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偽光迷局 第四十五章監視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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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監控畫麵,反複拖拽進度條。視頻分辨率很低,拍攝角度也偏,那個穿深色外套的男人始終沒有完全露出正臉。但那個側影輪廓、那個微微佝僂的站姿、還有轉身離開時下意識的左肩下沉——
她認識這個人。
或者說,曾經認識。
十五年前,在她父親蘇建國的追悼會上,這個男人站在家屬區最後一排,穿著同樣的深色外套,帽簷壓得很低。那時蘇曼才十七歲,哭得視線模糊,隻是隱約記得有個陌生的叔叔走過來,往她手裏塞了張名片,說“有事可以找我”。
名片上隻有一個電話號碼,沒有名字。她後來打過一次,接電話的是個電子語音:“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把名片扔了,以為那隻是個好心但古怪的陌生人。
現在,十五年後的監控畫麵裏,同一個男人出現在銀行外,看著林澤宇和孫自嬌離開。巧合?還是說……他從十五年前就開始監視?
蘇曼感到後背發涼。她快速在加密係統中檢索近期所有異常報告——銀行安保日誌、周家案件關聯人員的行蹤記錄、甚至王建國調閱過資料的訪問痕跡。
淩晨三點的辦公室,隻有電腦風扇的嗡鳴和窗外偶爾的車聲。屏幕冷光映在她臉上,眼下烏青更重了。她已經兩天沒怎麼睡,自從得知父親受賄的真相後,睡眠就成了一種奢侈。
文件夾“蘇建國案-補充材料”還開著,裏麵是周景明提供的受賄記錄複印件。八十萬,分三次轉入海外賬戶,收款人簽名是她父親顫抖的筆跡。
那個在她記憶裏永遠正直、永遠皺著眉看報紙的父親,那個說“曼曼,做人要對得起這身製服”的父親,原來也會收錢,也會妥協,也會在死亡威脅和金錢**之間……選擇第三條路。
她關掉文件夾,像關掉一個潘多拉魔盒。
電腦發出“叮”的一聲輕響,新郵件。還是匿名發件人,這次正文隻有三個字:「看附件。」
附件是段音頻文件,很小。蘇曼下載,插入耳機,點擊播放。
先是一陣電流噪音,然後是兩個人的對話。背景有輕微的回聲,像是在某個空曠的房間裏。
第一個聲音很年輕,是周景明——至少是很多年前的周景明,聲音還沒現在這麼低沉:“東西我拿到了。但我爸最近查得嚴,我隻能拍照片。”
第二個聲音是男聲,中年,帶點口音:“照片也行。關鍵是要看清賬目明細,特別是1997年下半年的進出項。還有……蘇建國那筆,轉賬憑證要清晰。”
蘇曼的手指僵在鼠標上。
“蘇建國那筆……”周景明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叔,你為什麼要查這個?蘇叔叔不是已經……”
“死了的人,不代表事情就結束了。”中年男人的聲音很平靜,“你按我說的做就行。錢我會打到你瑞士賬戶,足夠你和你媽在國外生活。”
“但我媽她……”
“腦瘤的事,我會安排最好的醫生。前提是,你把我要的東西都拿到。”
音頻到這裏結束,總時長五十七秒。
蘇曼反複聽了三遍。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她確定自己沒聽過,但某種語調的轉折、某個詞尾的輕音上揚,又覺得隱約熟悉。
是誰?周振華的人?但周振華的聲音她聽過,不是這樣。而且對話裏稱周振華為“我爸”,說明這個人是周家的外人。
為什麼要查她父親受賄的記錄?已經過去十五年了,為什麼現在還要翻出來?
她回複郵件:「你是誰?想要什麼?」
發送。
等待回複的時間格外漫長。蘇曼起身走到窗邊,倒了杯冷水,一飲而盡。喉嚨的幹澀感稍微緩解,但心髒依然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
淩晨四點的金融街空無一人,隻有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她的辦公室在二十三樓,能看見半個城市的夜景,那些沉睡的樓宇像巨大的黑色積木,零星亮著幾扇窗,像失眠的眼睛。
電腦又響了。回複很快:「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家倒了,但遊戲還沒結束。蘇小姐,你父親的債,你準備好還了嗎?」
蘇曼的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很久,然後打字:「什麼債?」
「八十萬的債。還有……一條人命的債。」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人命?她父親受賄,但她不知道還有人命。王建國給的材料裏隻說父親是被周振華滅口,因為勒索。
新的郵件又來了:「你父親死前,不止拿了周家的錢,還拿了另一邊的錢。兩邊通吃,總要付出代價。現在周家完了,另一邊……該來討債了。」
蘇曼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桌沿,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你想要什麼?」她問。
「周景明給你的那份完整名單。包括周家賄賂的所有官員,以及……你父親幫他們牽線搭橋的那些”朋友”。」
「我沒有那份名單。」
「你有。周景明死前給了林澤宇一個信封,裏麵除了周家的罪證,還有一份加密的U盤。U盤裏是完整名單。我要那個。」
蘇曼盯著屏幕,大腦飛速運轉。周景明確實給過林澤宇一個信封,王建國也知道。但U盤的事……她沒聽說。要麼是林澤宇瞞下來了,要麼是這個人在詐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回複。
這次回複等了五分鍾。
附件是一張照片。很模糊,像是從遠處用長焦鏡頭拍的。畫麵是市局門口,林澤宇和王建國站在台階上說話,林澤宇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信封一角露出黑色U盤的小半截。
拍攝時間顯示是三天前,下午兩點十七分。
蘇曼感到喉嚨發緊。這個人不僅知道U盤的存在,還在市局門口拍了照。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或她)能接近警方核心區域,能掌握林澤宇和王建國的行蹤。
危險。不隻是對她,對林澤宇、孫自嬌、小雨……都危險。
「我怎麼確定給你名單,你就會罷手?」她問。
「你沒有選擇。明天中午十二點,濱海公園三號長椅,帶上U盤。一個人來。如果報警,或者告訴王建國、林澤宇任何人……你父親受賄的證據就會出現在各大媒體的郵箱裏。順便一提,我手上還有你父親收錢時的錄音,效果不錯。」
郵件到此為止,沒再回複。
蘇曼癱坐在椅子上,盯著屏幕上那句“你父親收錢時的錄音”,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想起父親書房裏那個老式錄音機,想起父親有時會一個人關在書房裏,一待就是幾個小時。她一直以為父親在工作,在整理案件資料。
現在想想,也許是在聽那些不該聽的錄音,在數那些不該數的錢。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起蟹殼青。天快亮了。
蘇曼關掉電腦,拔掉電源,把手機也關機。她需要思考,需要做一個決定——一個可能會毀掉她父親最後的名聲,也可能會毀掉她自己人生的決定。
孫自嬌是被縫紉機的聲音吵醒的。她睜開眼,工作室閣樓的天花板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灰白色。身邊的位置是空的,林澤宇已經起床了。
她看了眼手機,早上六點半。樓下傳來規律的機器運轉聲,還有林澤宇偶爾的輕咳——他最近有點感冒,醫生說是免疫力下降,傷口恢複期的正常現象,但孫自嬌還是擔心。
她披上外套下樓。工作室裏,林澤宇正坐在縫紉機前,用左手推著布料,右手手指控製著壓腳。他的動作很慢,但很穩。工作台上攤著那件背後有銀線裂紋的婚紗,腰際的羽翼刺繡已經完成了一半,在晨光中泛著細膩的光澤。
“怎麼起這麼早?”孫自嬌走過去,手搭在他肩上。
林澤宇沒聽見。他的左耳助聽器放在旁邊,沒戴。孫自嬌輕輕碰了碰他,他轉過頭,看見她,笑了。
“醒了?”他用唇語說,然後指了指耳朵,“助聽器沒電了,新電池在抽屜裏,懶得拿。”
孫自嬌去拿了新電池,幫他戴上。世界的聲音重新湧進他的左耳——縫紉機的嗡嗡聲,窗外早起的鳥鳴,還有孫自嬌溫柔的呼吸聲。
“這件婚紗,”林澤宇摸著腰間的刺繡,“今天應該能完工。你的秀,準備好了嗎?”
“十二件都完成了。”孫自嬌在他身邊坐下,“昨晚小雨和薇薇幫忙做了最後一次檢查。現在隻差你的攝影展了。”
林澤宇看向暗房方向。門上貼著一張手繪的展陳草圖,是他昨晚畫的——三十張照片,全部是紅色安全燈下的孫自嬌,全部是“裂痕中的光”主題。展覽地點定在時裝周主會場旁邊的附屬畫廊,時間與孫自嬌的秀同步。
“照片都洗好了。”他說,“今天下午去布展。”
“要我幫忙嗎?”
“不用。王隊說會派兩個人幫忙,搬運和安保。”林澤宇頓了頓,“他說……最近可能不太平,讓我們都小心點。”
孫自嬌想起周景明葬禮後那種不真實的平靜。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不安。周家倒了,周振華在監獄,周景明死了,小雨安全了,母親病情穩定了——一切似乎都在好轉,但心裏某個地方,總覺得還有另一隻靴子沒落地。
“林澤宇,”她輕聲問,“你有沒有覺得……事情結束得太容易了?”
林澤宇停下手中的活,轉頭看她:“怎麼說?”
“周家盤踞這麼多年,勢力那麼大。雖然主要人物落網了,但那些依附周家的人呢?那些被周家賄賂的官員呢?他們就這麼甘心看著周家倒台,不反撲?”
這個問題林澤宇也想過。但他更願意相信,王建國會處理好一切。或者說,他必須相信,否則這二十年的掙紮、這三個月來的生死搏命,就顯得太荒誕了——如果罪惡無法被清除,如果正義隻是偶爾的僥幸,那人為什麼還要堅持?
“王隊說他還在挖。”林澤宇最終說,“名單上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但名單完整嗎?”孫自嬌想起小雨從銀行保險箱拿出的那封信,想起林婉留下的那句話:「不要相信任何穿製服的人,除了王建國。」
如果連穿製服的人都不可信,那名單呢?會不會有遺漏?會不會有……更上麵的人,根本不在名單上?
林澤宇握住她的手:“別想太多。先把秀辦好,把展辦好。其他的……交給時間。”
這時,工作室的門被敲響了。很輕,三下。
平安立刻站起來,耳朵豎著,但沒有叫——它熟悉這個敲門聲。
孫自嬌去開門。門外站著蘇曼,臉色蒼白得像一夜沒睡,手裏提著個紙袋,能聞到咖啡和麵包的香味。
“早。”蘇曼擠出一個笑容,“路過,順便買早餐給你們。”
她的笑容很勉強,眼睛裏有紅血絲,身上的套裝也皺巴巴的,像是穿著睡了一夜。孫自嬌側身讓她進來,心裏那種不安感更重了。
“蘇曼姐,你沒事吧?”她問。
“沒事,就是沒睡好。”蘇曼把紙袋放在工作台上,拿出咖啡和三明治,“基金會那邊最近事多,周家倒了,很多受害者來求助,要梳理的情況很複雜。”
她說著,目光卻飄向林澤宇,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確認什麼。
林澤宇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怎麼了?”
“沒。”蘇曼移開視線,“就是……想問問,周景明給你的那個信封,裏麵的東西,你都交給王隊了嗎?”
林澤宇愣了一下:“大部分都交了。怎麼了?”
“大部分?”
“有一份加密的U盤,王隊說技術科需要時間破解,暫時還在他那裏。”林澤宇看著蘇曼,“出什麼事了?”
蘇曼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的杯壁。她盯著杯子裏深褐色的液體,像是在做某個艱難的決定。
“蘇曼?”孫自嬌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蘇曼抬起頭,眼神在兩人臉上來回移動,“我昨晚收到一封匿名郵件。發件人說,周家倒了,但遊戲還沒結束。他……他要周景明U盤裏的完整名單。”
工作室裏的空氣驟然凝固。
林澤宇放下手中的布料,站起來:“郵件還說了什麼?”
“他說我父親……不止收了周家的錢,還收了另一邊的錢。兩邊通吃,現在另一邊要來討債了。”蘇曼的聲音在抖,“他還說,如果我明天中午不把U盤交出去,他就會把我父親受賄的證據公之於眾。包括……收錢時的錄音。”
孫自嬌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她看向林澤宇,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你怎麼想?”林澤宇問蘇曼。
“我不知道。”蘇曼搖頭,眼淚終於掉下來,“我不想讓我父親死後還要身敗名裂……但我也不想把名單交出去。那份名單裏有十幾個人,交出去就等於……等於把他們都賣了。王隊說,這些人他都要查,一個都不能放過。”
“不能交。”林澤宇斬釘截鐵,“交了,你父親的罪就白受了——不管他做錯了什麼,最後被滅口,至少說明他還有點良知,知道有些線不能越。你現在把名單交出去,等於讓他死得毫無價值。”
“那我該怎麼辦?”蘇曼的聲音帶著絕望,“那些錄音一旦公開,我父親就徹底完了。他會被罵成貪官,會成為反麵教材,會……會讓我媽在療養院裏都抬不起頭。”
孫自嬌走到蘇曼身邊,輕輕抱住她:“蘇曼姐,你有沒有想過……這個發郵件的人,可能根本拿不出什麼錄音?他隻是在詐你?”
“他有照片。”蘇曼從手機裏調出那張監控截圖,遞給孫自嬌看,“他在市局門口拍了你和王隊的照片,知道U盤的存在。這說明……他離我們很近,甚至可能就在警局內部。”
林澤宇盯著照片看了很久。那個拍攝角度,那個距離……確實不像普通狗仔能做到的。要麼是有專業的監控設備,要麼是……有內應。
“王隊知道這件事嗎?”他問。
“我沒告訴他。”蘇曼擦掉眼淚,“郵件裏說,如果告訴任何人,就立刻公開證據。”
“必須告訴他。”林澤宇拿起手機,“這個人能接近市局,能掌握我們的行蹤,能拿到你父親十五年前的受賄記錄——這已經不是敲詐了,這是威脅。而且目標可能不隻是名單,可能是……所有知情人。”
他撥通王建國的電話,但沒人接。再撥,還是忙音。
“王隊今天上午有個重要會議,關於周家案件的總結彙報。”蘇曼說,“要中午才結束。”
“那就等他結束。”林澤宇放下手機,看著蘇曼,“但在這之前,你不能一個人去濱海公園。那是陷阱。”
“可是——”
“沒有可是。”林澤宇的聲音很平靜,但不容置疑,“蘇曼,你父親已經死了。他的名聲,和他生前保護的那些秘密比起來,哪個更重要?”
蘇曼沉默了。她看著工作台上那些婚紗,看著那些用金線刺繡覆蓋的傷疤,看著孫自嬌手腕上那道淺白色的舊痕。
有些傷痕,即使用最美的線去縫補,也還是傷痕。但至少,它們見證過活下來的勇氣。
“好。”她最終點頭,“我等王隊回來。”
上午十點,小雨和沈薇薇來了工作室。小雨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穿了件淺藍色的毛衣,頭發紮成馬尾,臉上甚至化了淡妝。
“薇薇姐帶我去買了新衣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教我怎麼化妝。”
孫自嬌看著她,心裏湧起一股**。這個躲藏了十五年的女孩,終於開始學習如何像一個普通女孩那樣生活。
“很好看。”她真誠地說。
小雨笑了,那個笑容很淺,但真實。然後她注意到工作台上那件為孫自嬌設計的婚紗,眼睛亮了:“孫姐,這件……是你的婚紗嗎?”
“嗯。”孫自嬌走過去,手指拂過腰間的銀線,“你澤宇哥設計的。”
“真美。”小雨輕聲說,“像……裂縫裏長出的翅膀。”
林澤宇從暗房走出來,聽見這句話,愣了一下。他看向小雨,眼神複雜——這個女孩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個事實他還在消化。但血緣是種奇怪的東西,即使不熟悉,即使隔著十五年的距離,她的一句話,就能精準地戳中他設計時最隱秘的意圖。
“謝謝。”他對小雨說,用唇語,然後指了指耳朵,示意她大聲點說。
小雨臉紅了,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像裂縫裏長出的翅膀!”
林澤宇笑了,點點頭。
工作室裏的氣氛暫時輕鬆下來。沈薇薇開始整理時裝秀需要的配飾——頭紗、手套、腰帶。小雨幫忙熨燙婚紗,動作小心翼翼,像在對待易碎的夢境。林澤宇繼續完成那件婚紗最後的刺繡。孫自嬌檢查每一件作品的細節,針腳、線頭、襯裏的平整度。
平安趴在陽光最好的地方打盹,尾巴偶爾動一下。
這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早晨,如果忽略那些藏在平靜下的暗湧。
十一點,王建國終於回電話了。林澤宇開了免提,把蘇曼收到匿名郵件的事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王建國說:“我在回市局的路上。蘇曼,你現在立刻來我辦公室,帶上所有郵件記錄。澤宇,孫小姐,你們也小心點,我派兩個人去你們工作室附近布控。”
“王隊,”林澤宇問,“那個U盤……破解了嗎?”
“技術科還在弄。加密很複雜,不是普通商業軟件,像是……專業情報機構用的。”王建國的聲音很沉,“周景明死前給的這東西,可能比我們想的更重要。”
掛斷電話後,蘇曼匆匆離開。她走前抱了抱孫自嬌,在她耳邊輕聲說:“對不起,把你們卷進來。”
“我們早就在這裏麵了。”孫自嬌說,“一起麵對就好。”
蘇曼離開後,工作室重新安靜下來。但那種不安感更重了,像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嗡嗡作響,看不見,但能感覺到。
林澤宇完成了最後幾針刺繡,剪斷線頭,把那件婚紗舉起來。晨光從窗外照進來,穿透薄紗,銀線裂紋在光線下閃閃發亮,兩側的羽翼刺繡栩栩如生,像隨時會振翅飛走。
“完工了。”他說。
孫自嬌走過去,接過婚紗。很輕,但承載了太多的東西——她的傷疤,他的設計,他們共同的、從裂痕中掙紮出來的愛。
“試試?”林澤宇看著她。
孫自**頭。她拿著婚紗走進更衣室,關上門。
更衣室裏很窄,隻有一麵全身鏡。她慢慢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那件婚紗。絲綢布料滑過皮膚,涼涼的,很貼身。背後的拉鏈很長,她夠不到,正想叫沈薇薇幫忙,門被輕輕敲響了。
“是我。”林澤宇的聲音在門外。
孫自嬌把門拉開一條縫。他走進來,反手關上門。更衣室太小,兩個人站在一起幾乎轉不開身。
“我幫你。”他說,聲音很輕。
他的手碰到她後背的皮膚,指尖微涼。拉鏈慢慢往上拉,發出細碎的聲響。他的動作很慢,很小心,像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拉鏈拉到頭。孫自嬌轉過身,麵對鏡子。
鏡子裏,她穿著那件為她量身定做的婚紗。腰間的銀線裂紋從脊椎蔓延開來,兩側羽翼舒展,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鎖骨的位置,林澤宇繡了一朵很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玫瑰,用的是紅色絲線,和她肩上的紋身呼應。
“完美。”林澤宇站在她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她肩上,下巴擱在她頭頂。
鏡子裏,兩人依偎在一起。她穿著婚紗,他穿著沾了線頭的棉T恤,右臂還吊著三角巾。背景是狹窄的更衣室,牆上貼著褪色的海報,地上堆著布料箱。
不完美,但真實。
孫自嬌的眼淚掉下來,砸在婚紗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哭什麼。”林澤宇用拇指擦掉她的眼淚。
“不知道。”她搖頭,“就是覺得……能走到今天,真好。”
林澤宇沒說話,隻是更緊地抱住她。他能感覺到她的心跳,透過薄薄的婚紗布料,傳到他的掌心。他的左耳貼著她的後頸,能聽見她細微的呼吸聲——那是他現在為數不多的、還能清晰聽見的聲音之一。
更衣室外傳來沈薇薇的聲音:“孫姐,王隊派的人到了,在門口。”
孫自嬌應了一聲,準備換下婚紗。但林澤宇拉住她:“穿著吧。我想多看一會兒。”
她笑了,點點頭。
他們走出更衣室。小雨和沈薇薇看見她,都愣住了。
“孫姐……”小雨張了張嘴,眼淚先掉下來了,“你好美。”
沈薇薇也紅了眼眶:“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婚紗。”
平安跑過來,繞著孫自嬌轉圈,尾巴搖得歡快。
工作室門口站著兩個便衣警察,年輕,表情嚴肅。看見孫自嬌穿著婚紗出來,也愣了一下,然後移開視線,耳根有點紅。
林澤宇牽著孫自嬌的手,走到工作台前。他拿起相機——那台他父親留下的膠片相機,裝上新的膠卷。
“站到窗邊。”他說。
孫自嬌走到窗邊。晨光正好,把她和那件婚紗都鍍了層金邊。
林澤宇舉起相機,左眼湊近取景器。他的右耳完全寂靜,左耳隻能聽見模糊的環境音,但透過取景器,他能看見她清晰的、微笑的臉,能看見她眼裏閃爍的淚光,能看見那件婚紗上,每一道裂痕裏透出的光。
哢嚓。
快門聲很輕,但在這個安靜的早晨,清晰得像心跳。
他放下相機,走到她麵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
孫自嬌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林澤宇打開盒子。裏麵不是鑽戒,是一枚很素的鉑金戒指,內側刻著一行小字:「L&Z,裂縫中的光。」
“我知道還沒到結婚那天。”他說,聲音有些啞,“但我等不及了。孫自嬌,你願意……先收下這個嗎?等秀辦完了,展辦完了,所有事都結束了,我們再正式結婚。”
孫自嬌的眼淚又掉下來。她伸出手,手指在顫抖。
林澤宇為她戴上戒指。尺寸剛好,素圈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小雨和沈薇薇在旁邊鼓掌,平安也跟著叫了兩聲。門口的兩個警察對視一眼,也露出了笑容。
就在這時,林澤宇的手機響了。是王建國。
他接起來,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澤宇,”王建國的聲音很急,“蘇曼不見了。她沒來我辦公室,手機也關機了。監控顯示,她離開你們工作室後,打車去了濱海公園方向。”
林澤宇看向牆上的鍾:十一點四十分。
距離匿名郵件約定的時間——中午十二點,還有二十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