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快門無聲  第五十六章雙線懸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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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療養院的清晨對峙
    西郊療養院藏在半山腰,被一片樟樹林環抱著,晨霧還沒散盡,白茫茫地裹著紅磚建築。孫自嬌讓出租車停在路口,自己步行過去。石板路濕漉漉的,空氣裏有泥土和草藥混合的氣味。
    她走得很慢,手一直放在包裏,握著那瓶防身噴霧。快到大門時,手機震動——是療養院護工發來的消息:「孫小姐,您母親今天狀態不錯,早餐吃了一整碗粥。您大概什麼時候到?」
    孫自嬌回複:「十分鍾後。有人來探視過她嗎?」
    「沒有。就平時那幾個老病友在花園散步。」
    她稍稍鬆了口氣,但沒完全放下警惕。推開鐵門時,門軸發出生澀的吱呀聲,在寂靜的早晨格外刺耳。
    母親坐在花園的長椅上,穿著孫自嬌上月買的碎花外套,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她側對著入口,正低頭看著手裏的什麼東西——是張老照片,孫自嬌認出那是父親年輕時的樣子。
    “媽。”孫自嬌走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鬆。
    母親抬起頭,眼神先是茫然,然後慢慢聚焦:“嬌嬌?”她笑了,眼角堆起細細的皺紋,“你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想你了,就來看看。”孫自嬌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母親的手很涼,皮膚薄得像紙,能摸到下麵凸起的血管。
    “你爸早上還說,今天你會來。”母親把照片遞給她看,“你看,這是他三十歲生日拍的,在消防隊門口。多精神。”
    孫自嬌喉嚨發緊。母親又糊塗了,把現在當成了二十年前。她順著說:“是啊,特別精神。”
    “他還說,等退休了,就帶我們去海邊。”母親望著遠處,眼神縹緲,“他說你從小就喜歡海,可惜咱們這兒離海遠……”
    “媽,”孫自嬌輕聲打斷她,“今天除了我,還有別人來找過你嗎?”
    母親想了想,搖頭:“沒有啊。就小張護士早上來量了血壓。”她忽然壓低聲音,湊近孫自嬌,“不過昨天下午,有個男的,在院子外麵轉悠了好久。戴著帽子,看不清臉。小張說可能是家屬,但我覺著不像。”
    孫自嬌的心提起來:“怎麼不像?”
    “他一直在看我。”母親的聲音很輕,帶著老年人特有的警覺,“不是隨便看,是盯著看。我進樓了,他還看。後來保安過去問,他就走了。”
    “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嗎?”
    母親搖頭:“帽子壓得低。但個子挺高,有點駝背。走路……走路右腿好像有點拖。”
    孫自嬌記住了這個特征。她看了眼時間,八點四十。離約定的九點還有二十分鍾。她扶著母親站起來:“媽,咱們回房間吧,外麵涼。”
    “再坐會兒嘛,太陽剛出來……”
    “聽話。”孫自嬌語氣軟下來,“我陪你回房間,給你削個蘋果。”
    母親這才順從地起身。孫自嬌攙著她往主樓走,眼睛卻在掃視四周——花園裏還有幾個老人在散步,護工推著輪椅經過,一切看起來正常。
    但太正常了,反而讓人不安。
    她們走進樓裏,走廊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母親的房間在一樓盡頭,窗戶對著後山。孫自嬌扶她坐下,真的從果籃裏拿出蘋果開始削。
    “嬌嬌,”母親忽然說,“你是不是有事?”
    孫自嬌手一頓:“怎麼這麼問?”
    “你削皮的手在抖。”母親看著她,眼神在這一刻異常清明,“而且你眼睛下麵烏青烏青的,沒睡好吧?是不是跟澤宇吵架了?”
    蘋果皮斷了。孫自嬌深吸一口氣:“媽,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好好的嗎?”
    母親愣住了。她看了女兒很久,然後慢慢伸手,摸了摸孫自嬌的臉:“傻孩子,媽老了,糊塗了,但媽不傻。你是不是遇到難事了?”
    孫自嬌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搖頭,想說什麼,窗外忽然傳來汽車引擎聲——不止一輛。
    她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療養院前門外的空地上,停了兩輛黑色越野車,沒熄火。車上下來四個人,都穿著深色夾克,朝主樓走來。
    不是警察。警察不會這個架勢。
    孫自嬌心髒狂跳。她快速對母親說:“媽,你聽著,不管發生什麼,待在房間裏別出來。鎖上門,誰來都別開。記住了嗎?”
    母親似乎被她的表情嚇到了,點點頭:“那你呢?”
    “我去看看。”孫自嬌把削了一半的蘋果塞進母親手裏,抓起包往外走。在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坐在床邊,緊緊攥著那個蘋果,眼神裏有種她多年未見的清醒和擔憂。
    走廊裏很安靜。孫自嬌快步走向護士站,想找保安,但值班護士不在。她聽見前廳傳來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來不及了。
    她閃身躲進樓梯間,撥通了王建國的電話。響了四聲,接通。
    “王隊,我在療養院。有四個人進來了,不像警察。”她壓低聲音,“他們可能在找我和我媽。”
    “待在原地別動!”王建國的聲音很急,“我們的人離你還有十分鍾。找地方躲好,千萬別——”
    話沒說完,樓梯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二、病房裏的交易
    同一時間,市立醫院病房裏,林澤宇見到了王建國說的“中間人”。
    男人姓吳,五十來歲,穿著熨帖的西裝,戴金絲眼鏡,手裏提著個真皮公文包。他進門時先打量了一圈病房,然後才看向林澤宇,笑容標準得像量過角度。
    “林先生,久仰。”吳律師伸出手。
    林澤宇沒握,用手語比劃:「我聽不見。」
    趙晴在一旁“翻譯”:“澤宇說抱歉,他聽力還沒恢複,溝通不便。”
    “理解,理解。”吳律師收回手,從容坐下,“那我就直說了。陳局……哦不,陳國棟雖然進去了,但他還有些朋友在外麵,很關心林先生的情況。聽說林先生最近遇到些困難?”
    林澤宇看著趙晴的手語翻譯,麵無表情。他在紙上寫:「什麼困難?」
    “比如,醫療費用。”吳律師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推到林澤宇麵前,“這是一點心意,五十萬。林先生後續的治療、康複,都需要錢。”
    支票上的數字很醒目。林澤宇盯著看了幾秒,然後寫:「條件?」
    吳律師笑了:“林先生是聰明人。條件很簡單——你手裏有些東西,陳局的朋友們希望能拿回去。作為交換,他們可以保證你和你家人的安全,還會再支付一筆錢,足夠你後半輩子生活。”
    「什麼東西?」林澤宇寫。
    “一些……不該存在的數據。”吳律師推了推眼鏡,“林先生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
    林澤宇沉默了很久。他看向窗外,又看看自己吊著的右臂,最後寫:「數據我可以給。但我要三百萬,現金。還有,保證孫自嬌和她母親的安全。」
    吳律師挑眉:“孫小姐不是已經跟林先生分手了嗎?聽說她還懷著你的孩子,林先生倒是重情重義。”
    這話裏的試探太明顯了。林澤宇臉色冷下來,寫:「分手是我的事,孩子是我的種。你們敢動她們,數據我寧可毀了。」
    “別激動。”吳律師舉起手,“可以談。三百萬現金需要時間準備,但孫小姐的安全,我現在就可以安排。”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按下免提。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吳律師?”
    “療養院那邊,撤人。”吳律師說,“孫小姐和她母親,誰都不準碰。這是林先生的條件。”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明白了。”
    通話結束。吳律師看向林澤宇:“滿意了?”
    林澤宇盯著他,緩緩點頭。他在紙上寫:「數據在我工作室暗房的保險箱裏。密碼是我父親忌日。」
    “很好。”吳律師收起支票,“那三百萬,明天下午,還是這裏,我帶來。林先生好好休息。”
    他起身離開。門關上後,趙晴立刻用手語問:「你真的要把數據給他們?」
    林澤宇搖頭。他拿出另一部手機——王建國給的加密手機,發出一條消息:「魚上鉤了。療養院有他們的人,快。」
    然後他看向趙晴,用手語說:「他們不會真撤人。那通電話是演給我看的。」
    “那孫小姐那邊……”
    林澤宇沒回答。他走到窗邊,望著療養院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框。石膏下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比不上心裏的焦灼。
    他知道孫自嬌去了療養院。王建國十分鍾前發消息告訴他了,說沒攔住。他當時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但理智壓住了衝動——他現在越表現得“不在乎”,孫自嬌才越安全。
    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趙晴走到他身邊,遞過一張紙:「王隊回消息了,他們的人已經到療養院附近。但對方有四個人,可能有武器。」
    林澤宇盯著那行字,感覺呼吸都困難。他忽然轉身,抓起外套就往門口走。
    趙晴攔住他:“你去哪?”
    「療養院。」他用手語比劃,眼神堅決。
    “你瘋了?你現在過去,之前所有的戲都白演了!他們會懷疑——”
    「那就懷疑。」林澤宇推開她的手,「我不能再讓她一個人麵對危險。」
    “林澤宇!”趙晴壓低聲音,“你想想你父親!想想你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麼!現在放棄,不僅前功盡棄,孫小姐會更危險!那些人一旦發現你在演戲,第一個就會拿她開刀!”
    林澤宇僵在門口。他的手還握著門把,指節泛白。
    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趙晴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驟變。
    掛斷後,她看著林澤宇,一字一句地說:“療養院那邊出事了。有人受傷,救護車已經去了。”
    林澤宇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寂靜——不是聽力喪失的那種寂靜,而是更深的,連心跳都仿佛停止的寂靜。
    三、樓梯間的呼吸
    療養院樓梯間裏,孫自嬌屏住呼吸。
    推門進來的是個年輕男人,穿著護工製服,但孫自嬌從沒見過他。他手裏拿著拖把和水桶,看起來像是來打掃的。但現在是早晨九點,通常的打掃時間在下午。
    男人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就自顧自開始拖地。拖把在地磚上劃出濕漉漉的水痕,泡沫裏帶著清潔劑刺鼻的味道。
    孫自嬌握緊手機,王建國那邊已經掛斷了。她聽見走廊裏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是那四個穿夾克的男人,他們好像在詢問護士什麼。
    “請問,”其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孫秀蘭女士在哪個房間?我們是她遠房親戚,來看看她。”
    護士的聲音很警惕:“孫阿姨的訪客需要提前預約。你們有預約嗎?”
    “臨時決定的。老人家身體不好,我們就想來看看……”
    聲音漸遠,他們似乎被護士引向接待處了。孫自嬌稍稍鬆了口氣,但眼前的護工忽然開口,聲音很低:
    “孫小姐,從後門走。快。”
    孫自嬌愣住:“你是誰?”
    “王隊的人。”男人繼續拖地,頭也不抬,“前廳那四個不是善茬,保安攔不了多久。你媽房間有窗戶能出去,外麵有人接應。”
    “那你……”
    “我拖住他們。”男人終於看了她一眼,“但你要快。他們可能不止四個人。”
    孫自嬌咬牙,說了聲謝謝,轉身往母親房間跑。走廊空蕩蕩的,她聽見前廳傳來爭執聲,保安似乎在攔人。
    她衝進房間,反鎖上門。母親還坐在床邊,看見她回來,剛要說話,孫自嬌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媽,我們得走。”她打開窗戶,外麵是療養院的後院,種著一片菜地。圍牆不高,但母親腿腳不便……
    “嬌嬌,”母親忽然拉住她的手,“媽不走了。”
    “媽!”
    “媽老了,跑不動了。”母親看著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醒,“但你得走。帶著孩子走。”她的手輕輕按在孫自嬌的小腹上,“這是我外孫,得活著。”
    孫自嬌的眼淚湧出來:“不行,我不能丟下你……”
    “傻孩子。”母親笑了,那笑容溫柔又悲傷,“媽糊塗了這麼多年,今天總算清醒一回。你爸當年就是為了救人走的,媽不能拖累你。快走。”
    前廳的爭執聲變成了打鬥聲。孫自嬌聽見有人往這邊跑的腳步聲。她看看窗戶,又看看母親,心髒像被撕成兩半。
    “走!”母親用力推她。
    孫自嬌最後抱了母親一下,在她耳邊說:“媽,等我回來接你。”
    然後她翻出窗戶,跳進菜地。泥土鬆軟,她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穩住。圍牆邊果然有個人在等——是個年輕女孩,穿著便裝,朝她揮手。
    孫自嬌跑過去。女孩扶著她翻牆,牆外停了輛摩托車。
    “抱住我!”女孩喊。
    摩托車發動,衝下山路。孫自嬌回頭,看見療養院主樓裏,母親房間的窗前,母親站在那裏,朝她揮手。
    然後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母親身後。
    孫自嬌的尖叫卡在喉嚨裏。
    摩托車拐過彎,療養院消失在樹叢後麵。風在耳邊呼嘯,孫自嬌緊緊抱著前麵女孩的腰,眼淚被風吹散。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她顫抖著手掏出來,是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
    點開,是一張照片——母親坐在房間裏的照片,看起來安全,但照片角落有一隻男人的手,搭在母親肩上。
    附言:「你跑了,你媽還在。今晚八點,老碼頭。一個人來。別再耍花樣。」
    孫自嬌盯著那張照片,盯著那隻手。然後她放大,再放大,看清了那隻手腕上的表——一塊老式的銀色腕表,表帶上有道明顯的劃痕。
    她見過這塊表。
    在父親的老照片裏,在某個人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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