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你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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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線微弱的、琥珀色的光,像是黑暗宇宙中驟然亮起的第一顆星,瞬間攫住了程弋全部的呼吸和心跳。他僵在原地,甚至連握著程時木手指的手都不敢再動一下,生怕這是一個過於疲憊而產生的幻覺。
    程時木的眼睛隻睜開了一條縫隙,裏麵充滿了茫然和空洞,瞳孔對不準焦距,隻是無意識地映照著天花板上慘白的光源。他似乎無法理解自己身在何處,也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包裹得嚴實、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眼睛的人是誰。
    程弋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隻能更緊地、卻又極力控製著力道,回握住那隻給予他微弱回應的手。
    “程……時木?”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顫抖。
    病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那雙半睜的眼睛裏,依舊隻有一片渙散的茫然。他隻是本能地、微弱地蜷縮著手指,勾著程弋的指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巨大的喜悅剛剛湧起,就被更深沉的憂慮壓了下去。程弋立刻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醫護人員很快進來。檢查瞳孔反射,測試對光反應,輕聲呼喚名字。程時木的目光遲緩地移動著,偶爾會隨著聲音的來源微微轉動眼球,但大部分時間,他依舊沉浸在那片混沌的迷霧裏,對外界的刺激反應微弱而遲鈍。
    “意識正在恢複,但還很模糊。腦震蕩後遺症,加上藥物影響和身體的極度虛弱,會出現一段時間的意識混亂、記憶斷片、反應遲緩。這是正常過程,需要時間和耐心。”主治醫生一邊記錄,一邊向程弋解釋,“他能醒過來,已經是巨大的進步。接下來,要密切觀察,防止並發症,同時開始嚐試撤掉呼吸機,看他的自主呼吸功能恢複得怎麼樣。”
    程弋認真聽著每一個字,點頭。隻要人醒了,就好。其他的,慢慢來。
    接下來的日子,程弋的守護進入了新的階段。程時木像是被困在一個半夢半醒的灰色地帶。他時而會睜開眼睛,茫然地四處張望,對程弋的呼喚偶爾會有極其微弱的反應,比如手指動一下,或者喉嚨裏發出一點含混的氣音。時而又會陷入長時間的昏睡。
    他無法說話,因為氣管切開術後的套管還在,也因為極度虛弱。他大部分時間都隻是安靜地躺著,眼神空洞,像個精致又易碎的瓷娃娃。
    程弋開始嚐試用更多的方式和他交流。他用棉簽蘸著溫水,輕輕潤濕程時木幹裂的嘴唇。他拿著溫熱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唯一露在外麵的、完好的額頭和手指。他一遍遍地、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低聲說話,告訴他今天是幾號,外麵天氣怎麼樣,隊裏誰誰誰來電話問候了,周浩和許明川在群裏又說了什麼傻話。
    “周浩那小子,聽說你醒了,差點把手機摔了,說要立刻飛過來看你,被秦朗按住了。”
    “許明川給你寄了筆記,說等你好了,他親自給你補課。”
    “林醫生今天又來看你了,說你再不醒,他就把你哥拖去強製休息。”
    他說著這些瑣碎的、甚至有些無聊的事情,語氣平靜,眼神卻始終溫柔地落在程時木臉上,觀察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有時候,程時木會在他說話時,眼神似乎凝聚了那麼一兩秒,聚焦在他的臉上,帶著點困惑,像是在努力辨認。每當這時,程弋的心就會跳快幾分,握著他的手也會不自覺地收緊。
    撤掉呼吸機的過程並不順利。第一次嚐試脫離輔助呼吸時,程時木的自主呼吸很弱,血氧迅速下降,不得不又重新接上。程弋站在玻璃外,看著裏麵的人因為窒息感而痛苦地蹙眉掙紮,心像是被放在油鍋裏煎。
    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嚐試都伴隨著風險和不小的痛苦。但程時木表現出了驚人的韌性。盡管虛弱,盡管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他還是咬著牙,在醫護人員和程弋無聲的鼓勵下,一點一點地,延長著自主呼吸的時間。
    終於在醒來的第五天,他成功脫離了呼吸機,換上了普通的鼻導管吸氧。雖然呼吸依舊有些急促淺表,但那雙總是茫然的眼睛裏,似乎多了那麼一絲屬於“清醒”的、微弱的光亮。
    拔掉氣管套管後,程弋第一次聽到了程時木的聲音。
    那是在一個午後,程弋正用吸管小心地給他喂一點流食。程時木很配合地吞咽著,目光有些呆滯地落在程弋臉上。
    喂完最後一口,程弋用紙巾輕輕擦掉他嘴角的水漬。正要起身去放碗,忽然,一個極其微弱、沙啞得幾乎聽不見、卻異常清晰的氣音,從程時木喉嚨裏溢了出來:
    “……哥……”
    程弋的身體猛地僵住,手裏的碗差點掉在地上。他幾乎是立刻俯身湊近,心髒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又瘋狂地加速。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眼睛緊緊盯著程時木的嘴唇。
    程時木似乎用盡了力氣,胸口微微起伏,眼睛費力地睜大了一些,看著程弋,嘴唇又極輕微地動了動。
    這一次,聲音稍微清晰了一點,雖然依舊嘶啞破碎,卻像天籟:
    “……哥……疼……”
    兩個字,像兩把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鉤進程弋的心底最柔軟處,然後猛地一扯!酸楚、心疼、憐惜,還有那遲來的、巨大的後怕,瞬間洶湧而上,衝得他眼眶瞬間通紅,視線模糊。
    他連忙握住程時木的手,指尖冰涼,聲音帶著極力克製的哽咽:“哥知道……哥知道……很快就不疼了……很快就好……”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程時木,還是在安慰自己。
    程時木看著他,眼神依舊有些渙散,但那裏麵確確實實地映出了程弋的影子。他像是確認了什麼,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手指卻依舊固執地勾著程弋的手指,很快又陷入了疲憊的淺眠。
    但他叫了“哥”。
    他知道疼。
    他知道程弋在這裏。
    這就夠了。
    程弋保持著俯身的姿勢,久久沒有動。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滾燙。
    從那天起,程時木的恢複像是按下了加速鍵。意識一天比一天清醒,雖然反應還是比常人慢半拍,記憶也斷斷續續,像是蒙著一層毛玻璃,但他開始能認出程弋,能聽懂簡單的指令,能勉強用氣音說幾個破碎的詞。
    他開始對疼痛有了更明確的反應。換藥時,會疼得額頭冒冷汗,嘴唇咬得發白,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卻很少發出聲音,隻是用那雙濕漉漉的、帶著委屈和依賴的眼睛看著程弋。
    程弋心疼得無以複加,卻又幫不上任何忙,隻能在每次換藥前,一遍遍地**他的頭發,低聲哄著:“忍一忍,馬上就好。”換藥時,緊緊握著他的手,讓他把疼痛的力氣都**在自己掌心。換藥後,用溫熱的毛巾擦去他額頭的冷汗,笨拙地學著護士的樣子,輕輕吹氣,試圖緩解紗布邊緣的刺癢。
    他開始嚐試給程時木讀點東西。起初是手機裏存的新聞,後來是周浩他們寄來的、寫滿了調侃和鼓勵的明信片。程時木大部分時間隻是安靜地聽著,眼神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一次,程弋讀到了一段關於他們以前住的那個老小區即將拆遷改造的報道。他隨口提了一句:“等你好起來,我們可能得搬新家了。老房子要拆了。”
    一直沒什麼反應的程時木,忽然極輕微地蹙了一下眉,眼神轉向程弋,嘴唇動了動,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家?”
    程弋愣了一下,隨即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放下手機,握住程時木的手,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對,家。我們的家。你在哪,家就在哪。”
    程時木看著他,看了很久,那雙總是帶著點茫然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沉澱下來,變得清晰。然後,他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重新閉上了眼睛,但勾著程弋手指的力道,卻緊了緊。
    程弋知道,他在慢慢回來。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鮮活又執拗的少年,正在一點點掙脫傷痛的束縛,回到他身邊。
    雖然過程緩慢,雖然前路依然漫長,雖然未來還有無數植皮手術和艱苦的康複在等著。
    但隻要他在,隻要他一點點好起來,再漫長的黑夜,也終將迎來曙光。
    窗外,芙安的春天,似乎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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