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定格永夜 第五十九章暗夜裏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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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術室外的等待
淩晨三點,市立醫院手術室外,紅燈刺眼地亮著。走廊裏擠滿了人——王建國、沈薇薇、小雨、蘇曼、陳默,還有兩個負責安保的便衣警察。空氣裏有消毒水和焦慮混合的味道,吸進肺裏又冷又沉。
沈薇薇蹲在牆邊,臉埋在膝蓋裏,肩膀一聳一聳的,但沒發出聲音。小雨抱著平安坐在她旁邊,狗似乎知道主人悲傷,安靜地把頭擱在小雨腿上,眼睛濕漉漉的。
王建國靠在對麵牆上,手裏夾著煙,但醫院禁煙,他隻是夾著,沒點。煙已經被他捏得變形了,過濾棉都露了出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手術室的門,像要把那扇門看穿。
陳默走過來,遞給他一杯咖啡:“王隊,坐會兒吧。手術才剛開始一個多小時。”
王建國搖頭,咖啡也沒接。他啞著嗓子問:“海警那邊有消息嗎?”
陳默沉默了一下:“還在搜。但過了黃金救援時間,而且那一片海域有暗流……”他沒說下去。
王建國閉上眼睛。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在醫院,也是這樣的深夜,等著林建國手術的消息。最後等來的是死亡通知書。曆史像個殘忍的輪回,要把兩代人的悲劇刻在同一塊墓碑上。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護士匆匆走出來,手套上還沾著血。
“家屬!”她喊。
所有人立刻圍上去。王建國搶先一步:“我是她領導。情況怎麼樣?”
“子彈擦過肺葉,失血過多,但沒傷到心髒。”護士語速很快,“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懷孕七周,手術和麻醉對胎兒影響很大。我們需要家屬簽字,如果出現危險,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空氣凝固了。
沈薇薇猛地站起來:“當然保大人!”
“但孕婦在昏迷前反複說”孩子”。”護士看著他們,“她說要保住孩子。我們需要明確指示。”
王建國的手在抖。他想起林澤宇墜海前那個眼神,想起孫自嬌躺在棧橋上時護著小腹的手。他看向陳默:“老陳,你怎麼看?”
陳默是心理醫生,不是產科專家,但他了解孫自嬌。他低聲說:“如果孩子沒了,就算她活下來,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可如果強行保孩子,她可能有生命危險!”沈薇薇哭出來,“孫姐不能死……”
“我來簽。”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轉頭。是孫自嬌的母親,被一個女警攙扶著走過來。老人家臉色蒼白,頭發淩亂,但眼神異常清醒。她走到護士麵前,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她媽。我簽,保大人。”
“阿姨……”沈薇薇想說什麼,但孫母抬手製止了。
“嬌嬌要當媽媽了,我知道。”孫母的聲音在抖,但很堅定,“但她先是我女兒。我做媽的,不能看著她死。就算她醒來恨我一輩子,我也認了。”
她從護士手裏接過筆,手抖得厲害,但還是在那張薄薄的紙上簽下了名字——孫秀蘭。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但一筆一劃都用盡了力氣。
護士拿著同意書匆匆返回手術室。門再次關上,紅燈依舊。
孫母腿一軟,王建國趕緊扶住她,讓她在長椅上坐下。老人家握著王建國的手,眼淚終於掉下來:“建國,我對不起你。當年你把我女兒交給我,我沒照顧好……”
“阿姨,別這麼說。”王建國眼眶紅了,“是那些混蛋的錯。”
走廊裏重新陷入死寂。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器嗡鳴,和不知道誰壓抑的抽泣聲。
二、深海與黎明
海上搜救持續到天亮。
六艘海警船,三架直升機,三十多名潛水員,在碼頭附近三海裏範圍內拉網式搜索。探照燈把海麵照得如同白晝,但除了漂浮的垃圾和偶爾躍起的魚,什麼都沒找到。
淩晨五點,潛水隊長浮出水麵,摘下呼吸器,對船上的王建國搖頭:“王隊,水太深,能見度幾乎為零。而且有暗流,如果人被卷走,可能已經漂到外海了。”
王建國站在船頭,海風吹得他製服獵獵作響。他看著墨藍色的海麵,看著東方天際漸漸泛起的魚肚白,感覺心髒像被挖空了一塊。
“繼續找。”他說,聲音被風吹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王隊,已經超過八小時了,人體在冷水裏的生存極限——”
“我說繼續找!”王建國猛地轉身,眼睛血紅,“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爸死的時候我沒護住,現在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潛水隊長沉默了。他重新戴上呼吸器,打了個手勢,再次潛入水中。
王建國走回船艙,拿起衛星電話打回局裏:“審訊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是趙晴的聲音,疲憊但清晰:“抓到的三個人嘴都很硬,隻承認收了錢辦事,但不說雇主是誰。不過我們從那個高個子身上搜到了一部加密手機,技術科正在破解。”
“吳律師呢?”
“跑了。”趙晴聲音低沉,“我們去他事務所的時候,人已經沒了。辦公室清理得很幹淨,電腦硬盤都拆走了。但我們在垃圾桶裏找到一張碎紙片,拚出來是……省裏某個領導的秘書的名字。”
王建國握緊電話。果然,陳國棟背後還有人,而且位置可能更高。
“王隊,”趙晴猶豫了一下,“還有件事。技術科恢複了療養院的部分監控,發現帶走孫阿姨的那輛車,最後開進了……市委家屬院。”
王建國感覺後背發涼。市委家屬院?那裏住的可都是……
“查車牌。”他咬牙,“不管是誰,一查到底!”
“已經在查了。但可能需要上麵批文,否則——”
“我去要批文。”王建國掛斷電話,看向窗外。天快亮了,晨光刺破雲層,在海麵上鋪開一片金紅。這本該是個美好的清晨。
他想起林澤宇十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個早晨,他牽著那孩子的手去認領父親的遺體。林澤宇當時沒哭,隻是緊緊握著他的手,手指冰涼,像現在海水的溫度。
“澤宇,”王建國輕聲說,“你要是敢死,我下去抽你。”
但海麵依舊平靜,隻有浪花拍打船身的聲音。
三、蘇醒的疼痛
孫自嬌在上午十點十七分恢複意識。
最先恢複的是痛覺——後背像被烙鐵燙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然後是聽覺,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輸液管的滴答聲,還有……哭聲?
她費力地睜開眼。視野先是模糊的白,然後慢慢聚焦。天花板,日光燈,輸液架。她轉了轉頭,看見趴在床邊睡著的沈薇薇,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有淚痕。
“薇……”她想說話,但喉嚨幹得像砂紙,隻發出氣音。
沈薇薇卻像有心靈感應似的猛地驚醒,抬頭看見她睜著眼,眼淚唰地流下來:“孫姐!你醒了!醫生!醫生!”
一陣兵荒馬亂。醫生護士湧進來,檢查瞳孔、測血壓、看監護儀數據。孫自嬌任他們擺布,眼睛卻一直看著沈薇薇,用眼神詢問。
沈薇薇看懂了她眼裏的問題,咬著嘴唇搖頭。
孫自嬌的心沉下去。她抬手想摸小腹,但手背紮著針,一動就疼。護士輕輕按住她:“別動,你在輸液。傷口剛縫合,不能用力。”
“孩……子……”她擠出兩個字。
醫生和沈薇薇對視一眼。醫生清了清嗓子:“孫小姐,你聽我說。手術很成功,子彈取出來了,沒傷到要害。但你在手術中出現了大出血,為了保住你的生命,我們不得不……”
孫自嬌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沒入鬢角的白發。
“不過,”醫生趕緊補充,“胎兒很頑強,心跳還在。但後續需要密切觀察,任何感染或並發症都可能導致流產。所以你一定要保持情緒穩定,好好休養。”
孩子還在。孫自嬌重新睜開眼睛,看著醫生,用力點頭。
醫生又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帶著護士離開了。病房裏隻剩下她和沈薇薇。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白色床單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孫姐,”沈薇薇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孫自嬌搖頭,反握住她的手,很輕很輕地問:“澤……宇……”
沈薇薇的眼淚又掉下來。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門被推開,王建國走進來。他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但眼下的烏青和滿眼的血絲說明他一夜沒睡。他走到床邊,看著孫自嬌,想說什麼,但喉嚨動了動,最終隻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王隊,”孫自嬌看著他,“說實話。”
王建國深吸一口氣:“還在搜救。沒找到人,但也沒找到……遺體。”
孫自嬌盯著天花板,很久很久。然後她說:“他活著。”
“嬌嬌——”
“他活著。”孫自嬌重複,聲音很輕,但斬釘截鐵,“我能感覺到。”
王建國不知道說什麼。他見過太多家屬這樣,在絕望中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不忍心戳破,但也不能給她虛假的希望。
“你母親沒事。”他換了個話題,“受了驚嚇,但身體沒大礙。陳默在陪她,下午來看你。”
孫自**頭。她看著窗外,陽光很刺眼,但她沒眨眼。過了好一會兒,她問:“那些證據……”
“存儲卡沉海了。”王建國聲音低沉,“但我們抓到了人,正在審。而且澤宇之前給過我一部分備份,加上蘇曼父親留下的材料,足夠立案偵查陳國棟和劉建軍了。”
“不夠。”孫自嬌說,眼睛還是看著窗外,“澤宇用命換來的,不隻是扳倒這兩個人。他要的是整個鏈條。”
王建國愣住了。他沒想到孫自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地分析。
“王隊,”她轉過頭,看著他,“幫我個忙。”
“你說。”
“我要見蘇曼姐。”孫自嬌說,“還有,我需要一台電腦。工作室的設計圖、客戶檔案,都在雲端。如果我出不去,至少要把”玫瑰傷痕”係列完成。”
沈薇薇急了:“孫姐,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不能休息。”孫自嬌輕輕摸著小腹,“我有孩子要養,有工作室要撐,還有……”她頓了頓,“還有人要等。”
她說這話時很平靜,但王建國看見了,她握著被單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
“好。”王建國點頭,“我安排。但你得答應我,先把身體養好。”
“我會的。”孫自嬌說,“為了孩子,為了他,我會好好活著。”
護士進來換藥,掀開被子時,孫自嬌看見自己小腹上貼著的胎心監護探頭,還有旁邊那團厚厚的紗布——那是槍傷的位置,離胎兒隻有幾厘米。
差一點,她就什麼都沒了。
護士換完藥離開後,孫自嬌對沈薇薇說:“幫我拿手機來。”
“醫生說了,你現在不能——”
“就一會兒。”孫自嬌堅持。
沈薇薇拗不過她,把手機遞過來。孫自**開相冊,翻到最近一張照片——是她**林澤宇在暗房裏的側影。紅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他正在衝洗照片,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陰影。
她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然後設為手機壁紙。
“薇薇,”她輕聲說,“幫我發條朋友圈。就寫:”我等你。多久都等。””
沈薇薇含著淚點頭。
消息發出去後,孫自嬌放下手機,重新躺好。麻藥的效果漸漸過去,疼痛再次湧上來,像潮水一樣一陣陣拍打著她。但她沒喊疼,隻是咬住嘴唇,手輕輕護著小腹。
窗外,陽光正好。
而海上,搜救仍在繼續。
一個潛水員浮出水麵,手裏舉著什麼東西:“王隊!找到了這個!”
王建國衝到船邊。潛水員手裏是一個黑色的小東西——是林澤宇右耳的助聽器,已經被海水泡得變形了。
助聽器上,沾著暗紅色的、已經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