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偽光迷局 第三十七章墓園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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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拘留所出來時,天陰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城市,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孫自嬌叫了輛車,但林澤宇說:“我想走一走。”
他們沿著江邊的步道慢慢走。江風很大,吹得林澤宇的外套獵獵作響。他右臂的石膏在灰白的天光下顯得格外沉重。
“你相信他嗎?”孫自嬌問。
“哪部分?”
“所有。關於他生病,關於道歉,關於那些真相。”
林澤宇沉默了很久。江麵上有貨船駛過,拉出悠長的汽笛聲。
“病可能是真的。”他終於開口,“但懺悔……我不確定。一個人快死了,想減輕罪孽,這很正常。但那些傷害是真的,那些恐懼是真的,我父親的死也是真的。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平的。”
他說得很平靜,但孫自嬌聽出了底下洶湧的憤怒——那種被壓抑了二十年、終於找到出口的憤怒。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她問,“去銀行嗎?”
林澤宇搖頭:“先去醫院。看我母親。”
林母的療養院在城郊,環境很好,有花園和人工湖。他們到的時候是下午一點,護工剛給老人喂完午飯,推著輪椅在走廊裏散步。
看見林澤宇,林母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伸出手,含糊不清地說:“小宇……來了?”
“媽。”林澤宇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今天怎麼樣?”
“好……好。”林母笑著,嘴角有點歪,但眼神很溫柔,“你爸……晚上回來吃飯嗎?我燉了湯……”
林澤宇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輕聲說:“爸出差了,要過幾天才回來。”
“哦……出差。”林母點點頭,然後看向孫自嬌,“這是……誰家姑娘?”
“我朋友。”林澤宇說,“孫自嬌。”
“孫……自嬌。”林母重複,手指慢慢抬起來,碰了碰孫自嬌的臉,“好孩子……眼睛像……像婉婉……”
孫自嬌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握住老人的手:“阿姨,您認識林婉阿姨?”
“婉婉……”林母的眼神飄忽起來,“婉婉好久……沒來了。她女兒……小雨……上學去了嗎?”
“小雨很好。”孫自嬌輕聲說,“她很安全。”
林母滿意地點頭,然後忽然壓低聲音,像在說悄悄話:“婉婉給我……藏了東西。在……在婚紗裏。她說……如果有人欺負小雨……就拿出來……但不能讓……讓周家人知道……”
林澤宇和孫自嬌對視一眼。
“媽,”林澤宇盡量讓聲音平穩,“婉姨藏了什麼?”
“證據。”林母說得很清晰,那一刻她眼神清醒得嚇人,“周振華……壞。他害死了建國……害死了婉婉……他還要害小雨……不能讓他得逞……”
然後她的眼神又渙散了,開始哼那首無詞的歌謠。
護工走過來:“林先生,您母親該午睡了。”
林澤宇點點頭,幫護工把母親推回房間。在門口,林母突然抓住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小宇,”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楚,“你爸……是英雄。別聽……別人胡說。他救了人……救了好多人……”
林澤宇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他用力點頭:“我知道,媽。我知道。”
從療養院出來時,下雨了。細密的雨絲斜斜地飄下來,打濕了地麵。孫自嬌撐開傘,兩人並肩走在雨裏。
“去墓園吧。”林澤宇忽然說。
他父親的墓在城西的烈士陵園。一片整齊的墓碑,每個碑前都擺著鮮花。林建國的墓碑在最前麵一排,照片上的他還很年輕,穿著製服,笑容燦爛。
林澤宇蹲下身,用左手擦掉墓碑上的雨水。然後他從背包裏掏出那個膠卷筒,還有父親留下的字條,放在墓碑前。
“爸,”他開口,聲音被雨聲蓋過一半,“你留下的東西……我找到了。晚了二十年,但我找到了。”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下來,混著眼角的濕意。
“周振華被抓了。小雨安全了。你讓我交給王隊的東西……我終於可以交出去了。”他停頓了一下,“還有……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她叫孫自嬌,她很好。你如果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
孫自嬌站在他身後,眼淚無聲地流。
林澤宇在墓碑前跪了很久,久到雨把兩人的褲腿都打濕了。然後他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周景明給的那張銀行信息,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走吧。”他說。
“不去銀行嗎?”
“去。”林澤宇說,“但不是今天。今天……我想和你待著。就我們倆。”
他們打車回到光影巷。工作室被砸的痕跡還在,玻璃門用木板臨時封著,像一道醜陋的傷疤。但沈薇薇已經把裏麵收拾幹淨了,碎布料和設計圖都清理了,隻留下空蕩蕩的工作台。
平安衝上來,尾巴搖成虛影。孫自嬌抱著狗,把臉埋在它厚實的毛裏,深深吸了口氣。
林澤宇走進暗房。紅燈還亮著,幹燥架上還掛著父親那些照片。他一張張看過去,最後停在父親抱著小女孩擦眼淚的那張。
“我小時候,”他忽然說,“總覺得我爸不愛我。因為他總是在出警,總是在救人,留給我的時間很少。但現在我知道了……他不是不愛我,他是愛太多人。多到……分給我的那部分,都顯得稀薄了。”
孫自嬌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他愛你。他給你留了那些照片,留了那些話,讓你在他不在的時候,也能知道怎麼做一個好人。”
林澤宇轉頭看她。暗房的紅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暴雨洗過的夜空。
“孫自嬌,”他叫她的全名,“如果有一天……我的耳朵完全聽不見了。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她回答得很快,很堅定,“我會學手語。學不會的話,我就寫紙條,發信息,或者……我就抱著你,讓你感覺我的心跳。總有辦法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你現在不是已經學會讀唇語了嗎?我慢慢說,你能看懂。”
林澤宇笑了。那個笑容很淺,但真實。“那你現在說一句,我試試能不能看懂。”
孫自嬌麵對他,很慢很慢地做了個口型。沒有聲音,隻有嘴唇的動作。
林澤宇盯著她的嘴唇,看了幾秒,然後眼睛紅了。
“看懂了?”她問。
“嗯。”他點頭,聲音哽咽,“你說”我愛你”。”
孫自嬌踮起腳,吻了他。這個吻很長,很溫柔,帶著眼淚的鹹味和暗房裏顯影液的酸澀氣息。在這個紅色燈光籠罩的密閉空間裏,在這個承載了太多秘密和傷痛的地方,他們終於允許自己,短暫地、真實地、毫無保留地相愛。
平安在門外哼了一聲,用爪子撓門。
分開時,兩人都喘著氣。林澤宇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再說一遍。這次……我想聽見。”
孫自嬌貼在他左耳邊——那個還能聽見聲音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
“林澤宇,我愛你。從你在暴雨夜給我播放海浪聲開始,從你教我拍照開始,從你為我擋車禍開始……我就愛上你了。很愛很愛。”
林澤宇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下來。他抱緊她,很用力,像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
就在這時,孫自嬌的手機響了。是蘇曼。
她接起來,還沒說話,蘇曼急促的聲音就傳過來:
“孫自嬌,出事了。小雨不見了。”
“什麼?”
“她從市局的證人保護房消失了。監控顯示是她自己離開的,但沒帶任何東西,連背包都沒拿。王隊正在調沿途監控,但……”蘇曼的聲音在抖,“她在房間裏留了一張紙條,上麵寫:”我去拿媽媽最後的東西。別找我。小雨。””
孫自嬌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涼了。她看向林澤宇,他顯然也聽見了——他的助聽器一直開著。
“最後的東西……”林澤宇喃喃,“銀行保險箱。周景明給的那個地址。”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衝向暗房門。
雨還在下。而這場橫跨了二十年的風暴,似乎還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