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我媽開始留飯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64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溫母是在第三天夜裏察覺到不對勁的。
    淩晨一點十七分,她起夜喝水,經過走廊時聽見雜物間傳來細微電流聲。
    那扇常年堆滿舊物、連鑰匙都快鏽死的門縫裏,竟漏出一縷低啞的女聲:“我知道你在聽。但這次,真的不再等了。”
    是錄音。
    她沒推門,也沒叫兒子。
    隻是站了一會兒,聽那句話循環播放了三遍,直到聲音沙得像被砂紙磨過,才默默走回房間。
    第二天清晨,她照例六點起床熬粥,米湯在鍋裏咕嘟冒泡,她多洗了一隻碗,又盛了一碗白粥,擺在餐桌靠右的位置——那是楚夜宮第一次來家裏吃飯時坐過的位子。
    溫時月下樓時腳步頓住了。
    “媽,家裏就兩個人。”他聲音很輕,帶著熬夜後的疲憊。
    溫母沒抬頭,筷子攪著鍋裏的米湯,熱氣撲在臉上。
    “可有人替你記得生日,”她說,“也該有人替她留飯。”
    她語氣平常,像是在說今天要晾衣服或買菜,卻把這句話說得像一句祭詞。
    溫時月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喉結動了動,終究什麼也沒說,隻默默坐下,低頭喝自己的那一碗。
    第三天,第四天……她每天都煮兩碗粥。
    哪怕溫時月始終沉默以對,哪怕最後那碗粥總是涼透後倒進水槽,她依舊堅持著。
    鄰居李姐來取快遞登記本時隨口問了一句:“你家小溫最近還好吧?”
    溫母正在陽台上曬艾草,聞言手一頓。
    “他還好。”她垂眼,“每晚睡前還泡腳……用的是你朋友寄的艾葉。”
    李姐怔住。
    她沒想到那些裝著二十四種草本的布包,真會被打開、被使用。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喉嚨發緊。
    “她現在還失眠嗎?”溫母忽然低聲問,目光落在遠處晾衣繩上飄蕩的一條灰藍色圍巾——和楚夜宮常戴的那條很像,但不是同一條。
    李姐搖頭:“我不知道。”
    其實她是知道的。
    就在上周,她在驛站看見楚夜宮最後一次來取包裹。
    女人穿著深色風衣,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凍得泛紅,卻堅持親手把二十五個箱子搬上貨車。
    那天雨下得不大,但她沒打傘,頭發濕成一縷一縷貼在額角,像一場無聲的潰敗。
    可這些話,她沒能說出口。
    她隻覺心頭一沉,仿佛替誰背負了不該背的情緒,最終隻能輕輕說了句:“興許……好多了。”
    通話掛斷後,溫母回到屋裏,在客廳櫃子最底層翻出一本褪色的相冊。
    紙頁脆得不敢用力,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直到看見一張泛黃的合影:少年時期的溫時月站在家屬院門口,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球衣,腳邊放著一個印有向日葵圖案的藍色搪瓷缸。
    那是他十二歲生日時父親送的禮物,後來成了他每天上學帶水的專屬杯子。
    她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然後起身走進書房,從抽屜裏取出一張打印紙——是李姐前些日子悄悄給她的,說是楚夜宮寄來的其中一份生日禮物的照片。
    一隻蝕刻星空圖案的陶瓷杯,底部有一行小字:“第13年·願你抬頭時,總有星可尋”。
    她將兩張圖片並排鋪在桌上,調整角度,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光影、透視、杯體與地麵的夾角……完全一致。
    仿佛有人穿越了十幾年光陰,蹲在同一位置,對著同一個杯子,補拍了一幀生活。
    不是巧合。從來都不是。
    楚夜宮見過這個搪瓷缸。
    她不僅記得溫時月喜歡什麼顏色、怕黑、睡前要泡腳,甚至知道他少年時代最普通的一個日常細節。
    她把這份記憶藏進了禮物裏,不動聲色地完成了某種閉環。
    溫母坐在桌前,久久未動。
    窗外陽光斜照進來,落在那張複印的星空杯底照片上,金屬蝕刻的星圖微微反光,像真的星星在閃爍。
    她終於明白,有些愛從不曾喧嘩,卻早已深入骨血。
    當晚,她將這張複印紙仔細折好,塞進了溫時月公文包的夾層裏。
    沒有留言,也沒有標記,就像當年她偷偷往他書包裏塞暖寶寶一樣自然。
    第二天清晨,溫時月拎著包出門上班。
    值班室燈光慘白,電腦屏幕亮著待機畫麵。
    他放下包,習慣性整理文件,手指無意間觸到一層硬紙。
    抽出一看,是一張陌生的照片——一隻杯子,底部刻著星圖,旁邊還有一張老照片的複印件,是他少年時家門口的場景。
    他愣住。
    目光落在杯底星圖某一處,那裏有三個連成微小三角的點,熟悉得讓他呼吸一滯。
    那是他小時候常指給母親看的“小船星座”,實際上並不存在於任何天文圖譜。
    可它出現在了這裏。
    他的手指停在那三點上,久久未移。
    溫時月的手指還停在那張複印紙上,指尖壓著杯底星圖裏那三顆連成小船的點。
    值班室燈光慘白,映得他眼底發青。
    空氣裏有打印機餘熱的焦味,還有某種更久遠的東西——像是童年夏夜躺在陽台竹席上,母親輕搖蒲扇時低語:“月亮掉進海裏了,可總有人替它點燈。”
    他忽然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電腦屏幕仍停留在郵箱頁麵,那封來自“公共藝術數據庫”的自動通知安靜地躺在收件箱深處,發送時間是三天前。
    他點開附件鏈接,看到下載記錄:《心跳頻率歸檔.zip》,217次。
    文件名陌生,卻讓他一眼認出那是楚夜宮的作品編號風格——她曾說過,人的每一次心動都有波形圖譜,像地鐵軌道一樣可以被測繪、歸檔。
    下麵附著一條留言,來自一位日本策展人:
    “這不是展覽,是儀式。我從未見過如此精確的情感校準——她在用時間埋葬愛,也在用禮物重建它。這不隻是告別,是愛的校準。”
    溫時月下意識地抬頭環顧四周。
    辦公室空無一人,隻有空調低鳴。
    他緩緩退出頁麵,沒有刪除,也沒有保存,隻是默默打開了手機備忘錄,新建了一條信息。
    光標閃爍了很久。
    最終,他敲下一句話:
    “你說得對,修地鐵的人不該坐末班車——但我忘了,有人曾為我亮過整條隧道。”
    他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指尖懸在“發送”鍵上方,終究還是按下了返回鍵,將整條消息移入草稿箱。
    那一晚,暴雨突至。
    溫母在睡夢中被雷聲驚醒,窗外電光撕裂天幕,雨點砸在陽台鐵皮棚上如鼓點密集。
    她披衣起身,想去關窗,卻發現陽台門虛掩著,裏麵傳來窸窣聲響。
    她輕輕推開門。
    隻見溫時月蹲在角落,正用一大塊透明塑料布仔細包裹那些箱子——就是楚夜宮寄來的那二十五個生日禮盒。
    他的動作極輕,仿佛怕驚擾沉睡之物,每纏一圈膠帶都格外謹慎,甚至用毛巾擦幹箱角因濕氣凝結的水珠。
    雨水打濕了他的肩頭,發梢滴著水,他卻渾然不覺。
    溫母站在門口,沒有出聲。
    她看著兒子把最後一個箱子蓋好,又從工具櫃取出幾枚木楔墊在底下防潮。
    那一刻,他不像一個冷漠疏離的巨蟹男,倒像個守護廢墟的守夜人。
    她悄然退回到廚房,打開櫥櫃,將那副多擺了二十多天的碗筷洗淨收起,放進最深的抽屜。
    然後,她取出一罐新買的艾葉,標簽還未撕,輕輕放進櫃子第二層——和以前那些布包並排而立。
    屋裏隻剩一盞老舊台燈亮著,在客廳牆上投下模糊光影。
    請柬靜靜掛在掛鉤上,紅色絲帶未拆,日期早已過期。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楚夜宮正坐在書桌前整理護照與簽證材料。
    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一條社交軟件提示音,她沒點開,隻望向窗外——雨已漸歇,雲層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角清冷月光。
    她的手邊,放著一部未命名的短片存儲盤,封麵空白。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