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雨夜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8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林序,你……”
    顧雲深的聲音在寂靜的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那絲若有若無的沙啞,像羽毛般輕輕搔刮著林序的耳膜,也撩撥著他本就緊繃的神經。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完,隻是那樣深深地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在客廳柔和的燈光下,映著窗外模糊的霓虹,仿佛蘊藏著無數未盡的言語和複雜難辨的情緒。
    林序的心跳驟然失序,握著水瓶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塑料瓶發出細微的嘎吱聲。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裏奔流的聲音。顧總監想說什麼?你……什麼?你還好嗎?你冷不冷?還是……別的什麼?
    然而,那短暫的、近乎失態的情緒外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便迅速沉底,消失無蹤。顧雲深眼底那抹複雜的探究很快被慣常的冷靜與克製所取代,他移開目光,將未盡的話語連同那絲異常的沙啞,一同咽了回去。
    “不早了,休息吧。”他站起身,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平穩疏淡,仿佛剛才那一刻的異常隻是林序緊張過度產生的幻覺。“浴室櫃裏有新的洗漱用品。”
    說完,他便不再停留,徑直走向了臥室方向,關上了門。
    客廳裏隻剩下林序一個人,以及窗外依舊喧囂的雨聲。他怔怔地看著那扇緊閉的臥室門,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失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剛才那一瞬間,他仿佛觸碰到了冰層之下湧動的暗流,但轉眼間,冰層重新凍結,嚴絲合縫,不留痕跡。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他此刻身處的是顧雲深的私人領域,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他依言找到浴室,用冰冷的清水洗了把臉,試圖驅散臉上的燥熱和腦中的紛亂思緒。鏡中的年輕人,眼神裏帶著明顯的慌亂和一絲……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動。
    他回到客廳,躺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上,蓋著顧雲深之前不知從哪個櫃子裏找出來的一條薄毯。毯子是灰色的,質地很好,帶著一股幹淨的、與車內和這間屋子同源的、清冽的雪鬆氣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他的鼻尖。
    窗外雨聲未歇,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在這個屬於顧雲深的絕對私密空間裏,林序毫無睡意。身體的疲憊被精神的極度清醒所取代。他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簡約的線條,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回放著今晚發生的一切——從辦公室的偶遇,到車內尷尬的沉默,再到方才那戛然而止的對話和顧雲深深不見底的眼神。
    這個夜晚,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而他,正躺在這個夢境的中心。
    就在林序思緒紛亂,輾轉反側之際,一聲沉悶的、壓抑的、仿佛從極深處掙紮而出的聲響,隱隱從臥室方向傳來。
    那聲音極其微弱,幾乎被窗外的雨聲掩蓋,但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裏,還是如同細微的電流,瞬間穿透了林序高度敏感的聽覺神經。
    是什麼?
    是顧總監還沒睡?還是在做夢?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除了雨聲,似乎又什麼都沒有了。
    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他試圖說服自己,重新躺好。
    然而,沒過多久,又是一聲!比剛才清晰了一些,像是什麼東西掉落在柔軟地毯上的悶響,緊接著,似乎還有極其短促的、被強行扼製在喉嚨裏的吸氣聲。
    這一次,林序可以肯定,絕不是錯覺。臥室裏確實有動靜,而且聽起來……不太對勁。
    擔憂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拘謹和界限感。他幾乎是立刻從沙發上坐起身,心髒在胸腔裏惴惴不安地跳動著。他該怎麼辦?裝作沒聽見?還是……
    他想起顧雲深最後離開時,那恢複了平靜卻更顯疏離的背影。擅自闖入他的臥室,無疑是極大的冒犯。
    可是……萬一他是不舒服呢?萬一……
    兩種念頭在腦中激烈交戰。最終,那份無法抑製的關切占據了上風。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臥室門外,抬起手,猶豫著,最終還是極輕、極緩地敲了敲門。
    “顧總監?”他壓低聲音,試探著呼喚。
    裏麵沒有任何回應。連之前那細微的動靜也消失了,隻有一片死寂。
    這反常的寂靜,反而讓林序更加不安。他加大了敲門的力度,聲音也提高了一些:“顧總監?您沒事吧?”
    依舊沒有回應。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試探性地擰動了門把手——門沒有鎖。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房門。
    臥室裏隻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光線朦朧。顧雲深躺在床上,眉心緊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不正常的光澤。他呼吸有些急促,嘴唇緊抿,似乎正陷入一場極不安穩的睡夢,或者說,是夢魘。他的一隻手緊緊攥著胸前的薄被,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另一隻手則無力地垂在床沿,方才那聲悶響,大概就是他的手無意中碰到了床頭櫃。
    這與林序印象中那個永遠冷靜、自持、仿佛無懈可擊的顧雲深,判若兩人。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堅硬的外殼,顯得異常脆弱,甚至……有些無助。
    林序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他從未想過,會看到顧雲深這樣的一麵。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蹲在床邊,輕聲喚道:“顧總監?顧雲深?”
    床上的人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眉頭皺得更緊,呼吸愈發急促,喉嚨裏溢出模糊不清的囈語,破碎而壓抑。林序凝神細聽,勉強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
    “……別走……”
    “……不是……”
    “……對不起……”
    那聲音裏帶著一種深切的痛苦和哀求,是林序完全無法與平日裏那個冷峻的顧總監聯係起來的情緒。
    他看著他被冷汗浸濕的額發,看著他因為痛苦而微微顫抖的眼睫,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和難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漫過心堤。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開他黏在額前被汗濕的碎發。
    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一股滾燙的熱度傳來!
    他在發燒!
    這個認知讓林序瞬間清醒了大半。之前的擔憂得到了證實,他也顧不上什麼冒犯不冒犯了。他立刻起身,環顧四周,在浴室的儲物櫃裏找到了醫藥箱。裏麵有退燒藥和電子體溫計。
    他返回床邊,動作盡量輕柔地扶起顧雲深因為發燒而有些綿軟無力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小心翼翼地給他測量了體溫——38.5℃。
    “顧總監,你在發燒,需要吃藥。”他湊近他耳邊,低聲說道,試圖喚醒他。
    顧雲深似乎有片刻的清醒,眼睫顫動了幾下,半睜開眼,眼神渙散而迷茫,焦距不穩地落在林序臉上,仿佛不認識他一般。但他並沒有掙紮,或許是燒得沒了力氣,或許是潛意識裏感覺到了安全,就著林序的手,順從地喝下了喂到唇邊的水和退燒藥。
    吃完藥,林序扶著他重新躺好,用溫水浸濕了毛巾,細致地替他擦拭額頭和脖頸上的冷汗。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在這個過程中,顧雲深一直半闔著眼,目光朦朦朧朧地追隨著林序的動作。當林序的手指再次無意間擦過他的太陽穴時,他忽然極輕地、如同歎息般,含糊地喃喃了一句:
    “……是你嗎……”
    這三個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林序。他擦拭的動作猛地一頓,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是你嗎……”?
    他在問誰?
    他把他……當成了誰?
    那個能讓他在夢裏如此痛苦,又在脆弱時下意識尋找和確認的人……是誰?
    一股冰冷的、帶著酸澀的失落,混合著之前那股莫名的心疼,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湧上心頭。他原本因為近距離照顧他而泛起的那點隱秘的悸動和溫柔,瞬間被凍結。
    他沉默著,繼續著手上的動作,直到顧雲深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悠長,緊蹙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似乎終於擺脫了夢魘的糾纏,沉沉睡去。
    林序替他掖好被角,關掉了床頭燈,隻留下浴室門縫裏透出的一線微光。他站在床邊,在黑暗中,靜靜地看了他許久。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變小,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餘音。
    他最終無聲地退出了臥室,輕輕帶上了門。
    重新躺回客廳的沙發上,那條灰色的薄毯依舊蓋在身上,那清冽的雪鬆氣息依舊縈繞。但林序的心境,卻與幾個小時前截然不同。
    胸腔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濕透的棉花,沉甸甸,涼冰冰。
    那個雨夜,他窺見了他不為人知的脆弱,也觸碰到了一個可能存在於他內心深處的、屬於“別人”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林序在天光微亮時便醒了,或者說,他幾乎一夜未眠。
    他輕手輕腳地將沙發恢複原狀,毯子疊好放在一旁。正準備留下張紙條然後悄悄離開時,臥室的門打開了。
    顧雲深走了出來。他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襯衫,頭發一絲不苟,除了臉色比平時略顯蒼白一些,幾乎看不出昨晚生病的痕跡。他的眼神也恢複了慣常的冷靜和清明,仿佛昨夜那個脆弱、發燒、甚至流露出痛苦囈語的人,隻是林序的一場幻覺。
    他看到站在客廳的林序,似乎並不意外,隻是微微頷首:“早。”
    “顧總監早。”林序有些局促地回應,“您……感覺好些了嗎?”
    “沒事了。”顧雲深語氣平淡,走向廚房準備咖啡,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昨晚,麻煩你了。”
    他的道謝聽起來客氣而疏離,帶著明顯的、將昨夜那意外插曲就此翻篇、劃清界限的意味。
    林序看著他在晨光中挺拔而冷漠的背影,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您昨晚好像做了噩夢”,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
    他隻是低下頭,輕聲說:“不麻煩。那我……先回學校了。”
    “嗯。”顧雲深背對著他,應了一聲。
    林序轉身,走向玄關。在他換鞋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顧雲深端著咖啡杯的手,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目光仿佛越過廚房的玻璃隔斷,在他背上停留了一瞬。
    但那感覺轉瞬即逝。
    當他打開門,準備離開時,身後傳來了顧雲深依舊沒什麼情緒的聲音,說的卻是一件完全出乎林序意料的事情:
    “下周三晚上,李維教授有個私人的小範圍交流晚宴,給我發了邀請,可以帶一個助手。你準備一下,到時候一起去。”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