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快門無聲  第五十三章沉默的蘇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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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醫院走廊的黎明
    搶救室的燈在淩晨四點十七分熄滅。孫自嬌從長椅上站起來,腿麻得差點摔倒,沈薇薇扶住了她。王建國從走廊盡頭快步走來,白大褂的衣角被風帶起。
    “命保住了。”王建國摘掉口罩,眼底布滿血絲,“但針劑成分複雜,有神經毒素。右臂的傷口感染嚴重,已經清創。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聽力。”
    孫自嬌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聽力怎麼了?”
    “毒素影響了聽神經。左耳剩餘的那60%聽力,可能保不住了。”王建國聲音低沉,“右耳本來就不行,如果左耳也……他會完全失聰。”
    走廊裏的空氣凝固了。沈薇薇捂住嘴,眼淚掉下來。小雨靠在牆上,臉色蒼白。
    孫自嬌感覺腹部一陣抽痛,她扶住牆壁,深呼吸。不能倒下,現在不能。
    “能治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很冷靜,冷靜得不像她自己。
    “已經用了最好的藥,但神經損傷……”王建國搖頭,“要看後續恢複。另外,他失血過多,身體很虛,至少要住院兩周。”
    搶救室的門開了。林澤宇被推出來,身上插著管子,臉色蒼白得像紙。孫自嬌跟到ICU門口,被護士攔住:“家屬在外麵等,病人需要隔離觀察。”
    玻璃門關上。她看著裏麵的林澤宇,看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看著他一動不動的側臉。
    王建國把一個小塑封袋遞給她:“存儲卡裏的數據恢複了。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二、存儲卡裏的地獄
    醫院的休息室裏,王建國用筆記本電腦打開了存儲卡裏的文件。裏麵不是一份證據,是七份——從1998年到2018年,整整二十年,陳國棟、劉建軍、周振華三人利益鏈條的完整記錄。
    采購合同、質檢報告、銀行流水、會議錄音、照片……甚至還有一份名單,記錄著這些年被他們“處理”掉的人。除了林建國和蘇建國,還有六個名字,後麵標注著“意外死亡”“自殺”“失蹤”。
    孫自嬌一頁頁翻看,手指在發抖。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後,是一個個破碎的家庭,和她一樣的家庭。
    “這些足夠定罪嗎?”她問。
    “足夠了。”王建國合上電腦,“陳國棟已經被正式批捕,劉建軍今天上午會被帶走。但問題在於……”他頓了頓,“存儲卡裏還附了一份加密文件,裏麵是陳國棟這些年的保護傘名單——省裏、市裏,甚至更高層。這份名單一旦公開,會引發地震。”
    孫自嬌明白了:“所以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對。”王建國點了支煙,又意識到在醫院,掐滅了,“陳國棟雖然被抓,但他的勢力網還在。這些人會想盡辦法銷毀證據,或者……讓證人閉嘴。”
    他看向ICU方向:“澤宇現在是關鍵證人。他手裏的證據,他父親的案子,加上這次陳國棟的謀殺未遂——每一樁都能釘死他們。所以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對付他。”
    “那就加強保護。”孫自嬌說。
    “保護得了一時,保護不了一世。”王建國苦笑,“而且澤宇的性格……他不會願意一輩子活在保護下。”
    窗外天色漸亮,雨停了,天空是那種灰蒙蒙的魚肚白。孫自嬌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問:“王隊,陳國棟在車裏說的那些話……關於您當年第一個到現場,拿走了東西。是真的嗎?”
    王建國沉默了很久。久到孫自嬌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開口:“是真的。我是第一個到火災現場的,也是我從澤宇父親的書房裏拿走了那個鐵盒。但我拿走的原因,是裏麵有一封信——建國寫給我的,說如果他有不測,讓我把盒子收好,等澤宇成年後交給他。”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信紙,已經泛黃了。孫自嬌接過,展開。是林建國的字跡,簡短有力:
    「建國兄:若見此信,我已不在。盒中證據,事關重大,勿交他人。待澤宇成年,心智堅韌時,交予他。我兒性烈,望兄多加照拂。弟林建國絕筆。」
    信紙的右下角,有一個淡淡的血指印。
    “我原本打算等澤宇二十五歲生日時給他。”王建國聲音沙啞,“但**病了,他自己也……我覺得他不知道也許更好。後來事情過去了,周家勢大,我更不敢拿出來。直到最近,一切開始鬆動。”
    孫自嬌把信紙疊好還給他:“您應該早點告訴他的。”
    “我知道。”王建國低下頭,“等他醒了,我會跟他道歉。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他看向孫自嬌,“你和孩子。陳國棟的人知道你懷孕了,這很危險。”
    孫自嬌下意識護住小腹:“他們敢動孕婦?”
    “他們連消防員都敢殺。”王建國站起來,“孫小姐,我建議你暫時離開這座城市。去外地待產,等這邊塵埃落定了再回來。”
    “我不走。”孫自嬌搖頭,“澤宇在這裏,我哪兒也不去。”
    “那至少換個住處,不要回工作室。我在郊區有個安全屋,你和沈薇薇、小雨先搬過去。”
    這次孫自嬌沒有反對。她知道自己現在不是一個人,她得為孩子負責。
    早晨七點,醫生允許她進ICU探視五分鍾。她穿上無菌服,走到林澤宇床邊。
    他的右臂裹著厚厚的紗布,左耳貼著電極片。呼吸麵罩下,嘴唇幹裂。孫自嬌用棉簽蘸水,輕輕潤濕他的唇。
    “林澤宇,”她輕聲說,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想說,“存儲卡裏的東西,王隊拿到了。陳國棟和劉建軍都會被定罪。你父親……可以瞑目了。”
    林澤宇的眼皮動了動。
    孫自嬌握住他的手:“還有,我懷孕了,六周。你要當爸爸了。”
    監護儀上的心跳頻率加快了一點。孫自嬌的眼淚掉下來,砸在兩人的手上。
    “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她哽咽著,“你不能缺席。”
    探視時間到了。護士來催,孫自嬌鬆開手,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她聽見身後傳來極輕的、沙啞的聲音:
    “……嬌……”
    她猛地回頭。林澤宇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著她,嘴唇在動。她衝回去,俯身去聽。
    “……孩子……名字……”他每個字都說得很費力。
    “名字等你起。”孫自嬌哭著笑,“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想。”
    林澤宇的眼角滑下一滴淚。然後他又昏睡過去,但這一次,呼吸平穩了很多。
    三、清醒後的寂靜
    林澤宇真正清醒是在第三天下午。陽光從病房窗戶照進來,在白色床單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睜開眼,看見孫自嬌坐在床邊,正在削蘋果。她的側臉在光裏,睫毛垂下,很安靜。
    他想叫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不是失聲,是不知道該怎麼發聲。因為他聽不見。
    世界是一片絕對的寂靜。沒有窗外的車聲,沒有孫自嬌削蘋果的沙沙聲,沒有他自己的呼吸聲。隻有一種低頻的耳鳴,像永遠刮不完的風,在顱骨裏呼嘯。
    他抬手,碰到了左耳的助聽器——已經摘掉了。現在那裏什麼都沒有,隻有光滑的皮膚,和一片死寂。
    孫自嬌轉過頭,看見他醒了,眼睛一亮:“澤宇!”
    她的嘴在動,但他聽不見她說的話。他隻能看著她的唇形,猜測她在說什麼。是“你醒了”還是“感覺怎麼樣”?他分不清。
    孫自嬌意識到問題,連忙從包裏拿出紙筆,快速寫道:「你昏迷三天了。現在感覺怎麼樣?哪裏不舒服?」
    林澤宇看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他接過筆,在下麵寫:「聽不見。」
    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因為右手使不上力。孫自嬌的眼淚瞬間湧出來,但她很快擦掉,繼續寫:「醫生說可能是暫時的,神經需要恢複。別怕。」
    林澤宇看著她通紅的眼睛,點了點頭。但他心裏知道——這不是暫時的。那種空洞的、絕對的寂靜,和以前聽力殘存時的模糊世界完全不同。這次,是真的什麼都聽不見了。
    王建國下午來了,帶著一個手語老師。老師教了林澤宇幾個基本手勢:你好、謝謝、疼、渴。林澤宇學得很慢,他的右手傷口還在疼,左手又不靈活。
    “陳國棟和劉建軍都已經正式逮捕了。”王建國在紙上寫,「你父親的事,會重新調查,追授烈士。蘇建國也是。」
    林澤宇看了,點點頭。他在紙上寫:「存儲卡裏的名單,怎麼處理?」
    王建國沉默了一下,寫:「上麵在討論。牽涉太廣,可能需要時間。」
    林澤宇懂了。名單上的那些人,不會輕易倒台。這場戰鬥,隻贏了一半。
    手語老師離開後,王建國又寫下一行字:「澤宇,有件事需要你考慮。陳國棟雖然抓了,但他的勢力網還在活動。我們查到,他們在找存儲卡的備份。而且……他們知道孫小姐懷孕了。」
    林澤宇的手猛地收緊,筆尖戳破了紙張。
    「我有一個提議。」王建國繼續寫,「警方需要一個人,以”墮落攝影師”的身份,接近陳國棟的殘餘勢力,拿到他們轉移資產的證據。這個人需要足夠可信,也需要……足夠恨陳國棟。」
    林澤宇抬起頭,看著王建國。
    「你是最合適的人選。」王建國寫,「但風險很大。一旦暴露,可能沒命。而且為了逼真,你需要演一場戲——讓所有人都以為你真的墮落了,甚至……背叛了孫小姐。」
    林澤宇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陽光都偏移了角度。
    他在破洞的紙上寫:「多久?」
    「最少三個月,最長半年。」
    「她能安全嗎?」
    「我會用全部力量保護她和孩子。但前提是,你要演得夠真,讓她也相信你真的變了。」
    林澤宇閉上眼。他想起父親筆記本裏最後一句話,想起母親在療養院裏茫然的眼神,想起孫自嬌在暗房裏抱著他說“寶寶很乖”。
    然後他睜開眼,在紙上寫:「我答應。」
    字跡很用力,幾乎劃破了紙背。
    王建國握了握他的肩膀,眼神複雜。他收起紙筆,離開病房。門關上後,林澤宇靠在床頭,看著窗外。
    世界一片寂靜。但他能想象,窗外應該有鳥叫,有風聲,有這座城市運轉的轟鳴。隻是他再也聽不見了。
    也好,他想。聽不見,就不會被謊言傷害。聽不見,就可以專心演一場沉默的戲。
    孫自嬌晚上再來時,林澤宇已經開始練習手語。他用笨拙的手勢比劃“水”,孫自嬌連忙倒水給他。他喝了一口,忽然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寫:
    「如果我變了,你會怎麼辦?」
    孫自嬌愣住。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總是溫柔看著她的眼睛,此刻深得像井。
    “你不會變。”她說,然後意識到他聽不見,就在他手上寫:「你不會。」
    林澤宇看著她認真的眼神,感覺心髒像被鈍刀割開。他鬆開手,轉過頭看向窗外。
    孫自嬌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她握住他的手,想寫什麼,但林澤宇抽回了手,比了個“我累了”的手勢。
    她隻好幫他掖好被子,輕聲說:“那你休息,我明天再來。”
    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林澤宇背對著她,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緊,像在承受某種巨大的痛苦。
    那天夜裏,林澤宇開始寫遺囑。用左手,字跡歪斜,但意思清楚:
    「工作室留給孫自嬌。存款分三份:母親治療、孫自嬌生育基金、孤兒助學金。所有攝影作品版權歸孫自嬌所有。若我死亡,不設靈堂,骨灰撒海。」
    寫完,他折好,塞進枕頭底下。然後他拿起手機——已經調成了完全靜音模式,開始看手語教學視頻。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蒼白而專注。
    淩晨兩點,他收到王建國的加密短信:「明天會有一個”前女友”來找你。她其實是女警,叫趙晴。你們需要演得親密些,讓孫小姐”偶然”看見。」
    林澤宇盯著那行字,很久,回了一個字:「好。」
    發送後,他放下手機,看著天花板。寂靜像潮水一樣湧來,淹沒了整個世界。
    他想,這就是父親當年的感覺嗎?明知前路凶險,卻隻能沉默向前。
    不同的是,父親有選擇,而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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