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深那句突如其來的晚宴邀請，像一顆投入尚未平靜湖麵的石子，再次擾亂了林序的心緒。李維教授的私人交流晚宴？帶他一個實習生作為助手？這其中的意味，遠超過一次簡單的工作安排。它像是一種認可，一種帶入更核心圈子的暗示，又或者……僅僅是因為他恰好在場，需要一個充場麵的“助手”？
    無論原因為何，這無疑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場合。林序不敢怠慢，接下來的幾天，他在完成本職工作之餘，將所有空閑時間都投入到晚宴的準備中。他惡補了李維教授近年的學術著作和公開演講，研究了晚宴可能涉及的建築與城市設計話題，甚至向蘇晴學姐請教了類似場合的著裝要求和禮儀規範。
    他選了一套不會出錯但也絕不張揚的深藍色休閑西裝，反複練習著得體的談吐和姿態。他既期待又緊張，期待著能再次見到李維教授，更期待著……能以這樣一種不同的身份，站在顧雲深的身邊。
    周三傍晚，林序提前抵達公司樓下等待。夕陽給玻璃幕牆鍍上一層暖金色。當他看到顧雲深從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裏下來時，呼吸不由得一滯。
    顧雲深沒有穿平日裏嚴謹的商務西裝，而是換上了一套剪裁極佳的炭灰色休閑西裝，內搭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灰色羊絨衫，領口隨意地敞開，少了幾分工作中的冷硬，多了幾分沉穩內斂的優雅。他顯然也精心打理過，發絲一絲不苟，整個人在暮色中顯得清貴而奪目。
    “顧總監。”林序上前一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顧雲深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嗯，走吧。”
    車內依舊彌漫著那股熟悉的雪鬆冷香。去往晚宴地點的路上，顧雲深簡單交代了幾句：“晚宴在李老的私人會所，氛圍會比較輕鬆，主要是業內一些朋友交流。你跟著我，多看多聽，必要時幫忙做些記錄。”
    “好的，明白。”林序應道，手心微微出汗。
    車子最終駛入一個掩映在梧桐樹深處的、不起眼的老洋房院落。這裏與外界的車水馬龍仿佛是兩個世界，靜謐而富有底蘊。
    晚宴的規模果然不大，與會者不過十幾人，除了李維教授這位核心人物，其餘也多是建築、設計領域的知名學者、評論家或頂尖事務所的合夥人。氣氛確實如顧雲深所說，輕鬆而融洽，大家端著酒杯，三三兩兩地站著低聲交談，更像是一場老朋友的聚會。
    顧雲深顯然對這樣的場合遊刃有餘。他從容地與相熟的人打招呼，寒暄，引薦林序時，用的是“我們部門很有潛力的年輕人，林序”，語氣自然，聽不出太多情緒，卻足夠將林序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林序謹記自己的“助手”身份，安靜地跟在顧雲深身側，努力記住那些陌生的麵孔和名字，聽著他們談論著晦澀的專業術語、最新的行業動態、乃至對一些城市變遷的感慨。他感覺自己像是闖入了一個更高維度的世界，每一個話題都讓他受益匪淺，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與這些業界頂尖人物之間的差距。
    顧雲深在其中顯得如魚得水。他話不多，但每次開口，觀點都清晰有力，引用的案例和數據信手拈來，偶爾一句冷靜的點評，往往能切中要害，引得旁人頻頻點頭。李維教授顯然很欣賞他，與他交談時，臉上始終帶著慈和的笑容。
    林序看著在人群中從容應對、光芒內斂卻又無法忽視的顧雲深，心中那份混雜著崇拜、向往與某種難以定義的情感，愈發濃烈。這個男人，無論在哪個舞台，都如此耀眼。
    中途，顧雲深被一位資深評論家拉到一旁深入討論某個話題。林序便自覺地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等待，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全場。
    他的視線，在掠過靠近露台的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時，猛地頓住了。
    顧雲深剛才隨手脫下、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不知何時滑落到了地上。而此刻，一個穿著香檳色長裙、氣質優雅溫婉的年輕女子，正彎腰將它拾起。她小心地拍打著外套上可能沾染的灰塵，動作輕柔，眼神裏帶著一種……林序無法準確描述的、混合著熟稔與淡淡悵惘的複雜情緒。
    她是誰？
    那女子似乎察覺到了林序的目光，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得體而疏離的微笑，將手中的外套重新搭回椅背，然後便轉身融入了人群，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林序的錯覺。
    但林序可以肯定，那不是錯覺。那女子看顧雲深外套的眼神，絕不像是一個陌生人。
    就在這時，顧雲深結束了談話，走了回來。他似乎並未留意到剛才的小插曲，很自然地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對林序說：“去露台透透氣。”
    露台上夜風微涼，遠處城市的燈火如同散落的碎鑽。隻有他們兩人。
    “感覺怎麼樣？”顧雲深倚在欄杆上，目光落在遠處，隨口問道。
    “受益匪淺，感覺看到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林序由衷地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按捺住好奇心，“顧總監，剛才……好像有位女士，幫您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撿起來了。”
    他盡量說得輕描淡寫。
    顧雲深拿著酒杯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側過頭，看向林序，眼神在露台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深邃難辨。
    “哦？”他語氣平淡，“誰？”
    “我不認識，一位穿香檳色長裙的女士，看起來很優雅。”林序描述道。
    顧雲深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燈火，聲音低沉了幾分，聽不出什麼情緒：“是秦雪。以前的一個……朋友。”
    秦雪。
    這個名字，林序有印象。是那個……顧雲深曾經……？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多問。顧雲深那句“以前的朋友”，以及他那瞬間細微的反應，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那個雨夜他模糊的囈語，那個可能存在的“影子”，似乎在這一刻，有了一個隱約的輪廓。
    一股微妙的、帶著酸澀的沉悶感，悄然彌漫在林序的心間。
    就在這時，李維教授端著酒杯，笑嗬嗬地走了過來。
    “雲深，躲在這裏跟年輕人說什麼悄悄話呢？”他拍了拍顧雲深的肩膀，目光慈祥地看向林序，“小林是吧？不錯，眼神很幹淨，有靈氣。雲深眼光一向毒辣，能被他帶在身邊的，都是好苗子。”
    李老的話帶著長輩的關懷和提攜之意，林序連忙恭敬地道謝。
    李維教授又轉向顧雲深，語氣帶著幾分感慨：“雲深啊，看到你現在這樣，老師我很欣慰。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人總要向前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宴會廳的方向，顯然也注意到了秦雪的存在。
    顧雲深端著酒杯，沒有說話，隻是望著夜色，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弧度，像是回應，又像是自嘲。
    晚宴在一種看似融洽實則暗流湧動的氛圍中結束。
    回程的車裏，氣氛比去時更加沉默。顧雲深專注地開著車，側臉在流動的車燈光影下，顯得格外冷硬和疏離。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將林序隔絕在外。
    林序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今晚，他見識了顧雲深在另一個領域的遊刃有餘，感受到了李維教授的青睞，也……隱約觸碰到了顧雲深那段不願多提的過去，以及那個名為“秦雪”的女子所帶來的微妙影響。
    那個站在雲端、仿佛無所不能的顧雲深，似乎也因為這段“過去”，而變得更加真實，也更加……讓人捉摸不透。
    車子停在林序學校附近。
    “謝謝顧總監。”林序低聲道謝，準備下車。
    “嗯。”顧雲深應了一聲，在他打開車門時，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車廂裏顯得有些突兀，“今天表現不錯。”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林序在“工作”以外的場合的表現。
    林序愣了一下，回頭看他。
    顧雲深卻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前方的夜色中，隻是補充了一句，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回去早點休息。”
    林序站在路邊，看著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入車流，迅速消失不見。
    夜風吹拂著他發熱的臉頰，他卻感覺心頭像是壓著一塊石頭。顧雲深最後那句肯定，並未帶來多少喜悅，反而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他們之間，那看似因為今晚而拉近的距離，實則隔著一道名為“過去”的、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轉身，慢慢走向宿舍。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陳越發來的消息。
    “怎麼樣小子？跟老大去見世麵，有沒有被那些大佬嚇尿？【壞笑】”
    林序看著這條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懸停片刻，沒有回複。
    他點開了另一個對話框，那個山峰剪影的頭像依舊沉默。
    他輸入了一行字：“安全到了嗎？”
    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良久，最終，還是逐字刪除了。
    有些界限，或許不該由他來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