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快門無聲 第五十七章赴約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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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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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病房裏的抉擇
林澤宇砸了病房裏能砸的一切。
監控攝像頭被他用枕頭砸歪了,輸液架倒在地上,藥瓶碎了一地,黃色的液體混著玻璃碴在地磚上蔓延。他聽不見自己製造了多大的噪音,但能看見趙晴衝進來時驚恐的臉,能看見自己右臂石膏上洇開的血——傷口裂了。
趙晴抓住他完好的左臂,嘴巴在動,焦急地說著什麼。林澤宇盯著她的唇形,勉強辨認出“冷靜”和“王隊”。
他甩開她,在滿地狼藉中找到紙筆,手指顫抖著寫下:「她在哪?」
趙晴搖頭,用手語比劃:「不知道。王隊的人在找。」
「療養院監控呢?」
「被破壞了。那四個人帶走你嶽母後,往三個方向走了,跟蹤的人跟丟了兩個。」
林澤宇的呼吸在胸腔裏拉扯,像破舊的風箱。他想起母親——自己的母親還在另一家療養院,如果對方能輕易帶走孫自嬌的母親,那他的母親呢?
他抓起加密手機,給護工發消息:「立刻帶我媽轉移,去備用安全點。現在!」
幾乎是同時,護工的電話打過來。趙晴接起,聽了幾句,臉色越來越白。掛斷後,她用手語說:「你母親半小時前被接走了。說是你安排的,有你的親筆委托書。」
林澤宇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了。委托書?他什麼時候寫過委托書?除非……有人偽造。而能拿到他筆跡樣本的人不多。
吳律師。那個一個小時前還坐在他病房裏談交易的中間人。
他明白了。這是一個局,一個把他所有軟肋都攥在手裏的局。孫自嬌的母親,他的母親,甚至可能連孫自嬌自己——都在對方的棋盤上。
他在紙上寫,字跡幾乎劃破紙背:「給王隊傳話:停止所有行動。我親自去談。」
趙晴看懂這句話,猛地搖頭,用手語急切地比劃:「不行!你去了就是送死!他們就是要逼你現身!」
「那不然呢?」林澤宇寫下這三個字,然後看著趙晴,眼神裏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讓我媽和嬌嬌的母親替我死?讓孫自嬌懷著我的孩子去冒險?」
他頓了頓,又寫:「我爸當年選錯了,他以為自己能贏,結果把命輸了,還連累了我媽一輩子。我不會重蹈覆轍。」
趙晴的眼淚掉下來。她比劃:「可你聾了,連槍聲都聽不見,怎麼跟他們鬥?」
林澤宇笑了笑——那個笑容很淡,但趙晴看見了裏麵某種決絕的東西。他寫:「聽不見槍聲,就不會怕了。」
他轉身開始收拾東西。把病號服換成自己的衣服——簡單的黑T恤和工裝褲,右臂的石膏太顯眼,他用剪刀把多餘的繃帶剪掉,隻留必要部分。然後他從床墊底下摸出王建國之前給他的東西:一把小巧的掌心雷**,三個彈夾,一個微型追蹤器,還有一枚紐扣攝像頭。
趙晴看著他熟練地檢查槍械,眼神複雜。她忽然用手語問:「你以前用過槍?」
林澤宇點頭。他寫:「我爸教的。十歲以前,他每個周末帶我去靶場。」寫到這裏,筆尖頓了頓,「他說,男人要會保護自己愛的人。但他沒教我,如果保護不了該怎麼辦。」
他把追蹤器貼在後腰,紐扣攝像頭別在衣領內側。然後他看向趙晴,用手語說:「幫我個忙。如果我回不來,去我工作室暗房,左邊牆第三塊磚後麵,有我留給孫自嬌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些照片,和封信。」林澤宇比劃得很慢,「本來想等孩子出生後給她的。現在……可能等不到了。」
趙晴哭出了聲。她想說什麼,但林澤宇已經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裏,王建國派來“保護”他的兩個便衣立刻攔住他。林澤宇沒解釋,直接舉起手機屏幕,上麵是他剛寫的字:「讓我走。否則我現在就從窗戶跳下去。」
便衣猶豫了。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保護林澤宇安全,但如果他自殺,一樣是失職。趁他們猶豫的瞬間,林澤宇側身擠過,衝向消防樓梯。
他跑得很快,右臂的傷口撕裂般疼痛,但他不在乎。樓梯間裏隻有他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世界一片寂靜,但這種寂靜此刻給了他一種奇怪的專注——他不用分心去聽任何聲音,隻需要看,隻需要向前。
跑到一樓時,他撞到了一個人。是吳律師,正從電梯裏出來,手裏拿著個文件袋。
兩人對視。吳律師先笑了:“林先生這是要去哪?”
林澤宇沒理他,繼續往外走。吳律師在身後說:“對了,你母親已經安全送到新地方了。環境不錯,有專人照顧。孫小姐的母親也在。”
林澤宇腳步一頓。
吳律師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陳局的朋友們很有誠意。今晚八點,老碼頭,你一個人來,帶著數據。兩位老人家就能平安回家。至於孫小姐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他頓了頓,“那要看林先生的合作程度了。”
林澤宇盯著他,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紙筆,寫:「數據不在我身上。在工作室。」
“那就去拿。”吳律師拍拍他的肩,“但別耍花樣。你知道的,我們的人一直在看著。”
林澤宇推開他的手,走出住院部大樓。午後的陽光刺眼,他眯起眼,看見街對麵停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吳律師的人。
他沒叫車,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右臂的疼痛越來越劇烈,血已經滲過繃帶,在黑色T恤上洇開深色的一塊。路過一家藥店時,他進去買了止痛藥和新的繃帶,在衛生間簡單處理了一下。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底烏青,但眼神很亮,亮得像燒盡的炭火最後那點火星。
他拿出手機,給孫自嬌發了條消息。隻有三個字:「別去。」
發送後,他關掉手機,取出SIM卡,折成兩半扔進垃圾桶。然後他走出藥店,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去哪?”司機問。
林澤宇遞過事先寫好的地址:「光影巷。」
車子啟動。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想起第一次帶孫自嬌回工作室的那個雨天,想起她蹲在屋簷下喂流浪貓的側影,想起暗房裏紅光映在她臉上時,她眼裏那種小心翼翼的、像受驚小鹿一樣的信任。
他以為他能保護那份信任。
他錯了。
二、安全屋的下午
沈薇薇找到孫自嬌時,她正在城郊一個廢棄的倉庫裏。騎摩托車的女孩是王建國安排的特警,叫小唐,她把孫自嬌帶到這裏後就離開了,說要去接應其他人。
倉庫裏堆滿了生鏽的機器零件,空氣裏有濃重的鐵鏽和機油味。沈薇薇衝進來,看見孫自嬌靠在一個舊輪胎上,眼睛盯著手機屏幕,屏幕上是那張母親被挾持的照片。
“孫姐!”沈薇薇跑過來,“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孫自嬌搖頭。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勉強笑了笑:“寶寶很堅強。”
沈薇薇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對不起,我沒攔住你……王隊罵死我了,說我該把你打暈綁起來……”
“不怪你。”孫自嬌輕聲說,“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站起來,走到倉庫唯一的小窗前。窗外是一片荒草地,遠處能看到高速公路的護欄。陽光很烈,把一切都曬得發白。
“薇薇,”她忽然說,“你記得我肩上那個玫瑰紋身嗎?”
沈薇薇點頭:“記得。你說是為了蓋住煙疤。”
“那煙疤是周景明燙的。”孫自嬌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三年前,他囚禁我的時候。他說要給我留個記號,讓我永遠記得我是他的。”
她轉過身,看著沈薇薇:“我當時想,完了,這輩子都要帶著這個疤,每次看見都會想起他。但後來我遇到了林澤宇,他從來沒問過這個紋身的事。直到有一次,我自己告訴他了,他說……”她頓了頓,眼睛紅了,“他說,傷疤不是恥辱,是活下來的證明。然後他給我拍了張照片,就在那個紋身的位置,打了一束光。照片洗出來的時候,玫瑰在光裏像真的一樣,那些燒傷的痕跡,成了花瓣的陰影。”
沈薇薇握住她的手。
“所以我不相信。”孫自嬌的眼淚掉下來,但聲音很穩,“我不相信他會因為自己聾了就放棄我,放棄孩子。那不是他。”
“可那些短信……”
“是演戲。”孫自嬌擦掉眼淚,“雖然我不知道他在演給誰看,但一定是演戲。就像現在,”她舉起手機,屏幕上跳出林澤宇剛發來的那三個字「別去」,“他讓我別去,說明他知道我要去哪。他知道我有危險。”
沈薇薇愣住了:“那……那我們還去嗎?”
“去。”孫自嬌說,“但不是去送死。是去幫他。”
她從包裏拿出一個U盤——是假的,裏麵隻有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然後又拿出另一個更小的存儲卡,塞進內衣夾層:“這個才是真的備份。王隊給我的,讓我保管。”
“你要帶這個去?”
“不。”孫自嬌搖頭,“我要把它藏在這裏。”她走到倉庫角落,撬開一塊鬆動的地磚,把存儲卡放進去,蓋好,用灰塵掩蓋痕跡,“如果我被抓,他們搜身也搜不到。如果我回不來,王隊知道位置。”
沈薇薇看著她利落的動作,忽然覺得眼前的孫自嬌和三個月前那個怕打雷、會躲進儲藏室的女人,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薇薇,”孫自嬌走回來,“我需要你幫我做幾件事。”
“你說。”
“第一,聯係蘇曼姐。告訴她我需要她基金會律師團的幫助——不是現在,是今晚十點後,如果我沒消息,就讓她以”孕婦失蹤”為由報警,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
“第二,”孫自嬌從脖子上取下那枚素圈戒指,遞給沈薇薇,“如果我回不來,把這個交給林澤宇。告訴他……孩子的小名,我想好了,叫”念念”。紀念的念。”
沈薇薇的眼淚又湧出來:“孫姐你別這麼說……”
“第三,”孫自嬌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如果我死了,幫我照顧我媽。她糊塗了,但偶爾會清醒。清醒的時候,告訴她,我很愛她,也很想我爸。”
倉庫裏安靜下來,隻有遠處高速公路隱約的車流聲。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欞,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切出金黃的光塊。
孫自嬌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四個小時。
她從包裏拿出化妝包,開始對著小鏡子化妝。粉底遮不住眼底的疲憊,但口紅讓她看起來有氣色多了。她又把頭發紮成利落的馬尾,換上事先準備好的運動服——寬鬆,便於活動,也能遮住孕肚。
“孫姐,”沈薇薇小聲問,“你不怕嗎?”
“怕。”孫自嬌對著鏡子笑了笑,“但怕也得去。林澤宇在為我冒險,我不能躲著。”
她想起父親去世那年,母親抱著她說:“嬌嬌,人這一輩子總要勇敢幾次。不是為了證明什麼,是為了不後悔。”
她現在懂了。
準備好一切,孫自嬌最後檢查了包裏的東西:假U盤、防身噴霧、一小瓶辣椒水、還有林澤宇送她的那台女式膠片相機——很小,可以握在手裏。她沒裝膠卷,但想帶著,像帶著個護身符。
“我走了。”她對沈薇薇說,“記住,今晚十點。”
“孫姐……”沈薇薇抱住她,哭得說不出話。
孫自嬌拍拍她的背,然後鬆開,轉身走出倉庫。陽光迎麵撲來,她眯起眼,走向路邊小唐留下的那輛舊自行車——摩托車太顯眼,自行車反而安全。
她騎上車,沿著鄉間小路往濱海公園方向去。風吹在臉上,帶著田野青草的味道。她護著小腹,輕聲說:“寶寶,媽媽帶你去見爸爸。你要乖,別怕。”
車輪碾過碎石路,發出細碎的聲響。遠處,城市的輪廓在午後的熱浪中微微搖晃。
而在城市另一頭,林澤宇剛剛走進光影巷。他的工作室就在巷子深處,但他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拐進了旁邊一家小咖啡館。
靠窗的位置,他點了杯黑咖啡,然後拿出紙筆,開始寫一封信。
寫得很慢,字跡工整,是他父親教的那種一筆一劃的楷書。寫寫停停,有時會看著窗外發呆,有時會低頭摸摸右臂滲血的繃帶。
服務生過來續水時,瞥見信紙上的開頭:
「嬌嬌,見字如麵。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
服務生手一抖,熱水灑出來一點。林澤宇抬頭,對她笑了笑,搖搖頭表示沒事。
他繼續寫。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晚霞把街道染成橘紅色。咖啡館裏的客人來了又走,隻有他一直坐在那裏,直到寫完最後一句話,簽上名字,折好,塞進信封。
他在信封正麵寫:「給孫自嬌。若我未歸,請轉交。」
然後他起身,留下咖啡錢和一張百元鈔票壓在信封上,對服務生指了指信封,用手語比了“謝謝”。
走出咖啡館時,天已經黑了。巷子裏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走向工作室,腳步很穩。口袋裏的槍很沉,但他握緊了左手——那隻完好的手,那隻曾經按過快門、**過孫自嬌的臉、現在要握緊武器去救她的手。
工作室的門鎖著。他輸入密碼,門開了。
裏麵一片漆黑,但他沒開燈。他太熟悉這裏的每一寸空間了,閉著眼都能走到暗房。
他走進去,關上門。紅色安全燈自動亮起,像一隻睜開的眼睛。
牆上掛著那件沒完工的“光影婚紗”,被劃破的襯裏垂下來,裏麵的照片碎片散落一地。林澤宇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來,捧在手心裏。
都是她的臉。笑的,沉思的,睡著的,專注工作的。
他把碎片裝進一個信封,放進暗房保險箱。然後他打開左邊牆第三塊磚——後麵是個小暗格,裏麵放著另一個信封,厚厚的一遝,是他這些年來**她的所有照片的底片,還有他早就寫好的那封永遠沒勇氣給她的情書。
他拿出情書,就著紅光最後看了一遍。然後他把信紙撕碎,扔進顯影液裏。紙片在紅色液體裏慢慢沉下去,字跡模糊,融化。
有些話,說不出口。
有些愛,注定沉默。
他關上暗格,站起身。牆上的時鍾指向晚上七點。
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