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圖片，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閃電，瞬間劈散了林序腦中所有的酒精殘餘、自憐自艾以及那些關於“白月光”的苦澀揣測。【病情診斷證明】那六個被紅筆圈出的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巨大的恐慌。
    診斷證明？
    誰的診斷證明？
    顧雲深的？
    昨天下午他那些反常的沉默、眉宇間不易察覺的疲憊、甚至那句沒頭沒尾的“是不是值得”……瞬間都有了另一個指向——與秦雪無關，隻與他自身的狀況有關。
    巨大的懊悔和擔憂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間淹沒了林序。他怎麼會那麼自以為是地聯想到秦雪？怎麼會因為一個未接來電就陷入那種幼稚的情緒崩潰？他甚至還在為那個未接電話編造借口！
    羞愧和焦慮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他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宿醉的頭痛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碾得粉碎。他手指顫抖著，立刻回撥了顧雲深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隻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了。
    “喂？”顧雲深的聲音傳來，比平時更加低沉，帶著一絲明顯的沙啞和……難以掩飾的疲憊。
    這聲音像一根針，細細地紮在林序的心上。他急聲問道：“顧總監，您……您生病了？嚴重嗎？那張診斷證明……”
    他語無倫次，幾乎失去了平日裏的條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才傳來顧雲深依舊平靜，卻難掩虛弱的聲音：“沒什麼大事。急性腸胃炎，昨天下午開始不太舒服。”
    昨天下午……所以，他送自己去圖書館時，就已經不舒服了？那通未接來電，難道是因為……他需要幫助？
    這個認知讓林序的心揪得更緊。
    “您現在在哪裏？醫院還是家裏？需要我去……”他急切地問，恨不得立刻飛到顧雲深身邊。
    “在家。”顧雲深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病人特有的、不願多言的疏淡，“已經吃過藥了，休息一下就好。打電話是想問你，”星圖”項目上周的用戶測試報告，你那裏有初稿嗎？陳越電話打不通。”
    直到這時，林序才猛地想起來，昨天下午離開公司前，陳越好像提過一句，他今天上午要去郊區參加一個技術研討會，信號可能不好。
    所以，顧雲深在身體不適的情況下，因為工作需要，先是打給了他這個實習生，未接通後，才發了那張診斷證明的圖片？是為了解釋昨天未能接聽電話並非故意，還是……一種變相的告知？
    林序無暇細想，連忙回答：“報告初稿我做好了，存在公司內網我的個人空間裏，我馬上發給您！”
    “嗯。發我郵箱吧。”顧雲深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濃濃的倦意，“先這樣。”
    說完，不等林序再說什麼，便掛斷了電話。
    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忙音，林序在原地僵立了幾秒鍾，隨即像是被上了發條一樣，猛地行動起來。他衝到書桌前，用最快的速度打開電腦，登錄公司內網，找到那份測試報告，檢查無誤後立刻發到了顧雲深的郵箱。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電腦前，心髒依舊在胸腔裏沉沉地、不安地跳動著。
    急性腸胃炎。
    雖然不是什麼危及生命的大病，但發作起來極其難受，嘔吐、腹瀉、腹痛……足以將一個成年人折磨得虛弱不堪。顧雲深那樣一個對工作和自身都要求極致完美的人，此刻獨自一人在家，會是怎樣的光景？
    他想起上次雨夜借宿時，顧雲深發燒昏迷、被夢魘纏繞的脆弱模樣。那次至少還有他在身邊照顧。而這次……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關掉電腦，抓起手機和鑰匙就衝出了宿舍。他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那套因為宿醉和失眠而顯得皺巴巴的衣服，也顧不上自己此刻狼狽的形象。
    他先去學校附近口碑最好的粥鋪，買了一份清淡養胃的山藥薏米粥，仔細打包好。然後又去藥店，根據店員的建議，補充購買了一些電解質補充劑和緩解腸胃**的非處方藥。
    提著這些東西，他站在路邊，毫不猶豫地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那個他隻去過一次，卻已深刻印在腦海裏的公寓地址。
    一路上，他不斷催促著司機快點，目光焦灼地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想象著顧雲深此刻可能的樣子——是蒼白虛弱地躺在床上？還是強撐著在處理工作？
    擔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緊緊攫住了他。
    再次站在那扇熟悉的公寓門前，林序深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按響了門鈴。
    等待的時間仿佛格外漫長。就在他以為顧雲深是不是睡著了或者情況更糟，準備再次按鈴時，門內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然後是門鎖轉動的聲音。
    門被拉開一道縫隙。
    顧雲深出現在門後。他穿著深色的家居服，臉色比平時蒼白許多，唇色也有些淺淡，眼底帶著明顯的倦怠和一絲因病痛而產生的脆弱感。他的頭發不像平日裏那樣一絲不苟，幾縷碎發隨意地垂在額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些，也……更容易靠近了些。
    他看到門外提著大包小包的林序，似乎有些意外，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聲音沙啞：“你怎麼來了？”
    林序看著他這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樣，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捏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他舉了舉手中的粥和藥袋，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顧總監，我聽您聲音不太對，有點擔心……就買了點粥和藥過來。您感覺好點了嗎？”
    顧雲深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又落在他手中那些東西上，沉默了片刻。那眼神複雜，似乎有被打擾的不悅，又似乎有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動容。
    最終，他還是側身讓開了門：“進來吧。”
    林序連忙走了進去。公寓裏依舊整潔得近乎冷清，但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絲淡淡的藥味。
    “東西放下就行。”顧雲深說著，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抬手揉了揉依舊不適的胃部，眉心微蹙。
    林序將粥和藥放在茶幾上，看著他明顯不適的樣子，擔憂地問：“您吃過藥了嗎？要不要先喝點粥？空腹吃藥對胃刺激大。”
    顧雲深閉著眼睛，靠在沙發背上，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省了，隻是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林序立刻行動起來。他找到廚房，熟練地拿出碗勺，將還溫熱的粥盛出來，小心地端到顧雲深麵前。
    “顧總監，粥還是溫的，您多少喝一點。”他將粥碗遞過去。
    顧雲深睜開眼，看了看那碗熬得軟糯粘稠的粥，又抬眼看了看林序。林序此刻因為匆忙趕來，頭發有些淩亂，額角甚至還帶著細密的汗珠，眼神裏的擔憂和急切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沉默地接過碗勺，動作緩慢地開始喝粥。
    林序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看著他。這一刻，什麼秦雪，什麼白月光，什麼未接來電的尷尬，都被他拋到了腦後。他眼裏隻剩下這個生病虛弱、需要照顧的顧雲深。
    顧雲深隻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勺子，臉色依舊不好看，但眉宇間的痛苦似乎緩解了一些。
    “夠了。”他聲音低啞。
    “那您把藥吃了吧。”林序立刻拿起藥袋，按照說明取出相應的藥片，又倒了一杯溫水，一起遞到他手邊。
    顧雲深看著他這一連串熟練而自然的動作，眼神深幽，沒有說話，隻是接過藥和水，仰頭服下。
    吃完藥，他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林序也不敢打擾，輕手輕腳地將茶幾上的碗勺收拾到廚房清洗幹淨。
    等他再從廚房出來時，發現顧雲深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靠在沙發上，但呼吸似乎變得均勻綿長了一些，像是睡著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留下淡淡的陰影。褪去了平日裏的冷硬和疏離，此刻睡著的他，顯得異常安靜，甚至有些……無害。
    林序放輕腳步，走到沙發旁，拿起旁邊疊放著的薄毯，小心翼翼地展開，動作極其輕柔地蓋在了顧雲深的身上。
    就在毯子即將覆蓋到他肩膀時，顧雲深忽然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些初醒的朦朧，直直地撞進了近在咫尺的林序眼中。
    四目相對。
    距離近得林序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細微的血絲，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自己的臉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林序保持著彎腰蓋毯子的姿勢，僵在那裏，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連呼吸都忘了。
    顧雲深也沒有動，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他，深邃的眼眸中映著林序清晰的身影，那裏麵沒有了平日的審視與冷靜，隻剩下一片因病痛而顯得格外深沉的、仿佛能將人吸進去的幽暗。
    幾秒鍾後，顧雲深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從林序的眼睛，緩緩下移，落在了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他的喉結，幾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卻足以讓人心跳失序的張力。
    然後，他用那沙啞的、帶著病中慵懶的嗓音，極輕地開口，氣息幾乎拂過林序的唇瓣：
    “林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