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裂縫微光 第二十一章正午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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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館的咖啡廳有整麵落地窗,正午陽光潑進來,把一切都鍍了層過於明亮的金邊。孫自嬌選了靠窗第三桌——周景明指定的位置。她坐下時,塑料椅被曬得溫熱,透過薄薄的褲料傳來不真實的暖意。
十二點整。咖啡廳裏人不多,幾個學生在角落討論畢設,一對老夫婦分享一塊芝士蛋糕,還有個戴耳機的男人在敲筆記本。孫自嬌掃了一眼,試圖分辨哪個是王建國安排的人,但每個人都太自然,自然得像真顧客。
她點了杯美式,沒加糖也沒加奶。苦味能讓她保持清醒。
十二點零七分,周景明出現了。
他從旋轉門走進來,穿著淺灰色亞麻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領口隨意敞著。頭發梳得整齊,臉上甚至還帶著點笑意,像來赴一場普通老友的約。隻有走近了,孫自嬌才看清他眼底那片冰——凍了太多年的、化不開的冷。
“嬌嬌。”他在對麵坐下,語氣熟稔得像昨天剛見過,“等久了?”
“剛到。”孫自嬌握緊膝蓋上的手。鋼筆錄音筆在口袋裏,硬邦邦地硌著**。紐扣定位器別在內衣肩帶內側,她能感覺到它細微的重量。
服務生過來,周景明點了杯冰水。“不加冰。”他補充,然後看向孫自嬌,“你還是喝美式?苦得像中藥。”
“習慣了。”孫自嬌說。
等服務生走開,周景明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上。這個姿勢看起來很放鬆,但孫自嬌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一道新傷——細長的紅痕,像是被什麼勒過。
“你受傷了。”她說。
周景明低頭看了眼手腕,笑了:“你送的狗抓的。那天晚上在巷子口,我想看看你,它撲上來。牙挺利。”
平安。孫自嬌心髒一緊。她今早出門前還喂了它,沈薇薇答應會照顧好。
“它護主。”她盡量讓聲音平穩。
“是啊。”周景明靠回椅背,“狗都比人忠誠。養三年,它還記得你。人嘛……三年就能把什麼都忘了。”
他意有所指。孫自嬌沒接話,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確實苦,但苦得真實。
“東西呢?”周景明開門見山。
“在我這裏。”孫自嬌按照王建國教的回答,“但我需要你先撤訴,撤銷所有指控。包括車禍的調查,401房間的毒品栽贓——所有針對我的行動,全部停止。”
周景明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後笑出聲。笑聲不大,但冷颼颼的。“嬌嬌,你變聰明了。會講條件了。”
“跟聰明人學的。”
“林澤宇教的?”周景明的笑容淡下去,“他現在怎麼樣?聽說耳朵聾了。真可惜,他拍的照片還不錯。”
孫自嬌感到胃裏一陣翻攪。她強迫自己保持表情平靜:“托你的福,還活著。”
“命真硬。”周景明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有節奏的,“像他爸。當年那場火,他爸本來可以跑出來的,為了救一個困在二樓的孩子,又折回去了。結果孩子救出來了,他沒了。你說這是不是傻?”
孫自嬌的手指在桌下蜷縮起來。林澤宇很少提父親犧牲的細節,她隻知道是在火災中。
“那孩子後來怎麼樣了?”她問。
“死了。”周景明輕飄飄地說,“救出來第三天,感染,並發症,沒挺過去。白救了。”
服務生端來冰水。周景明接過,沒喝,隻是轉動玻璃杯,看裏麵切得完美的檸檬片上下浮動。
“所以你看,犧牲這種東西,最沒意義。”他說,“林澤宇他爸死了,什麼都沒改變。那個孩子也死了。留下一個瘋了的妻子,一個半聾的兒子。如果當時他選擇自己跑,現在一家三口說不定過得挺好。”
“那不是他的選擇。”孫自嬌說,“他是消防員,救人就是他的選擇。”
“選擇。”周景明重複這個詞,像在品味什麼,“那你現在的選擇是什麼,嬌嬌?把賬目給我,換你自己和林澤宇的平安?還是抱著它,等著看我下一步棋?”
陽光移了一點,照在孫自嬌眼睛上。她眯了眯眼,沒躲。
“我想先知道,”她說,“你為什麼非要那份賬目?周家的生意你做不了主,就算拿到手,你爸也不會把權力交給你。”
這是蘇曼分析過的——周景明雖然是周家長子,但私**身份始終是汙點。他父親從沒真正信任過他,公司核心業務一直握在幾個元老手裏。
周景明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很細微,但孫自嬌看見了——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左手無名指無意識地蜷縮。
“你以為我在乎那個破公司?”他的聲音壓低了些,“我在乎的是我母親怎麼死的。”
孫自嬌愣住。
“林婉——那個被你媽稱為”最好朋友”的女人。”周景明盯著她,“她不是失蹤,是被我爸處理掉的。因為她知道了太多,因為她想帶著我走,因為她……想讓我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喝了口水,喉結滾動。“那天下雨,她把我送到婚紗店,說”景明,你在這兒等媽媽,媽媽去取個東西,馬上回來”。我等了三天。店員報警,警察來,把我送回周家。我爸說我媽跟人跑了,不要我了。”
咖啡廳裏的背景音樂換了一首,爵士鋼琴,慵懶的調子,和這場對話格格不入。
“後來我查到了。”周景明繼續說,“那天我媽是去見我父親,想拿錢帶我走。他們吵起來,他推了她,頭撞在桌角。他怕事情敗露,叫手下處理了屍體。埋在哪,我不知道。可能在海裏,可能在山上,總之……找不到了。”
他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得可怕。孫自嬌感到後背發涼。
“那份賬目,”周景明抬起眼,“記錄了我爸所有髒事,包括他怎麼賄賂官員掩蓋我媽的死。我要它,不是為了救周家,是為了毀了他。我要讓他坐牢,讓他一無所有,讓他嚐嚐被至親背叛是什麼滋味——就像他對我媽做的那樣。”
陽光又移了一點,現在剛好照在兩人之間的桌麵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線。孫自嬌在這邊,周景明在那邊。
“那你為什麼還要做那些事?”她問,“車禍,陷害,時裝周的襲擊計劃……如果你恨你父親,為什麼要幫他?”
“因為我要先拿到賬目。”周景明笑了,那個笑容扭曲得像傷口,“不表現得像條忠犬,他怎麼信任我?不把你逼到絕路,你怎麼會把東西交出來?嬌嬌,這世界就是這樣——你要得到什麼,就得先變成你討厭的樣子。”
他往前傾身,越過那道陽光的分界線:“所以現在,告訴我。東西在哪兒?”
孫自嬌的大腦飛速運轉。周景明的話半真半假——恨父親是真的,想毀掉周家也可能是真的。但他對自己的執念呢?那些**,那些騷擾,那些近乎病態的追蹤?
“在我母親那裏。”她決定透露部分真相,“但她中風後記憶混亂,說不清具體位置。我需要時間找。”
“時間。”周景明重複,“你覺得我還有多少時間?我爸已經察覺我在查他,劉振東那邊也快瞞不住了。時裝周是我最後的機會——如果在後台出事,輿論會壓垮周家,警方不得不介入調查。到時候所有的髒事都會浮出來。”
孫自嬌的心髒狂跳起來:“所以你真的計劃在時裝周放毒?”
“不是毒,是致幻劑。”周景明糾正她,“讓人產生幻覺,恐慌,混亂。不會死人,但足夠上頭條。到時候警方調查通風係統,會查到周家企業三年前違規改造的記錄。順著這條線,十五年前的舊賬就能翻出來。”
他居然在笑,像在分享一個絕妙的計劃。
“你看,我們目標一致。”他說,“你要擺脫我,我要毀掉周家。把賬目給我,我保證時裝周之後,永遠不會出現在你麵前。林澤宇的車禍我會處理成意外,401房間的栽贓我也會撤掉。你們可以好好過日子,像普通人一樣。”
這番話太有**力。孫自嬌幾乎要相信了——如果不是她看見周景明說“像普通人一樣”時,眼底閃過的那絲譏諷。
“我怎麼相信你?”她問。
“你隻能相信。”周景明靠回椅背,“因為這是你唯一的選擇。拖下去,林澤宇下次可能就沒這麼幸運了。你的工作室會被查封,你會以藏毒罪名被起訴。就算最後能證明清白,你也完了——誰會把一生一次的婚紗交給一個”可能涉毒”的設計師?”
他說到婚紗時,語氣裏有種奇怪的東西。不是輕蔑,更像……嫉妒。
孫自嬌忽然明白了。
“你恨的不是我。”她輕聲說,“你恨的是婚紗本身。恨它代表承諾,代表永恒,代表你母親永遠沒等到的那個”馬上回來”。”
周景明的表情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