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像按了快進鍵。孫自嬌白天在工作室趕工，晚上去醫院陪母親。林澤宇的傷還沒好利索，但他堅持幫忙——用左手畫設計圖，用牙齒咬住布料的一角，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手指操作縫紉機。動作笨拙，但精準。
    小雨留下來幫忙。她不會設計，但手很巧，學得很快。沈薇薇教她基本的縫紉技巧，她三天就掌握了鎖邊和暗縫。
    “你媽媽教過你？”沈薇薇好奇地問。
    小雨搖頭：“沒有。但她留了很多縫紉書給我。我在躲藏的那些年，沒事就看書，想象自己在做衣服。”
    她說這話時很平靜，但孫自嬌聽出了底下的辛酸。一個女孩，在暗無天日的躲藏中，靠想象來學習一門永遠可能用不上的手藝。
    “玫瑰傷痕”係列的設計圖重新畫了。這一次，孫自嬌加進了新的元素——不是隻有客戶的傷疤，也有她自己的。
    她在設計稿的備注頁寫下一行字：「第一件：手腕的淺疤，三年前自殘的痕跡。用金線刺繡覆蓋，圖案是纏繞的藤蔓，象征生長與束縛。第二件：肩上的玫瑰紋身（覆蓋煙疤），用紅色絲線繡出立體玫瑰，每一片花瓣的邊緣都有細微的焦痕效果。第三件：……」
    她寫到自己時，筆尖停頓了很久。
    林澤宇走到她身後，看了一眼設計稿，然後從她手裏接過筆，在空白處畫了個簡單的草圖——一件婚紗的後背設計，脊椎位置有一道細細的、用銀線繡的裂紋，從頸窩一直延伸到腰際。裂紋兩側是展開的羽翼圖案。
    “這是什麼？”孫自嬌問。
    “裂痕中的光。”林澤宇說，“你的傷不在表麵，在骨頭裏。在支撐你的那根脊梁上。”
    他頓了頓，聲音很輕：“但裂縫裏，光才能透進來。”
    孫自嬌的眼淚掉在設計稿上，暈開了墨跡。她轉過身抱住他，抱得很緊。
    “林澤宇，”她在他耳邊說，“如果沒有你，我可能真的撐不到現在。”
    “你也會撐過來的。”他說，“你比你以為的堅強。”
    日子一天天過去。工作室裏堆滿了白紗、蕾絲、珠片。縫紉機的聲音從早響到晚，空氣中飄浮著細小的纖維，在陽光下像飛舞的微塵。
    小雨漸漸話多了起來。她會給平安梳毛，會和沈薇薇討論電視劇，會偷偷試穿那些做好的婚紗樣品——隻是試穿，在沒人的時候，對著鏡子轉圈，然後很快脫下來，小心地掛回原處。
    有一次孫自嬌看見了，沒戳破，隻是悄悄量了她的尺寸，開始設計一件新的婚紗——不是“玫瑰傷痕”係列的，是單獨的，簡單的，純白色的A字裙，腰間一條細細的銀鏈。
    “這是給誰的？”小雨看見設計稿時問。
    “給一個女孩。”孫自嬌說，“她可能永遠沒機會穿，但我想讓她知道，她值得擁有一件屬於自己的婚紗。”
    小雨的眼睛紅了。她沒說話，隻是輕輕摸了摸設計稿上的線條。
    林澤宇的聽力在這期間又惡化了。有天早上，孫自嬌在廚房叫他吃早飯，叫了三聲他都沒反應。她走到他麵前，發現他左耳的助聽器沒開——電池沒電了，而他沒察覺，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那個越來越安靜的世界。
    “你該去複查了。”孫自嬌說。
    “等時裝周結束。”林澤宇給助聽器換上新電池，世界重新有了聲音——但那些聲音聽起來遙遠而模糊，像隔著一層水。
    “林澤宇——”
    “真的沒事。”他打斷她，笑了笑，“至少現在，我還能聽見你的聲音。”
    但孫自嬌看見了，他在沒人的時候，會對著鏡子練習讀唇語。會下載手語教學視頻，趁她不在的時候偷偷看。會在夜深人靜時，把手機音樂開到最大，貼在左耳邊，閉上眼睛，像在努力記住每一個音符。
    她知道他在害怕。害怕那個徹底寂靜的世界，害怕成為她的負擔。
    所以她開始學手語。從最簡單的“你好”“謝謝”“我愛你”開始。她學得很慢，手指僵硬，常常比錯。但林澤宇每次都會認真地看著，然後笑著用唇語說：“錯了，應該是這樣。”
    然後他會握住她的手，調整她手指的位置。他的手很穩，指尖有暗房化學藥劑灼傷的舊痕，和長期握相機留下的薄繭。
    他們的手交疊在一起，像某種無聲的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