自嬌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可能站久了,有點頭暈。”
上車後,她一直盯著後視鏡。街景飛速倒退,那個咖啡店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拐角。
是他嗎?還是她太想念產生的幻覺?
如果是他,為什麼不敢相認?如果是他,為什麼隻敢遠遠看一眼?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隻有兩個字:
「別看。」
孫自嬌盯著那兩個字,手指顫抖著回複:「是你嗎?」
沒有回應。
她又發:「我懷孕十五周了。寶寶很好。」
這次等了幾分鍾,回複來了:「知道。保重。」
然後那個號碼就再也打不通了。
孫自嬌閉上眼睛,把手機緊緊貼在胸口。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但她笑了。
是他。一定是他。
他還活著,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做著危險的事。但他知道她和孩子好好的,他讓她保重。
這就夠了。
回到工作室,孫自嬌把那張真的存儲卡藏在了暗房最隱蔽的地方——父親那個鐵盒裏,夾在林建國遺書的內頁夾層中。鐵盒又放回暗格,蓋上磚塊。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那件“光影婚紗”前,手指輕輕拂過那些銀色的藤蔓刺繡。
“林澤宇,”她輕聲說,“不管你做什麼,不管要多久,我都等。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念念需要爸爸,我……需要你。”
窗外,暮色四合。光影巷亮起溫暖的燈火,鄰居家傳來炒菜的香味和孩子的笑聲。
在這片看似平常的黃昏裏,深海的秘密正在發酵,暗處的眼睛仍在窺視,而一場關於傷痕與治愈的展覽,即將拉開帷幕。
孫自嬌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她隻知道,無論黑暗多深,她都要成為光。
無論等待多久,她都會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