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偽光迷局 第三十八章磁帶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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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更大了,砸在車窗上噼啪作響,把街燈的光暈揉成模糊的金色水彩。出租車司機是個話不多的年輕人,從後視鏡裏瞥了眼後座神色倉皇的兩人——一個手臂打石膏,一個手腕纏繃帶,都盯著手機屏幕,臉色白得像鬼。
“市商業銀行總行,麻煩快點。”孫自嬌說,聲音因為著急而有些發顫。
司機沒吭聲,但踩油門的力道明顯重了。車子在濕滑的街道上加速,輪胎碾過積水,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林澤宇一直在打電話。他左手握著手機,貼在左耳邊——那個還能聽見聲音的耳朵,眉頭緊鎖:“王隊,銀行那邊能安排人先過去嗎?……對,周景明給的地址……我知道不合規矩,但小雨很可能有危險……好,我等您消息。”
掛斷電話,他轉頭看向孫自嬌:“王隊已經派人過去了,但他的人到銀行最快也要二十分鍾。銀行那邊……沒有正式搜查令,他們進不了保險庫。”
“那我們呢?”
“我們有密碼。”林澤宇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潮濕的紙,上麵的字跡已經有些暈開,“周景明說密碼是他生日。5月17日。但銀行保險箱通常是六位密碼……”
孫自嬌想起林婉頭紗上繡的數字:19890517。八位數。銀行密碼通常是六位。
“試試890517?”她說,“去掉”19”,用後六位。”
林澤宇盯著紙上的數字,沒說話。窗外掠過的霓虹燈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深重的疲憊和某種瀕臨爆發的焦慮。
車子拐進金融街。雨夜中的銀行大樓像座巨大的玻璃墓碑,冷白燈光從落地窗透出來,照亮門口空蕩蕩的廣場。隻有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裏坐著人——王隊安排的便衣。
他們下車跑進銀行大廳。值班保安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被腳步聲驚醒,揉著眼睛站起來:“辦業務嗎?對公業務要到工作日……”
“我們找保管部的317號保險箱。”林澤宇亮出那張紙,“有緊急情況。”
保安看了眼紙上潦草的筆跡,又看看他們狼狽的樣子,搖頭:“沒有預約和鑰匙,進不了保管區。而且現在是非工作時間……”
“有人可能在裏麵!”孫自嬌急了,“一個女孩,大概這麼高,穿灰色衛衣……”
保安猶豫了一下,拿起對講機:“李主任,有人要找317保險箱,說可能有緊急情況……對,現在就在大廳。”
對講機那頭傳來模糊的對話聲。幾分鍾後,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從電梯裏走出來,臉色不太好看:“我是保管部主任。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317?”
林澤宇正要解釋,孫自嬌的手機響了。是沈薇薇。
“孫姐!”沈薇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小雨……小雨剛才來工作室了!”
“什麼?什麼時候?”
“就十分鍾前。她敲門,渾身濕透了,臉色特別差。我問她怎麼了,她隻說”來拿個東西”,然後就衝進暗房。我跟著進去,看見她從你工作台抽屜裏拿了……拿了林先生父親的那個膠卷筒。”
孫自嬌的心髒猛地一沉。膠卷筒裏除了林建國的照片,還有那張寫著密碼和名單的字條。
“她人呢?”
“拿完就走了,攔都攔不住。但我聽見她嘟囔了一句……”媽媽,我來拿最後的東西了”。”沈薇薇抽泣著,“孫姐,小雨的樣子好嚇人,像……像要去做什麼傻事。”
電話掛斷。孫自嬌轉頭看向林澤宇,他的臉在銀行慘白的燈光下毫無血色。
“小雨拿了膠卷筒。”她說,“她知道保險箱密碼了。”
保管部主任顯然聽到了對話,表情嚴肅起來:“如果涉及刑事案件,我需要警方正式文件才能……”
話音未落,銀行側門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保安和主任都嚇了一跳,朝聲音方向跑去。
林澤宇和孫自嬌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側門通向員工通道和消防樓梯。樓梯間裏,安全出口的綠光幽幽地亮著,照見地上一個人影——是個穿製服的保安,倒在地上,額頭有血跡,已經昏迷了。
樓梯向上延伸,通往保管部所在的二樓。
“有人闖進去了!”主任聲音發顫,掏出手機報警。
林澤宇已經衝上樓梯。孫自嬌想跟,但手腕的傷讓她動作慢了一拍。等她跑到二樓時,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幾扇緊閉的門和頭頂嗡嗡作響的日光燈。
保管部的大門虛掩著。林澤宇推開門,裏麵是條狹窄的走廊,兩邊是一排排綠色的保險箱門。走廊盡頭,一個身影蹲在317號保險箱前。
是小雨。
她背對著他們,衛衣帽子摘了,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蒼白的脖子上。她左手拿著那個膠卷筒,右手正在轉動保險箱的密碼鎖。
“小雨!”孫自嬌喊。
小雨的肩膀抖了一下,但沒回頭。她繼續轉著密碼鎖,動作很穩,每轉一下都發出清晰的哢噠聲。
林澤宇衝過去,但被孫自嬌拉住了。她搖頭,用眼神示意——別刺激她。
“小雨,”孫自嬌慢慢靠近,聲音放得很輕,“你在做什麼?”
“拿媽媽最後的東西。”小雨說,聲音平靜得可怕,“她留給我的……最後的東西。”
密碼鎖發出“嗒”的一聲輕響——鎖開了。
小雨拉開門。保險箱不大,裏麵隻有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她拿出來,抱在懷裏,像抱著什麼易碎的寶物。
然後她轉過身。
孫自嬌倒吸一口冷氣。小雨的臉上有淚痕,但眼睛裏沒有淚,隻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她的嘴唇在抖,但聲音很穩:“孫姐,林先生……對不起。但我必須這麼做。”
“做什麼?”林澤宇問。
小雨沒回答。她打開文件袋,從裏麵抽出一盒微型磁帶——老式的那種,裝在透明塑料盒裏。還有一封信,信封已經泛黃。
“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遺書。”她輕聲說,“真正的遺書。張阿姨給我的那封……是假的。媽媽怕周家的人找到,所以寫了兩封。一封給張阿姨保管,一封……藏在這裏。”
她拆開信封。信紙很薄,字跡娟秀但潦草,像在極短時間內寫成的:
「小雨,我的寶貝。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媽媽已經不在了。對不起,媽媽騙了你。你的親生父親不是周振華,是林建國。」
林澤宇的身體猛地一晃,扶住了旁邊的保險箱門。
小雨繼續念,聲音開始發抖:
「那年我還在護校實習,建國大哥來醫院處理傷員,我們認識了。他很溫柔,有妻子,有孩子,我知道不該,但我……愛上了他。後來我懷孕了,他讓我打掉,我不肯。他妻子秀蘭姐知道了,她沒罵我,隻是抱著我哭,說”婉婉,你怎麼這麼傻”。再後來,建國大哥犧牲了,我發現自己懷的是他的孩子,就更舍不得打掉了。」
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砸在信紙上:
「周振華追求我時,我不知道他認識建國大哥。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高中同學。他娶我,不是愛我,是為了報複——報複建國大哥當年搶走了他喜歡的女孩,也就是秀蘭姐。他囚禁我,折磨我,不讓我見你,都是因為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孩子,你是他情敵的孩子。」
信的最後一段,字跡已經淩亂不堪:
「小雨,媽媽這輩子做錯了很多事。愛上不該愛的人,生下不該生的你,害你從小沒有爸爸,還讓你背負這樣的身世。媽媽唯一不後悔的,就是生下了你。你是媽媽生命裏唯一的光。所以你要好好活著,忘了這些肮髒的事,忘了媽媽,忘了周家,忘了……你真正的父親是誰。答應媽媽,好好活著。」
信讀完了。走廊裏一片死寂,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警笛聲——王隊的人到了。
小雨慢慢滑坐在地上,抱著那封信和磁帶,肩膀開始劇烈地顫抖。她哭不出聲音,隻是張著嘴,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
林澤宇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石化的雕塑。他的臉色白得嚇人,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孫自嬌走到小雨身邊,蹲下身,輕輕抱住她。女孩的身體冰冷,抖得像片風中的落葉。
“我是……”林澤宇終於發出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我是你……哥哥?”
小雨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用力搖頭:“不是。林阿姨……秀蘭阿姨,她不知道這件事。媽媽信裏說,她到死都沒告訴秀蘭阿姨,怕她受不了。你……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但你不該知道。媽媽讓我永遠別說……”
林澤宇閉上眼睛。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偶爾會發呆,看著窗外出神。想起母親有時會莫名流淚,說“你爸心裏裝著別人”。想起林婉阿姨來家裏時,父親總會特別溫和,母親則會默默去廚房準備很多菜。
原來那些細節,那些他以為隻是鄰裏情誼的片段,底下藏著這樣洶湧的暗流。
“磁帶裏是什麼?”他問,聲音依然嘶啞。
小雨擦掉眼淚,把磁帶盒遞給他:“媽媽沒說。但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可能是周振華的罪證,也可能是……也可能是建國叔叔留下的什麼。”
林澤宇接過磁帶。塑料盒很輕,但在他手裏重得像塊石頭。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王建國帶著幾個警察衝進來,看見現場情況,愣了一下。
“怎麼回事?”王建國問。
孫自嬌扶著站起來,簡單解釋了情況——省略了林建國和小雨的真正關係。隻說小雨來取母親最後的遺物。
王建國看了眼林澤宇手裏的磁帶,又看了看小雨懷裏那封信,表情複雜:“小雨,你知道擅自闖入銀行是違法的嗎?”
小雨點頭,聲音很輕:“我知道。我認罰。但在這之前……能不能讓我聽一下磁帶裏的內容?”
王建國猶豫了一下,看向林澤宇。林澤宇點點頭。
“銀行有播放設備嗎?”王建國問趕來的保管部主任。
主任點頭:“會議室有老式錄音機,應該能用。”
會議室很窄,一張長桌,幾把椅子,牆上的時鍾指向晚上九點十七分。錄音機擺在桌子中央,是那種九十年代常見的雙卡座式,塑料外殼已經發黃。
小雨把磁帶放進卡槽。她的手很穩,但指尖在抖。
按下播放鍵。
先是一陣電流噪音,然後是開門聲,腳步聲,椅子拖動的聲音。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很年輕,帶著緊張:
「林哥,東西帶來了。周振華和那幾個人的對話錄音,都在這裏。」
林澤宇猛地坐直。這個聲音……他聽過。在父親的老照片裏,那個總是站在父親身邊的年輕消防員,姓趙,叫趙明。父親犧牲後不久,他就調離了消防隊,從此失去聯係。
父親的聲音響起,沉穩溫和:「辛苦你了小明。這東西太危險,你該直接交給警局。」
「我不敢。」趙明的聲音在抖,「周振華在警局有人,我交了就是送死。林哥,你是隊長,你交上去比較有分量。」
「那場火……」林建國的聲音低沉下來,「確定是人為的?」
「確定。我查了現場殘留物,有助燃劑的成分。而且起火點剛好在周家堆放走私貨物的倉庫位置,太巧了。」
沉默。隻有錄音機磁帶轉動的沙沙聲。
「還有件事,林哥。」趙明的聲音壓得更低,「你讓我查周振華為什麼會針對你……我查到了。他高中時喜歡的女孩,後來嫁給了你。」
林建國沒說話。
「那個女孩是陳秀蘭,對吧?」趙明繼續說,「周振華一直沒放下。他娶林婉,是因為林婉長得有點像秀蘭姐。他折磨林婉,也是因為……因為得不到秀蘭姐,就把氣撒在長得像的人身上。」
「畜生。」林建國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還有更畜生的。」趙明的聲音因為憤怒而發顫,「林婉懷孕了。孩子……是你的,對嗎?」
長久的沉默。久到孫自嬌以為磁帶到這裏就結束了。
然後林建國的聲音響起,很輕,但清晰:「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在秀蘭懷孕期間,犯那種錯。但我真的愛婉婉,也愛秀蘭。我兩個都對不起。」
「周振華知道了。」趙明說,「他查了林婉的產檢記錄,算時間對不上。所以他確定孩子不是他的。這也是為什麼……他最近開始瘋狂報複。那場火,可能不隻是為了銷毀走私證據,也是為了……報複你。」
「所以他一定會對婉婉下手。」林建國的聲音變得急促,「我得保護她。還有孩子……」
「林哥,你一個人對抗不了周家。他們有靠山,有警察,有……」趙明的話突然被打斷。
錄音裏傳來敲門聲。很急,三下。
趙明的聲音緊張起來:「誰?」
「我,老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年紀更大些,「建國,你在裏麵嗎?有緊急任務,城西倉庫起火,疑似化學品泄漏,需要你帶隊。」
「現在?」林建國的聲音。
「現在。車已經在樓下等了。」
腳步聲,開門聲。然後是一段模糊的對話,聽不清內容。最後,林建國的聲音清晰地說:「小明,這磁帶你保管好。如果我回不來……想辦法交給秀蘭。告訴她,我對不起她,但我愛她。還有……保護好婉婉和孩子。」
「林哥!」
「這是命令。」
關門聲。腳步聲遠去。
磁帶還在轉動,但隻剩下空白噪音。幾秒後,趙明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像是自言自語:
「林哥,你一定得回來啊……你要是不回來,我怎麼跟嫂子交代,怎麼跟林婉交代……」
然後錄音斷了。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隻有磁帶轉到頭的“哢噠”聲,和空調出風口細微的嗡嗡聲。
小雨捂著臉,肩膀劇烈顫抖。林澤宇盯著那台老舊的錄音機,眼睛血紅,但一滴淚都沒掉。
孫自嬌感到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終於明白了——林建國去救的那場火,是周振華設的局。一個為了銷毀證據、報複情敵、滅口證人的完美陷阱。而林建國知道可能是陷阱,但還是去了。
因為他是消防員。因為有人報警說倉庫起火、化學品泄漏、可能有人員被困。因為他穿上那身製服,就背負了“救人”的天職。
哪怕要救的人裏,可能有想殺他的人。
王建國打破了沉默:“這盤磁帶……是重要證據。能證明周振華預謀殺人的動機和計劃。”
“但證明不了他直接動手。”林澤宇的聲音很冷,“他可以說,火是意外,他隻是沒去救人而已。”
“加上小雨的證詞和那些文件,夠了。”王建國說,“周振華這次跑不掉。”
小雨抬起頭,滿臉淚痕:“王隊長……我媽媽,她是為了保護我才死的,對嗎?”
王建國沉默了幾秒,然後點頭:“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是的。周振華發現林婉知道太多,又發現她懷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決定滅口。但你媽媽提前察覺了,把你托付給張慧珍,自己留下來……爭取時間。”
“那她為什麼不跑?”小雨的聲音破碎了,“她可以跟我一起跑啊……”
“因為她知道跑不掉。”林澤宇忽然開口,聲音嘶啞,“周振華勢力太大,她一個人帶著孩子,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隻有她留下來,吸引周振華的注意力,你才有可能安全。”
他頓了頓:“而且……她可能覺得,這是她欠我爸的。欠我爸一條命,欠我家……一個完整的家庭。”
這話說得太殘忍,小雨的哭聲變成了壓抑的嗚咽。孫自嬌緊緊抱著她,感到女孩瘦削的身體在她懷裏顫抖得像風中殘燭。
王建國示意一個女警過來照顧小雨,然後看向林澤宇:“澤宇,你母親那邊……”
“別告訴她。”林澤宇打斷,“永遠別告訴她。就讓她以為,我爸是個英雄,單純地去救火犧牲了。其他的……太殘忍了。”
王建國點頭:“我明白。”
他收起磁帶和那封信,裝進證物袋:“這些我會作為證據提交。小雨,你還得跟我們回局裏一趟,做補充筆錄。但你放心,這次我會安排最好的心理醫生陪你。”
小雨點頭,擦掉眼淚,站起來。她的腿還在抖,但背挺得很直。臨走前,她回頭看了林澤宇一眼,眼神複雜——有愧疚,有悲傷,還有一絲……找到親人的茫然依戀。
林澤宇對她點了點頭,很輕,但足夠讓她看見。
警察帶小雨離開後,會議室裏隻剩下林澤宇、孫自嬌和王建國。
“澤宇,”王建國拍拍他的肩,“你爸……是個好人。就算犯了錯,也還是好人。”
“我知道。”林澤宇說,“我隻是需要時間……消化。”
王建國也離開了。會議室裏徹底安靜下來。
孫自嬌走到林澤宇身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冷僵硬,像在冰水裏泡了很久。
“你想哭就哭吧。”她輕聲說。
林澤宇搖頭,反而笑了。那個笑容很淡,很苦,但真實:“哭不出來。就覺得……人生真**荒誕。我愛了二十年的父親,是別人的父親。我恨了三年的仇人,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而我媽……她什麼都不知道,在療養院裏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丈夫。”
他轉頭看孫自嬌:“你說,如果她知道真相,會不會恨我爸?”
“不會。”孫自嬌說,“她會難過,會傷心,但她不會恨。因為她愛你爸,也愛林婉阿姨。有些愛……太深了,深到能包容所有的錯。”
窗外,雨還在下。金融街的霓虹燈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暈開五彩的光斑,像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夢。
林澤宇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孫自嬌以為他累了,想讓他休息,但他忽然開口:
“孫自嬌。”
“嗯?”
“如果我爸還活著……”他停頓了一下,“看到我們現在這樣,會怎麼說?”
孫自嬌想了想:“他會說,”小子,好好對人家姑娘。別學你爸,一輩子對不起兩個女人”。”
林澤宇笑了,這次的笑容輕鬆了些:“可能吧。”
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但有一點他肯定說得對——要好好對你。不能再對不起任何人。”
孫自嬌的眼淚掉下來。不是悲傷的淚,是那種滾燙的、帶著希望的淚。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震動。是醫院打來的。
“孫小姐,您母親剛才醒了,情緒很激動,一直喊您的名字。您能過來一趟嗎?”
孫自嬌的心一緊:“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她看向林澤宇。他顯然也聽見了,站起身:“我陪你。”
“可是你的傷……”
“沒事。”他握住她的手,“你媽現在也是我媽了。我得去。”
他們走出銀行大樓。雨小了些,變成細密的雨絲。王建國留了輛車給他們,司機是個年輕的警察,沉默地開車。
去醫院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孫自嬌看著窗外掠過的夜景,腦子裏回放著磁帶裏的對話,回放著林建國最後那句“保護好婉婉和孩子”。
一個男人,在知道自己可能赴死的前一刻,惦記的依然是辜負過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
這算不算某種……遲來的責任?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下。他們匆匆走進住院部大樓,剛出電梯,就聽見走廊裏傳來母親聲嘶力竭的喊叫:
“嬌嬌!我的嬌嬌!婉婉……婉婉呢?我要找婉婉!”
孫自嬌跑過去。307病房門口圍了幾個護士和護工,母親被他們按在床上,但還在掙紮,眼睛瞪得很大,眼神裏滿是驚恐。
“媽!”孫自嬌衝進去。
母親看見她,突然安靜下來。她盯著孫自嬌看了很久,然後伸出手,顫抖著碰了碰她的臉。
“嬌嬌……”她的聲音很輕,眼神變得異常清醒,“媽媽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孫自嬌的心髒狂跳起來:“想起什麼了?”
母親的目光越過她,看向門口的林澤宇。她的眼睛慢慢睜大,嘴唇開始顫抖:
“建國……你是建國?不……你是小宇。你長大了……長得真像你爸。”
她掙紮著坐起來,抓住孫自嬌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嬌嬌,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一直沒告訴你……婉婉的孩子,是你爸的。小雨……小雨是你妹妹。”
病房裏一片死寂。
孫自嬌感到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她緩緩轉過頭,看向林澤宇。
他站在門口,背光,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隻有那雙眼睛,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亮得像燃燒的炭。
母親還在說,語速很快,像壓抑了太久終於找到出口:
“婉婉懷了建國的孩子,周振華知道了,要殺她。建國去救她,結果自己……自己沒了。婉婉把孩子生下來,就是小雨。後來周振華找到婉婉,把她關起來,小雨就送到我這裏……但我怕周振華找來,就把小雨送到李奶奶那兒。我騙你說小雨去外地了,其實……其實她一直在這座城市,一個人躲著……”
她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我對不起婉婉,對不起建國,對不起小雨……我最對不起的,是你,嬌嬌。我瞞了你這麼多年……”
孫自嬌抱住母親,輕拍她的背:“沒事了,媽。沒事了。小雨現在安全了,周振華被抓了。一切都過去了。”
但她的眼睛看著林澤宇。他們的目光在空氣裏相遇,交換著同樣沉重的秘密。
母親哭累了,漸漸安靜下來,靠在孫自嬌懷裏睡著了。護士進來給她注射了鎮靜劑,病房重新恢複平靜。
孫自嬌和林澤宇走出病房,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窗外,雨徹底停了,夜空裏露出幾顆稀疏的星星。
“所以……”林澤宇開口,聲音很輕,“小雨是我妹妹。親妹妹。”
“嗯。”
“我該高興嗎?多了一個親人。”
“我不知道。”孫自嬌誠實地說,“但至少……你們都不孤單了。”
林澤宇沉默了很久。然後他握住她的手,很用力:
“孫自嬌,等這一切真正結束,我們結婚吧。”
孫自嬌愣住了。
“不是現在。”他繼續說,“等小雨的案子判了,等我媽病情穩定了,等你的工作室重新開起來……我們就結婚。我想給你一個家,一個不會再有人離開、不會再有人撒謊的家。”
孫自嬌的眼淚湧出來。她用力點頭,說不出話,隻是緊緊回握他的手。
走廊盡頭的電梯門開了。王建國走出來,臉色凝重。
“澤宇,孫小姐,”他快步走過來,“剛接到消息。周景明在醫院……病情惡化了。醫生說他可能……撐不過今晚。”
林澤宇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想見你。”王建國看著他的眼睛,“最後一麵。你去嗎?”
窗外的星星在夜空中閃爍,微弱,但堅定。
像那些在黑暗裏堅持了二十年,終於等來破曉的真相。
也像那些在廢墟上,依然選擇去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