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偽光迷局 第四十四章母親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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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自嬌母親的清醒來得突然。那是個周日的下午,孫自嬌正在工作室裏修改婚紗的腰線,醫院打來電話,說母親指名要見她。
她趕到療養院時,母親正坐在病房的窗邊,看著外麵的花園。陽光照在她花白的頭發上,鍍了層淡淡的金色。她轉過身時,眼神清澈得讓孫自嬌一愣——那是生病以來從未有過的清明。
“媽?”孫自嬌試探地叫了一聲。
“嬌嬌。”母親微笑,聲音平穩,“坐。媽有話跟你說。”
孫自嬌在床邊坐下,心髒狂跳。
母親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她手腕上那道淺疤:“這個……是周景明弄的嗎?”
孫自嬌搖頭:“是我自己。三年前,在被他囚禁的時候。”
母親的眼睛紅了,但沒流淚。她隻是更緊地握住女兒的手:“媽媽對不起你。這些年……媽媽沒能保護你。”
“媽,不是你的錯——”
“聽我說完。”母親打斷她,“媽媽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婉婉的事,建國的事,小雨的事……還有你爸爸。”
她頓了頓,像是在整理思緒:“你爸爸走得早,媽媽一個人拉扯你,總怕你受委屈。所以對你要求嚴,總想讓你更堅強。但媽媽忘了……堅強不是沒有脆弱,是脆弱之後還能站起來。”
她的目光落在孫自嬌臉上,那麼溫柔,那麼心疼:“我的嬌嬌……你已經很堅強了。比媽媽想象的,還要堅強。”
孫自嬌的眼淚掉下來。她撲進母親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母親輕輕拍著她的背,哼著那首沒有歌詞的歌謠。
“媽,”孫自嬌哽咽著,“小雨……她是林婉阿姨的女兒。也是……林建國叔叔的女兒。”
母親的手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輕拍:“媽媽知道。婉婉懷孕的時候,告訴過我。她說”秀蘭姐,我對不起你”。但我沒怪她。愛一個人……有什麼錯呢?”
她鬆開孫自嬌,看著她的眼睛:“林澤宇那孩子……你帶他來見我吧。我想看看,建國和婉婉的孩子,長什麼樣。”
那天晚上,林澤宇來了。他帶了一束白色的百合——孫自嬌母親最喜歡的花。進門時,他有些緊張,左手無意識地捏著衣角。
母親坐在輪椅上,上下打量他,看了很久。然後她笑了,眼淚卻掉下來。
“像。”她說,“眼睛像建國,嘴巴像婉婉。好孩子……你受苦了。”
林澤宇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阿姨,對不起。我爸他——”
“不說這個。”母親搖頭,“建國是個好人。婉婉也是。他們犯了錯,但已經用命還了。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
她看向孫自嬌:“嬌嬌,你過來。”
孫自嬌走到她身邊。母親把她的手放進林澤宇手裏,然後用自己的雙手包住他們的手。
“澤宇,”她說,“我把嬌嬌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她看起來堅強,其實心裏很軟,很怕受傷。你別讓她再哭了。”
林澤宇用力點頭,聲音哽咽:“我發誓。”
“嬌嬌,”母親又轉向女兒,“澤宇耳朵不好,你要多體諒。愛一個人,不是愛他的完美,是愛他的全部。包括他的殘缺,他的傷痕,他那些說不出口的痛。”
孫自**頭,眼淚模糊了視線。
母親滿意地笑了。然後她的眼神又開始渙散,嘴裏喃喃著什麼。孫自嬌湊近聽,聽見她在哼那首歌謠,然後說:“建國要下班了……我得去熱湯……”
她又回到了那個隻有她和丈夫的世界裏。
但孫自嬌知道,母親清醒過了。那些話,那些囑托,都是真心的。
走出療養院時,天已經黑了。林澤宇握住孫自嬌的手,兩人慢慢走向停車場。
“你媽剛才說,”林澤宇忽然開口,“愛一個人是愛他的全部。包括殘缺和傷痕。”
“嗯。”
“那如果……”他停住腳步,看著她,“如果我真的完全聽不見了。你還會愛我嗎?”
孫自嬌轉過身,麵對他。街燈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林澤宇,”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不是因為你能聽見我說話。我愛你是因為你是你。因為你在暴雨夜給我播放海浪聲,因為你教我拍照時那麼認真,因為你在車禍時下意識護住我,因為你在暗房裏衝洗照片時專注的側臉。”
她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嘴唇:“如果你聽不見了,我就寫給你看。如果我寫累了,我就抱著你,讓你感覺我的心跳。總會有辦法的。”
林澤宇閉上眼睛,把她擁進懷裏。他的下巴擱在她頭頂,聲音悶悶的:“孫自嬌,我們結婚吧。真的結婚。不辦大的儀式,就我們倆,還有小雨、你媽、平安。去民政局領個證,然後回家吃頓飯。好不好?”
“好。”她說,“等時裝周結束。”
“為什麼一定要等?”
“因為我想穿著自己設計的婚紗嫁給你。”孫自嬌笑了,“不是”玫瑰傷痕”係列的,是單獨的,隻屬於我的那件。”
林澤宇也笑了:“好。我等你。”
時裝周前三天,工作室終於完成了所有的服裝。十二件婚紗,每一件都對應著一個真實的傷疤故事。孫自嬌把它們一一掛好,在暖黃的燈光下,那些金線刺繡、銀線裂紋、紅色玫瑰,都在閃閃發光。
不是完美的光,是裂痕裏透出的、掙紮著要亮起來的光。
小雨看著這些婚紗,很久沒說話。最後她輕聲說:“孫姐,我能……摸摸嗎?”
“當然。”
小雨走到那件最簡單的A字裙前——那件孫自嬌偷偷為她設計的。她的手指輕輕拂過腰間的銀鏈,眼睛又紅了。
“這件……”她問,“是給我的嗎?”
孫自**頭:“等你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穿。”
小雨咬著嘴唇,沒說話。但她伸出手,抱住了孫自嬌。很輕的一個擁抱,像蝴蝶停在花瓣上。
“謝謝。”她說,聲音很小,“謝謝你……姐姐。”
這是她第一次叫孫自嬌姐姐。孫自嬌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她忍住了,隻是更用力地回抱了小雨。
那天晚上,王建國來了工作室。他看起來疲憊不堪,眼下的烏青比蘇曼還重。
“周振華的案子定了。”他說,“數罪並罰,無期徒刑。他上麵那些人……也挖出來了幾個。但還有些,位置太高,動不了。”
他把一個文件夾放在工作台上:“這是小雨的證人保護計劃。她可以選擇改名換姓去另一個城市,也可以留在這裏。看她的意願。”
林澤宇翻開文件夾,裏麵是詳細的安置方案,包括新的身份、住房、工作安排。很周到,但也意味著要徹底切斷過去。
“小雨知道嗎?”他問。
“還沒告訴她。”王建國說,“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意見。”
孫自嬌和林澤宇對視一眼。
“讓她自己選吧。”孫自嬌說,“她躲了十五年,現在好不容易自由了,該自己做決定。”
王建國點頭:“好。那我明天帶方案來見她。”
他準備離開時,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林澤宇一眼:“還有件事……澤宇,你父親的追授令下來了。一等功,烈士。二十年前就該給的,現在……補上了。”
他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盒子,裏麵是一枚勳章,和一紙正式文件。
林澤宇接過盒子,手指摩挲著冰涼的勳章表麵。他沒哭,隻是很輕地說:“謝謝王叔。”
“應該的。”王建國拍拍他的肩,“你爸……是個真正的英雄。”
王建國離開後,工作室裏安靜下來。林澤宇打開盒子,把勳章拿出來,在燈光下看著。金色的徽章,紅色的綬帶,沉甸甸的,像二十年的時光。
“要告訴你媽嗎?”孫自嬌問。
林澤宇搖頭:“不說了。就讓她以為,我爸一直是個英雄就好。有時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幸福。”
他把勳章收好,放進抽屜最深處。然後他看向那些婚紗,忽然說:“我想給你拍組照片。”
“現在?”
“現在。”他拿出相機,“就穿著這些婚紗。在暗房裏拍,隻用紅色安全燈。”
孫自嬌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好。”
她選了那件背後有銀線裂紋和羽翼的婚紗——林澤宇為她畫的那件。換上後,她走進暗房。
紅光籠罩了一切。林澤宇調整著相機參數,左耳戴著助聽器,右耳完全沉默。他的側臉在紅光下顯得格外專注,下頜線繃得很緊。
“別動。”他說,然後按下快門。
哢嚓。哢嚓。哢嚓。
閃光燈在暗房裏一次次亮起,短暫地刺破紅色,然後一切又沉入那層溫暖而詭異的濾鏡裏。孫自嬌站在顯影液和定影液的瓶子前,站在掛滿照片的牆前,站在那麵“未寄出的信牆”前。
她笑著,流淚,沉思,仰頭,閉眼。
林澤宇全都拍了下來。
拍完後,他們一起衝洗照片。顯影液裏,影像慢慢浮現——她的臉在紅光中,像某種聖像。那些裂紋,那些羽翼,那些淚痕,都在膠片上凝固成永恒。
“這些照片,”林澤宇說,聲音在暗房裏顯得格外清晰,“我要辦個展。就叫”裂痕中的光”。和你的時裝秀同一天。”
孫自嬌看著他:“你確定嗎?可能會……很痛。”
“痛也要做。”他把最後一張照片夾起來,看著她在紅光中微笑的臉,“有些東西,必須被看見。就像你說的,傷疤不是醜陋的,是活下來的證明。”
他頓了頓:“而且,我想讓我爸看看。看看他兒子,和他兒子愛的人,是怎樣在廢墟上開出花的。”
孫自嬌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她的臉貼在他背上,聽見他的心跳,沉穩而有力。
“林澤宇,”她輕聲說,“我愛你。”
他沒說話,隻是轉過身,吻住了她。
暗房裏,紅色安全燈靜靜亮著。那些剛衝洗好的照片在鐵絲上輕輕搖晃,像一群等待起飛的、傷痕累累的白鳥。
而暗房外,城市已經沉入睡眠。
隻有蘇曼的辦公室裏還亮著燈。她坐在電腦前,看著一封剛收到的加密郵件。發件人是匿名的,內容隻有一行字:
「周家倒了,但遊戲還沒結束。小心你身邊的人。」
郵件附帶了一個附件。蘇曼點開,是一段模糊的監控錄像,拍攝時間是三天前,地點是銀行保管部門口。畫麵裏,一個穿深色外套的男人站在陰影裏,正看著林澤宇和孫自嬌離開的方向。
那個男人的側臉……很熟悉。
蘇曼猛地站起來,心髒狂跳。她抓起手機,想打電話,但手指停在撥號鍵上方。
窗外,夜色正濃。
而一場新的風暴,已經在黑暗中悄悄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