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二十分，孫自嬌趕到醫院。林澤宇的病房在住院部九樓，單人病房，很安靜。她推門進去時，他正半靠在床頭，左手拿著平板電腦在看什麼，右臂石膏上被護士用馬克筆畫了個笑臉。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燒退了，但臉色還是蒼白，眼睛裏滿是血絲。
    “你來了。”他說，聲音沙啞。
    孫自嬌走到床邊，把手裏的紙袋放在床頭櫃上。“給你帶了粥，醫生說你現在隻能吃流食。”
    林澤宇沒看粥，隻是看著她。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很久，從額頭的擦傷到嘴角的血跡，再到她眼睛裏那片強壓下去的慌亂。
    “出什麼事了。”這不是問句。
    孫自嬌在床邊坐下，握住他沒受傷的左手。他的手指很涼，她用力握緊，試圖把自己的溫度傳過去。
    “小雨在市局做證詞。”她說，“證據都交上去了。王隊說，國際刑警已經聯係了新加坡警方，周振華下午的航班可能上不了飛機。”
    “這是好事。”林澤宇盯著她，“但你看起來不像在高興。”
    她苦笑：“什麼都瞞不過你。”
    “因為我在學。”他用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學怎麼讀你。你緊張的時候，右眼皮會跳。害怕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咬左邊嘴角。撒謊的時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孫自嬌垂下視線。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看著他手腕上淡淡的疤痕——那是暗房化學藥劑灼傷的舊痕。
    “周振華給我打電話了。”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他用我母親威脅我。中午十二點，碼頭三號倉庫，一個人去，帶上所有證據和小雨。”
    林澤宇的手猛地收緊。“你不能去。”
    “我不去，療養院會有一場”意外火災”。”她抬起頭，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林澤宇，我不能……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不能再沒有媽媽。”
    他把她拉進懷裏。動作太急，牽動了肋骨，疼得他悶哼一聲，但沒鬆手。孫自嬌的臉埋在他肩窩裏，眼淚浸濕了病號服單薄的布料。
    “我去。”林澤宇在她耳邊說，“我去換你母親。”
    “不行！”孫自嬌猛地抬頭，“你這樣子怎麼去？而且他要的是證據，不是你。”
    “那就給他證據。”林澤宇的聲音很冷靜，那種瀕臨絕境反而生出的、近乎冷酷的冷靜，“U盤裏的東西，小雨已經備份過了。原件交出去，我們還有副本。先把你母親換回來，其他的再說。”
    “那小雨呢？周振華也要小雨。”
    林澤宇沉默了。他鬆開她，靠回床頭，閉上眼睛。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他臉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間的條紋。
    “王隊那邊……”他睜開眼，“能臨時找個身形和小雨相似的女警假扮嗎？”
    “風險太大。周振華見過小雨的照片，瞞不過。”
    病房裏安靜下來。走廊裏有護士推車走過的聲音，遠處隱約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響。普通人的上午，普通的醫院日常。而他們在這裏，謀劃著一場生死賭局。
    十一點三十五分。還剩二十五分鍾。
    孫自嬌站起來，走到窗邊。從這個高度能看見大半個城市，高樓林立，車流如織，平靜得像個假象。
    “我有一個計劃。”她背對著林澤宇說，“但不告訴你細節。因為如果告訴你，你一定會阻止。”
    “孫自嬌——”
    “聽我說完。”她轉過身，眼神裏有種他從未見過的決絕，“如果……如果我沒回來，有幾件事要你幫我做。”
    她走回床邊，從包裏掏出一個小鐵盒——是老照相館保險櫃裏那個，裝著林婉戒指的鐵盒。
    “這個，等事情結束後，找個合適的地方埋了。林婉應該和丈夫葬在一起，而不是和周振華的東西放在一處。”
    又掏出那條雪花項鏈：“這個還給我媽。告訴她……告訴她女兒愛她，下輩子還做她女兒。”
    最後，她從手機殼後麵抽出一張小小的照片——是林澤宇**她的第一張照片，在巷子口喂貓的側影。照片背麵，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上了一行字：「第47個笑容，是我的。」
    “這個，”她把照片塞進他手心，“你留著。如果……就當個念想。”
    林澤宇盯著掌心裏那張小小的照片，很久沒說話。再抬頭時，他的眼眶紅了。
    “沒有如果。”他咬著牙說，“你一定會回來。”
    孫自嬌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嗯，我會回來。”
    她轉身走向門口，腳步很穩。手放在門把上時，身後傳來林澤宇的聲音：
    “孫自嬌。”
    她停住，沒回頭。
    “暗房裏，顯影液的最佳溫度是二十度。”他慢慢地說，“溫度高了，照片會發灰。溫度低了，細節出不來。你要在剛剛好的溫度，剛剛好的時間，才能得到一張完美的照片。”
    他頓了頓：“現在就是那個”剛剛好”的時間。別搞砸了。”
    孫自嬌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林澤宇盯著那扇門，很久很久。然後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王隊，”他說，“孫自嬌一個人去碼頭了。周振華在那邊布置了人，還用她母親威脅。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