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裂縫微光  第十一章:偽光迷局的開端(2更7000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60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那條“晚安”短信在手機屏幕上停留了十秒,自動熄滅了。
    工作室重新陷入黑暗,隻有平安喉嚨裏持續的低聲嗚咽在空氣裏振動。孫自嬌的呼吸很輕,但林澤宇能感覺到她貼著自己手臂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是恐懼的那種抖,是繃得太緊後神經質的顫栗。
    “他走了。”林澤宇低聲說,視線仍鎖著對麵屋頂。
    “你怎麼知道?”
    “煙頭亮過之後,有鴿子飛起來。”他示意窗外的夜空,“屋頂的鴿子被驚動了。現在它們重新落回去了。”
    孫自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黑暗裏確實能看到幾個模糊的小影子在對麵屋簷輪廓線上移動,咕咕的叫聲隱約傳來。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觀察力——在這麼暗的環境裏,還能注意到這些細節。
    “要不要報警?”她問。
    “報了也沒用。”林澤宇終於收回視線,摸到牆邊重新打開台燈。暖黃的光暈重新漫開,平安的吠聲漸漸平息下來,但耳朵仍豎著。“沒實際傷害行為,警察最多來做個筆錄。而且……”
    他頓了頓:“周景明敢這麼明目張膽,說明他有把握不留下證據。”
    孫自嬌走到工作台前,盯著那件染血的婚紗樣片。真絲綃在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可上麵那個猩紅的“囚”字像一道猙獰的傷口。她忽然伸手,把樣片從塑料袋裏拿了出來。
    “你幹什麼?”林澤宇皺眉。
    “拍下來。”孫自嬌已經掏出了手機,打開相機,“你不是要教我記錄證據嗎?從今晚開始。”
    她調整角度,連拍了十幾張。特寫“囚”字的筆觸,全景樣片的形態,側光下顏料的質感。拍完又錄了段視頻,詳細口述發現的時間、地點、狀態。整個過程冷靜得不像剛被恐嚇過的人。
    林澤宇看著她工作。她側臉在台燈下顯得線條分明,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嘴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起父親書房裏那些火災現場照片——那種直麵殘酷時的專注神情,如出一轍。
    “好了。”孫自嬌把樣片重新裝回袋子,密封好,“明天我去買幾個證物袋。這種自封袋不夠專業。”
    “你還懂這個?”
    “跟警察學的。”她把手機收好,轉過身時臉上沒什麼表情,“三年前搜集周景明犯罪證據的時候,一個女警教我的。她說”嬌嬌,你要記住,麵對這種人,情緒是最沒用的東西。證據才是刀”。”
    林澤宇沉默了幾秒:“那你現在……不害怕?”
    “怕。”孫自嬌承認得很幹脆,“但我更煩。像有隻蒼蠅一直在耳邊嗡嗡,拍又拍不死,躲又躲不開。”
    她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厚重的亞麻布料隔絕了外麵黑夜的窺視,也把工作室變成了一個密閉的、相對安全的空間。
    “林澤宇。”她忽然叫他。
    “嗯?”
    “你剛才說,要教我拍照。”孫自嬌轉過身,背靠著窗台,“是認真的嗎?”
    “是。”
    “那行。”她點點頭,像是做了某個決定,“明天開始,每天早上七點,巷子口見。你帶我掃街,教我抓拍。晚上我跟你學暗房技術。周末你陪我去采風,我要拍一套”城市傷疤”係列。”
    林澤宇愣了愣:“這麼急?”
    “我沒時間慢慢來了。”孫自嬌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睛裏有種燒著的東西,“周景明在加速,我也得加速。他要玩心理戰,我就用他最怕的東西反擊——真相,證據,還有……”
    她停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弧度:“一個不再躲閃的孫自嬌。”
    平安走到她腳邊,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腿。孫自嬌蹲下身,摸著狗的頭,聲音低下來:“平安,你得幫幫我。從今天起,你不僅是導盲犬,還是我們的警衛犬,好不好?”
    平安嗚嗚兩聲,舔了舔她的手。
    林澤宇看著這一人一狗,心裏某個地方被輕輕撞了一下。他想起陳默上次電話裏說的話:“澤宇,你要小心。創傷後成長有兩種可能——要麼徹底破碎,要麼長出比原來更堅硬的鎧甲。孫自嬌正在長鎧甲,但那過程……會傷人,包括她自己。”
    第二天早上六點五十,林澤宇背著相機包走出瞬影工作室時,孫自嬌已經等在巷子口了。
    她穿了身深灰色的運動裝,頭發紮成利落的馬尾,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素顏,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睛很亮。平安蹲在她腳邊,脖子上換了條新項圈,上麵掛著個小小的運動相機。
    “早。”林澤宇走過去。
    “早。”孫自嬌遞給他一個紙袋,“巷口豆漿店的,趁熱喝。”
    紙袋裏是溫熱的豆漿和兩個茶葉蛋。林澤宇接過來,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她在外麵等了至少二十分鍾。
    “下次可以在工作室等。”他說。
    “不用。”孫自嬌已經轉身朝巷外走,“我需要適應早起。以前周景明不喜歡我早起,說睡不夠的女人老得快。現在想想,他就是想讓我沒精力去懷疑他。”
    這話她說得很平淡,像在講別人的事。林澤宇跟上去,兩人並排走進清晨的街道。
    七點的城市剛醒。環衛工人在掃街,早餐攤冒著熱氣,幾個晨跑的人從身邊掠過。天空是魚肚白摻著淡灰,雲層很厚,像是要下雨。
    “第一課。”林澤宇喝了口豆漿,開口,“掃街最重要的是什麼?”
    孫自嬌想了想:“構圖?光線?”
    “是消失。”林澤宇說,“讓自己從環境裏消失。你越不顯眼,拍到的越真實。”
    他示範給她看:肩膀放鬆,腳步放輕,相機掛在胸前但不舉起來。走路時眼睛不看取景器,而是用餘光觀察四周,等那個“決定性瞬間”出現時才快速抬手、對焦、按下快門。
    “像這樣。”他在一個煎餅攤前停下。攤主正把麵糊舀到鐵板上,手腕一轉,麵糊均勻攤開成完美的圓形。林澤宇幾乎沒停頓,舉起相機連按三次快門,然後自然地走開,整個過程不到五秒。
    攤主甚至沒抬頭。
    孫自嬌試著模仿。但她太緊張了,動作僵硬,每次舉起相機都像在做廣播體操。拍了幾次,要麼錯過時機,要麼構圖歪得離譜。
    “放鬆。”林澤宇在她又一次失誤後開口,“你不是在偷東西,是在記錄生活。街拍者應該是街道的一部分,像路燈,像長椅,像地上的磚。”
    “說得容易。”孫自嬌盯著相機屏幕裏模糊的影像,有點泄氣。
    “那就先別拍。”林澤宇拿過她的相機,“先走。走半個小時,什麼都不拍,隻是看。”
    他們真的走了半小時。從老城區走到藝術區,穿過三個街心公園,經過剛開門的書店和還在打掃的咖啡館。林澤宇偶爾會指給她看一些細節:牆縫裏長出的野草,長椅上留下的糖紙,玻璃上倒映的雲影。
    孫自嬌慢慢放鬆下來。她開始注意到以前忽略的東西——比如那個每天在公園拉二胡的老人,琴盒裏除了零錢還有一張泛黃的全家福;比如便利店店員交接班時,會偷偷把臨期的飯團塞給流浪貓。
    “現在試試。”林澤宇在第三個公園的長椅邊停下,“拍那個喂貓的女孩。”
    孫自嬌接過相機。她深吸一口氣,學著林澤宇的樣子讓自己“消失”。這次她沒急著按快門,而是等——等女孩蹲下身,等貓咪湊過來,等晨光恰好穿過樹葉縫隙,在她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哢嚓。
    她看著屏幕上的照片。構圖依然不完美,但抓到了某種東西:女孩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貓咪仰頭時胡須上的光,還有地上那半個被咬過的飯團。
    “好點了。”林澤宇湊過來看,“下次對焦再快零點五秒,就能拍到貓咪眼睛裏的反光了。”
    孫自嬌盯著那張照片,忽然說:“我以前……很怕鏡頭。”
    林澤宇看向她。
    “周景明喜歡給我拍照,但隻在他設定的場景裏。”她聲音很低,“海邊,花田,高級餐廳。他說”嬌嬌,你要笑得更甜一點””頭再歪一點””這件衣服不夠顯身材”。後來我一看見鏡頭就緊張,總覺得有雙眼睛在評判我。”
    她把相機遞還給林澤宇:“所以昨晚……你拍我的那些照片,我很驚訝。原來在別人眼裏,我不必是完美的。”
    林澤宇接過相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機身。“照片不應該評判,”他說,“它隻應該看見。”
    天空就在這時飄下了雨絲。細密的,涼涼的,落在臉上像薄荷的觸感。
    孫自嬌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抬頭看天——烏雲壓得更低了,遠處有悶雷滾動的聲音。
    “要下雨了。”林澤宇說,“回去吧。”
    “等等。”孫自嬌卻站著沒動。她從包裏掏出自己的那台膠片相機——林澤宇送的那台,“我想拍張雨。”
    她舉起相機,對著天空。雨絲在取景框裏變成銀色的斜線,雲層厚重得像鉛塊。她的手指在快門按鈕上停留了很久,久到第一聲真正的雷聲從遠方傳來。
    轟隆——
    平安不安地動了動。孫自嬌的手抖了一下,但沒放下相機。
    “繼續。”林澤宇說,“雷聲也是城市的聲音。”
    她按下了快門。在雷聲的餘韻裏,膠片過卷的機械聲格外清晰。
    雨突然大了。豆大的雨點砸下來,街上行人開始奔跑。林澤宇拉著孫自嬌躲進一家書店的屋簷下,平安擠在他們中間,甩了甩毛上的水珠。
    “還行嗎?”林澤宇問。他指的是雷聲。
    孫自嬌靠在玻璃櫥窗上,喘了幾口氣。“比想象中好。”她說,聲音有點虛,但眼睛亮著,“可能因為……你在旁邊。”
    這話說得很輕,輕到幾乎被雨聲淹沒。但林澤宇聽見了。他右耳的助聽器今天早上有點接觸不良,他下意識調整了一下。
    雨幕把街道變成模糊的水彩畫。書店裏亮著暖黃的燈,店員正在整理書架,背影在玻璃上形成朦朧的鏡像。
    “林澤宇。”孫自嬌忽然叫他。
    “嗯?”
    “謝謝你。”她說,“沒有因為我怕打雷,就讓我躲起來。”
    林澤宇轉頭看她。雨水順著她的劉海滴下來,滑過臉頰,在下巴處懸成一顆水珠。她的睫毛濕漉漉的,眼睛在雨天的暗光裏像浸了水的琥珀。
    “該謝的是你自己。”他說,“敢麵對的人,一直是你。”
    孫自嬌笑了笑。這是今天第一個真正放鬆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很軟,眼尾彎起來。
    就在這個瞬間,林澤宇的餘光瞥見了什麼。
    馬路對麵,那家關著門的咖啡館屋簷下,站著一個人。
    黑色風衣,撐著把深藍色的傘。傘沿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但身形和林澤宇記憶裏某個輪廓重疊了——昨晚監控裏那個穿工裝服的男人。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視線,傘微微抬起了一瞬。
    林澤宇看見了半張臉。瘦削的下頜線,蒼白的皮膚,還有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周景明。
    他幾乎立刻側身,用身體擋住了孫自嬌的視線。“我們進去。”他說,聲音保持平穩,“雨一時停不了,買本書看看。”
    孫自嬌沒察覺異常,點點頭。兩人推開書店的門,風鈴叮當作響。
    林澤宇在進門前的最後一秒,回頭看了一眼對麵。
    那把深藍色的傘已經不見了。空蕩蕩的屋簷下,隻有雨水如注。
    接下來的三天,生活表麵上風平浪靜。
    每天早上七點掃街,晚上學暗房技術。孫自嬌進步很快,已經開始能獨立衝洗膠卷,甚至嚐試了雙重曝光。她的“城市傷疤”係列拍了十七張:斷裂的人行道磚,修補過的牆壁塗鴉,褪色的尋人啟事,生鏽的自行車鎖。
    但暗流一直在湧動。
    周二,孫自嬌工作室的網線被剪斷了兩次。維修工來查,說是“動物啃咬”——但切口平整得像用工具剪的。
    周三,她接到三個騷擾電話,對方不說話,隻播放婚紗進行曲的片段。林澤宇幫她設置了來電屏蔽,但新號碼還是不斷出現。
    周四晚上,事情升級了。
    那天孫自嬌在趕一個急單——一位癌症複發的新娘,想在還能走動時補拍婚紗照。新娘很瘦,臉色蒼白,但眼睛亮得像星星。孫自嬌特意為她修改了婚紗腰線,在背部做了可調節的係帶。
    “謝謝你,孫設計師。”新娘試穿時說,“我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再穿婚紗了。”
    孫自嬌蹲在地上調整裙擺,手指有些抖。“你會好起來的。”她說,自己都不太信這話。
    “好不起來也沒關係。”新娘笑了,笑容很淡,但真實,“至少這一刻,我是漂亮的,是被愛著的。這就夠了。”
    送走新娘已經是晚上九點。孫自嬌累得腰酸背痛,坐在工作台前揉脖子。林澤宇從隔壁過來,手裏端著兩碗泡麵——加蛋加火腿腸的那種。
    “先吃飯。”他把一碗推到她麵前。
    兩人沉默地吃麵。平安趴在一旁啃磨牙棒,工作室裏隻有吸溜麵條的聲音和窗外偶爾的車鳴。
    “林澤宇。”孫自嬌忽然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像那位新娘一樣,病了,不好看了,你還會——”
    “會。”林澤宇打斷她,頭都沒抬。
    孫自嬌愣住:“我還沒說完……”
    “不管你問什麼,答案都是會。”林澤宇放下筷子,看著她,“孫自嬌,你聽好。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完美,不是因為你堅強,甚至不是因為你需要被保護。我喜歡你,隻是因為你是你。”
    這話說得太直白,空氣突然安靜了。
    孫自嬌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她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泡麵盒的邊緣。
    “你……”她終於擠出聲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林澤宇的表情很平靜,但耳朵也紅了——這點他自己可能沒意識到,“我三十八小時前就想說了,但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剛才覺得,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為什麼沒機會?”
    “因為明天我要出差。”林澤宇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車票,放在桌上,“鄰市有個紀實攝影展邀我去當評委,三天。陳默會過來陪你住,沈薇薇也會來。”
    孫自嬌盯著那張車票,喉嚨發緊。“什麼時候定的?”
    “今天下午。”林澤宇移開視線,“本來想拒絕,但……這是個機會。攝影展的主辦方和警方有合作,我想去打聽一下周景明最近的動向。”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來:“而且我覺得,你需要一點空間。我說了那樣的話……你可能需要時間想清楚。”
    孫自嬌沉默了很長時間。她盯著泡麵碗裏飄著的油花,腦子裏一片混亂。喜悅,恐懼,不安,還有一絲莫名的委屈——他為什麼偏偏要在離開前說?
    最後她抬起頭:“林澤宇,你是個混蛋。”
    林澤宇愣了。
    “你扔下這麼重的話,然後告訴我你要走三天?”孫自嬌站起來,聲音在發抖,“你知道我這三天會怎麼過嗎?我會反複想你是不是真心的,會懷疑自己配不配,會害怕你回來後就改主意了——”
    “我不會改。”林澤宇也站起來。
    “你現在當然這麼說!”孫自嬌的眼眶紅了,但她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林澤宇,我經不起第二次了。如果你隻是同情我,或者隻是暫時的保護欲,求你現在就說清楚。別給我希望又讓我摔下去,我摔不起了。”
    她的聲音到最後幾乎破碎。平安不安地站起來,蹭她的腿。
    林澤宇走到她麵前。他沒有碰她,隻是站著,讓她能看清自己的眼睛。
    “孫自嬌,我十歲之後就沒哭過。”他開口,聲音很穩,“父親走那天沒哭,母親失憶沒哭,右耳聽不見也沒哭。但上周三晚上,你在暗房看那麵牆的照片,回頭對我笑的時候,我回家後哭了。”
    孫自嬌睜大眼睛。
    “不是因為難過。”林澤宇繼續說,“是因為……我發現自己還能為一個人心動。我以為那部分感情早就被我埋了,燒了,隨父親一起進棺材了。但它還在,而且因為你,它活過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所以我不會改主意。三天,三十天,三年,都不會。你可以不信,可以推開我,可以考驗我。但這是我的答案,不會變。”
    工作室裏隻剩下空調運轉的嗡嗡聲。窗外的城市燈火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出斑駁的光斑。
    孫自嬌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不是大哭,隻是安靜地往下淌。她抬手擦,卻越擦越多。
    “你真是……”她哽咽著說,“最討厭了。”
    林澤宇伸手,輕輕擦掉她臉頰上的淚。“嗯,我討厭。”
    然後他低頭,吻了她。
    很輕的一個吻,落在嘴角,帶著泡麵的鹹味和眼淚的濕意。隻停留了兩秒,他就退開了,像怕驚擾到什麼。
    孫自嬌整個人僵在那裏。她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耳朵裏嗡嗡作響,手腕上的舊疤隱隱發燙。
    “等我回來。”林澤宇說,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臉,“然後我們慢慢來。”
    他收拾了泡麵盒,離開工作室。關門聲很輕,哢噠一聲。
    孫自嬌站在原地,很久沒動。平安用鼻子拱她的手,她才回過神來,慢慢蹲下身抱住狗。
    “平安。”她把臉埋在狗毛裏,聲音悶悶的,“我好像……完蛋了。”
    窗外,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幾秒後,雷聲隆隆滾過城市。
    但這一次,孫自嬌沒有躲。她抱著平安,聽著雨點敲打玻璃的聲音,忽然覺得,雷聲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淩晨一點,孫自嬌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林澤宇三個小時前就走了——他買了最早一班車票,淩晨五點發車,說要提前去車站。走前他檢查了所有門窗,在門口裝了新的監控攝像頭,還教會平安一個指令:如果孫自嬌喊“周景明”,狗就要立刻撲上去咬。
    “但它沒受過攻擊訓練。”孫自嬌當時說。
    “本能就夠了。”林澤宇摸著平安的頭,“狗知道誰在傷害主人。”
    現在,平安睡在床邊地毯上,呼吸均勻。孫自嬌卻毫無睡意。她腦子裏反複回放那個吻,還有林澤宇說的每一句話。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嘴角,那裏仿佛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
    她應該高興的。
    但心裏某個角落,總有不安在蠕動。像鞋裏進了沙,細小卻無法忽略。
    手機忽然震動。孫自嬌抓起來看,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和上次不一樣,這次是一張圖片。
    她點開。
    呼吸瞬間停住。
    照片拍的是今晚——就在工作室門口,林澤宇低頭吻她的那個瞬間。角度是從斜對麵拍的,畫質很清晰,能看見她閉著的眼睛,他微顫的睫毛,還有兩人之間那不到一寸的距離。
    下麵配了一行字:
    「他吻你的時候,想的是誰?」
    孫自嬌的手指冰涼。她放大照片,仔細看林澤宇的臉——他的表情很溫柔,但眉頭微微皺著,像在克製什麼。
    她又翻出手機裏之前拍他的照片對比。一樣的皺眉弧度,一樣的緊繃嘴角。
    一個荒誕的念頭鑽進腦子:也許林澤宇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某個他愛過但失去的人,某個讓他“十歲後就沒哭過”的人。
    手機又震了一下。第二條短信:
    「想知道答案嗎?明天下午三點,老城區暗房見。單獨來,否則下次寄給媒體的,就不是照片了。」
    附了一個地址。
    孫自嬌盯著那行字,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她知道這是陷阱,百分之百是。周景明在用最擅長的方式離間——不是粗暴的威脅,是精準的心理穿刺。
    但她控製不住腦子裏的念頭。
    如果林澤宇真的……透過她愛別人呢?
    如果這份突如其來的深情,隻是移情,隻是補償,隻是他拯救者人格的又一次發作呢?
    窗外又一道閃電。白光瞬間照亮房間,把一切映得慘白。
    雷聲接踵而至,轟隆一聲,震得玻璃嗡嗡作響。
    孫自嬌猛地蜷縮起來,把臉埋進膝蓋。熟悉的窒息感湧上來,胸口像被石頭壓著,手腕開始發癢——她想摳那些疤,想用疼痛對抗恐懼。
    但這一次,她忍住了。
    她抬起頭,看向床頭櫃上那台膠片相機。林澤宇送的,他說“用你的視角記錄世界”。
    “我不去。”她對著黑暗說,聲音沙啞但清晰,“周景明,我不上你的當。”
    她關掉手機,塞到枕頭底下。然後躺下來,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數呼吸。
    一下,兩下,三下。
    雷聲還在繼續,但漸漸遠了,變成天邊沉悶的低吼。
    淩晨三點,孫自嬌終於睡著。她夢見自己站在暗房裏,看著一張照片在顯影液中慢慢浮現——是林澤宇吻她的那張。但照片裏,他的臉在融化,變成另一個陌生女人的輪廓。
    女人對她笑,嘴唇一張一合:
    “他隻是在我身上,找你沒有的東西。”
    同一時間,鄰市火車站。
    林澤宇坐在候車室的長椅上,看著手機裏剛收到的郵件。發件人是蘇曼,周景明的前未婚妻。
    郵件很短:「林先生,你要的資料我拿到了。周景明最近頻繁接觸一個叫”瞬影”的工作室,我猜和你有關係。另外,他郵箱裏有一份加密文件,標題是”替代品計劃”。小心。」
    林澤宇盯著“替代品”三個字,右耳的耳鳴突然尖銳起來。
    他想起父親葬禮上,那個被他救下卻反咬一口的男孩家長說的話:“你爸不是為了救人,是為了當英雄!我兒子就是他的墊腳石!”
    有些惡意,不需要邏輯。它隻是存在,像病毒,尋找一切可以附著的傷口。
    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地平線。
    列車開始檢票的廣播響起。林澤宇收起手機,背起相機包。在走向檢票口的路上,他給陳默發了條消息:
    「師兄,如果我三天後沒回來,替我告訴她——我從未透過她看任何人。我看見的,始終隻有孫自嬌。」
    發送成功。
    他關掉手機,走進晨光裏。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周景明坐在黑暗的房間裏,看著電腦屏幕上孫自嬌已讀不回的那兩條短信,笑了。
    他點開另一個文件夾,裏麵是幾十張**的照片——林澤宇和一個女人的合影。女人有和孫自嬌相似的側臉輪廓,但氣質完全不同。
    “遊戲開始了。”他輕聲說,手指在鍵盤上敲擊,開始撰寫要發給孫自嬌的下一封“禮物”。
    窗外,雨停了。
    但烏雲未散。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