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我媽說那姑娘沒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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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六點十七分,老街的霧還沒散盡。
    青石板路上浮著一層水汽,巷口早點攤的蒸籠剛掀開蓋子,白煙裹著米香漫過牆頭。
    溫時月穿著洗得發白的棉質睡衣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快遞員把三個紙箱碼在台階上。
    “到付,一百三十二。”快遞員擦了把汗,“家人代簽的,說是你們收下了。”
    溫時月皺眉:“我沒買什麼重貨。”他彎腰翻看麵單,寄件人一欄空白,隻有個模糊的手寫編號:Y13-Y15。
    收件地址是**的老宅,電話是她的。
    他抬頭看向屋裏,母親正端著粥碗從廚房走出來,目光落在箱子上,頓了一下。
    “先搬進去吧。”她輕聲說,“外頭潮氣重,東西要黴了。”
    “媽。”溫時月語氣沉下來,“我說過別替我簽收不明包裹。”
    “可人家大老遠寄來,都拆封驗過了。”溫母放下碗,用圍裙擦著手,“你王姨說驛站李姐特意叮囑過,這批貨貴重,不能壓不能淋-你說,誰會這麼費心?”
    他沒再說話,隻是盯著那幾個箱子。
    棱角分明,膠帶纏得密不透風,但其中一個邊角已被打開,露出內襯的防震泡沫。
    他知道,母親已經看過。
    屋內安靜得能聽見掛鍾走動的聲音。
    溫時月坐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屏幕。
    那個社交軟件還躺在文件夾深處,圖標早已落了灰。
    他沒有刪,也沒登錄過。
    就像臥室抽屜裏那張沒退回去的電影票根,像衣櫃角落那雙她送的襪子-它們不是紀念,而是他不敢觸碰的債務。
    直到傍晚,他才看見母親坐在燈下,手裏捧著一隻奶瓶造型的小夜燈。
    暖黃光暈靜靜灑在茶幾上,像一團不會熄滅的呼吸。
    “這是……”他聲音幹澀。
    “第十三年。”母親念出卡片上的字,“”你喝的第一口溫水,可能就是用這樣的杯子盛的”。”她抬眼看他,眼角有細微的濕潤,“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總咳,整夜哭鬧,我抱著你在燈下喂水,一坐就是半宿。”
    溫時月喉嚨發緊。
    他當然記得。
    他也記得她說:“你要真不愛了,就別留這些零碎。”
    但他沒說出口。
    那一夜他睡得很淺。
    夢裏全是光-忽明忽暗的路燈,地鐵隧道中飛掠的燈帶,還有她工作室裏那種冷調的、帶著金屬質感的照明。
    他夢見她在黑暗中剪斷一根電線,整片空間瞬間陷入死寂,而她隻是轉身,繼續縫製一本永遠寫不滿的日記。
    第二天清晨,他又發現兩個新箱子堆在門前。
    母親照舊攔住他欲撕快遞單的手:“開了包的東西,退回去更傷人。”
    她開始整理那些禮物。
    不像他那樣回避,反而像是替他完成某種未竟的閱讀。
    她在第七年的箱子裏找到了一把複刻的老式銅鑰匙,樣式老舊,連鏽跡的位置都還原得精準。
    背麵刻著一行小字:“你說過,那是你唯一覺得像家的地方。”
    家屬院307室。
    他們搬走前最後住過的房子。
    樓道盡頭總有股潮濕味,陽台晾的衣服總被風吹掉,可那時候,父親還在,晚飯還能圍坐一張桌。
    母親把鑰匙掛在玄關的掛鉤上,正對著門。
    “你要真放得下,”她對兒子說,“就把它扔了。”
    那天晚上,溫時月站在玄關前看了它很久。
    手指懸在半空,最終緩緩收回。
    他沒扔。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箱子陸續抵達,每一隻都被母親悄然拆開、歸類、安置。
    她在第十一年的盒子裏發現一副手工拚接的星空投影儀零件,附言寫著:“你說巨蟹座最怕黑,所以我造了一片不會消失的夜。”她在第十八年的箱中看到一塊褪色的紅領巾布條,封裝在樹脂框裏,標簽是:“你第一次當升旗手,緊張得忘了敬禮。”
    她不說什麼,隻是把這些東西擺進次臥的五鬥櫃裏,像收藏一段別人看不見的過往。
    而溫時月始終沒有主動打開任何一個箱子。
    他甚至避開那些擺放禮物的角落,吃飯繞道走,回家低頭進門。
    可他逃不開母親日漸沉重的眼神,也逃不開那把始終掛在門後的鑰匙。
    直到某個雨夜,母親突然走進客廳,手裏拿著一張照片複印件-是從某個物流記錄裏打印下來的。
    畫麵裏,二十五個箱子整齊排列在燈光下,編號清晰,背景是一間充滿機械感的工作室。
    楚夜宮背影瘦削,正俯身調整相機三腳架。
    “她拍了這個。”母親聲音很輕,“她把每一件,都當成遺物一樣記錄下來。”
    溫時月望著窗外雨幕,良久才問:“她……還在做燈光?”
    “不止。”母親搖頭,“她最近接了個展覽項目,主題叫《光的葬禮》。”
    他閉上眼。
    原來她不是在寄禮物。
    她是在送葬。
    而在數百公裏外的城市邊緣,李姐站在驛站櫃台後,指尖懸停在電腦屏幕上。
    最新一條物流狀態跳了出來:
    【第二十年包裹·簽收異常·派送成功,簽名為親屬】
    她盯著那行字,眉頭微微蹙起。
    清晨的雨還在下,街巷裏泛著濕漉漉的光。
    李姐坐在驛站櫃台後,手指在鍵盤上停頓片刻,重新刷新了那條物流記錄。
    【20年包裹·簽收異常·派送成功,簽名為親屬】
    她盯著“代簽”兩個字看了很久。
    這不是第一次了-從第一箱開始,楚夜宮就拜托她留意這批快遞的動向。
    起初隻是隨口應下的小事:一個清瘦女人在雨天走進驛站,頭發微濕貼在額角,聲音很輕卻堅定:“麻煩你,如果看到它們被退回,或者……沒人收,請告訴我。”
    李姐當時沒問為什麼。
    但她記住了那個編號Y13-Y15,也記住了寄件人名字後麵那一長串沉默的空白。
    此刻她撥通了溫家所在社區驛站的電話,鈴聲響了五下才被接起。
    “您好,我是外區驛站的,查到有個到付件是你們那邊代簽的,想確認一下有沒有問題。”她語氣平和,像日常對接工作。
    對方遲疑了一下:“哦……你說那個大箱子啊。老太太自己來拿的,說兒子不在家,但東西貴重,不能放太久。”
    “確實是收下了?沒拒收?”
    “沒有拒收。”那人壓低聲音,“不過……老太太挺難過的。她說,”這姑娘怎麼還不明白,人都走了,東西再好也沒用了。””
    李姐心頭一緊:“您是說……她媽知道是誰寄的?”
    電話那頭頓了頓,才道:“她問了一句-”你是她朋友吧?”我說……算是吧。她歎了口氣,讓我轉達:”別再寄了……但我們每一件,都好好收著。””
    掛掉電話時,窗外雨勢漸歇。
    李姐望著電腦屏幕,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她想起楚夜宮最後一次來取快遞單的樣子-穿一件黑色高領毛衣,袖口磨了邊,指甲修剪得極短,像是要把所有柔軟的部分都削去。
    而此時,在數百公裏外的老宅裏,溫時月正站在雜物間的門前。
    他本不該進去的。
    這個房間自從母親搬進來後就成了儲物間,堆滿了舊家具和過季衣物。
    可今晚他睡不著,客廳掛鍾敲了兩聲,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移了過來。
    門打開的一瞬,灰塵撲麵而來。
    月光從高窗斜切進來,照出地上整齊排列的紙箱輪廓。
    二十五個,編號清晰,如同某種儀式的祭品。
    他蹲下身,指尖觸到其中一個角落-13年,那個寫著“你喝的第一口溫水”的箱子。
    他記得母親拿出小夜燈那天的眼神,溫柔得讓他心痛。
    他撕開膠帶。
    箱內是一輛木質地鐵模型,做工精細得近乎執念:車窗仿製弧形玻璃,底盤刻有線路圖,甚至還原了他工作過的那條線的報站音。
    他猶豫片刻,按下底部按鈕。
    一聲低沉的廣播響起,帶著電流般的沙啞:
    “本次列車終點站:不再等待。下一站,空站,乘客請勿下車。重複,此站無人抵達,亦無返程。”
    那是她的聲音。
    溫時月猛地怔住。
    那語調、節奏、尾音微微上揚的習慣-分明是她錄的。
    她竟用他的記憶,造了一列駛向虛無的列車。
    他手指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手機。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瀏覽器,輸入那個塵封已久的網址:星語APP。
    賬號仍在,密碼未改。
    頁麵加載完畢,隻有一行冷白文字浮現在漆黑背景上:
    “該用戶已永久注銷。”
    那一刻,仿佛有根細針紮進心髒深處,緩慢旋轉。
    他靠著牆滑坐在地,背抵著冰冷的水泥,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呼吸沉重而破碎。
    窗外,故鄉的夜依舊安靜。
    沒有霓虹,沒有隧道燈光飛掠,隻有屋簷滴水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而在遙遠城市的邊緣,一座廢棄廠房正在悄然改造。
    施工燈照亮斑駁的牆壁,腳手架之間,一道纖細的身影正俯身調試一組嵌入地麵的光源。
    光暈緩緩亮起,如深海浮起的第一縷晨曦。
    她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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